反正都晚了,陆沉一边琢磨着道歉的话,一边从家里收拾了点东西带过去。
赶到食堂的时候,只见杨水厚正和季凌凌在桂花树下说话。
远远看去,杨水厚背着双手,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一副失望至极的神色。
季凌凌看似平静,但眼底有藏不住的担忧。
陆沉估计,杨水厚这是因为他迟到的事情,在和季凌凌沟通。
他加快脚步想要走过去,突然就听见旁边传来杜大嘴的大嗓门。
“哟,你还知道要来?我们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被杜大嘴这么一吆喝,杨水厚和季凌凌都看见了陆沉。
季凌凌小跑着来到陆沉面前,伸手先探了探他的额头。
“发烧好点了吗?”
发烧?
陆沉愣了一下,疑惑时,对上了季凌凌雪山冰泉般澄澈的眼睛。
她冲他挤了挤眼,陆沉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丫头估计是跟杨水厚编谎话,说他病了,所以才迟到的。
陆沉赶紧弯腰捂着肚子,装模作样哼哼两句,“昨天肚子疼了一晚上,头也疼了一晚上,但好在今天不发烧了。”
季凌凌暗暗松了口气,转过头对杨水厚说:“叔,你看我说什么?他没事了就会马上来的!陆沉很喜欢这份工作,他不可能想不来就不来。”
杨水厚不笑不怒,扫了陆沉一眼,说:“来了就干活吧,盆里的菜都得洗了。”
“叔你别生我气,我以后肯定不迟到了。”
陆沉笑嘻嘻的把出门前拌的红糖西红柿递上,“这是刚做的,夏天解暑消渴,好吃!”
他用的是季凌凌她们上次打菜去他家里留下的铝饭盒。
冷色的铝饭盒,映衬得新鲜的西红柿更加喜人。
杨水厚往饭盒里看了一眼,当即捂住腮帮子,“这东西一看就倒牙酸……”
他不想吃陆沉做的东西。
但转念想起,昨晚那份凉拌菜,他没有尝试,却被老师们瓜分干净……
"但酸我可以,不能酸着老师们了。"
说罢,杨水厚接过了陆沉递上的铝饭盒,捻起一片水灵灵的西红柿,皱着眉头尝了尝。
西红柿上还带着没有融完的冰糖细沙。
酸酸甜甜的味道,清爽解渴,健胃消食。
难怪那些挑食精老师们会喜欢。
确实开胃。
而且,虽然朴素,做法却简单。
还能保持食物的原汁原味。
杨水厚脸上的愠色渐渐消去。
他看了看陆沉,又看了看季凌凌,说道:“我现在算是明白你推荐他来的原因了。行吧,中午就让他再做点这个糖拌西红柿给你们换换口味。小陆,该你做的事情还得做好,现在洗菜去吧。”
“好嘞叔。”
陆沉挽起袖子就开始干活。
季凌凌跟着他,想要帮忙。
陆沉却拦住了她的手。
“你这双手,读书写字就行了,别干粗活。”陆沉说道。
季凌凌微微红了脸,“你……还怪会心疼人的。”
陆沉笑而不语。
然而,季凌凌却忽然叹了口气。
“怎么了?”陆沉回头看了一眼周围,确认杨水厚和杜大嘴都离得很远,这才悄声问道:“刚刚他们因为我迟到的事情,为难你了?”
季凌凌好奇的抬起眼,又用那种打量艺术品的眼神看着他。
“陆沉,要不是你获批了残疾人证,我是真的怀疑……你不傻。”季凌凌喃喃自语,“哪有傻子说话像你这么利索?而且,还处处替人着想。”
陆沉忽视了她的夸奖,回到她叹气的原因上,追问:“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的抱怨,那你是为啥叹气?”
“是因为担心萍萍。”季凌凌双手拖着下巴,甩在肩上的麻花辫格外可爱。
阳光透过树影,稀稀漏漏的洒下来,照得季凌凌脸上的细小绒毛都根根分明。
陆沉忽然就想起自己十六七岁,第一次怦然心动的瞬间。
季凌凌这样的小姑娘,简直就是天选白月光。
可季凌凌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没有注意到陆沉越来越灼热的眼神。
她歪头看向旁边桂树上忙着搬家的蚂蚁,嘟哝道:“今天是高考放榜的日子,萍萍去公社看放榜结果了。她昨晚就因为太担心成绩的事,翻来覆去,一晚上都没睡好。早晨是盯着大黑眼圈出门的……也不知道,今天的结果怎么样。”
陆沉了然一笑。
原来是因为这事。
高考……
陆沉对这个时代的高考题目没有概念,但他听人说起过,八零年代的高考,并没有比后世轻松。
因为大多数参加考试的人,都没有充足的备考时间。
甚至早就丢开书本好几年。
他们挑灯夜读几个月,就要匆匆忙忙奔赴考场,心里本来就没底。
再加上,这会儿可考的学校少。
可选择的专业少。
学校的招生名额更是极其有限。
而想要通过高考来提高自身阶级,改变命运的人,又多如牛毛。
考生基数相当庞大。
总之,就是一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拼杀。
他没记错的话,这会儿的高考录取率,应该也就不到百分之十。
也就是说,十个人里,有一个能考上大学就很不错了。
李茹萍能不能成为这十个人当中的一个?
陆沉不知道。
只能说,祝她好运吧。
他更好奇的是,季凌凌为什么没去看成绩。
“你没有参加高考吗?”陆沉问道。
季凌凌摇摇头,“嗯,没去。”
“为什么?”
“因为觉得没准备好。”季凌凌坦诚相告,“上半年我一直都在整理学校各年级的教学目标方案,并向城里的出版社、编辑部申请教材和课外书籍,还要抽空家访,给帮孩子退学的家长们做思想工作,劝他们送孩子回来念书……全是事,太忙了,没时间备考。”
她盯着陆沉洗菜的手,微微出神。
“我这个人啊,是操心的命!在这里下乡支教了四年多,和这里的孩子,和这片土地有了深厚的感情……每次一想到我如果参加高考,考上了,就得离开东流村小学……我就很难过。”
季凌凌的声音有些哽咽。
她倔强的别开头,不让陆沉看见她眼眶泛红的样子。
但陆沉又不是瞎子。
他脑袋稍稍偏过去一点,就看见季凌凌睫毛颤动,梨花带雨的一幕。
泪珠悬在尖俏的下颌,像晨露凝在将绽的白玉兰花骨朵尖上似的。
美得惊心动魄,我见犹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