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殷缓缓点了点头,目光却依旧锁在周柏松身上。
“少良说的对。”
“确实该严惩。”
张少良听到这话,心中那股得意劲儿,简直要冲破天际。
太子表哥果然是明察秋毫,又如此看重他!这周柏松,今日是死定了!日后在这京城,看谁还敢不长眼,惹到他张少良头上!
他仿佛已经看到周柏松被拖出去,打得皮开肉绽,哭爹喊娘的惨状。
周柏松的身子,猛地一晃。
他脸色愈发苍白,那双紧握的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
他想为自己辩解,想将张少良那张颠倒黑白的丑恶嘴脸撕烂。
可沈云殷那轻描淡写的一句确实该严惩,像是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将他所有的话语,愤怒,都冻结在了喉咙里。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太子殿下……竟然,真的只听信这纨绔子弟的一面之词。
他周柏松的清白,声誉,在这位储君的眼中,竟是如此一文不值吗?
那颗原本还抱着丝微弱希冀的心,在这一刻,彻底沉入了谷底。
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原来,这世间的公道,真的只是权贵们口中的一句笑谈。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下了片死寂的自嘲。
心若是偏的,那自己就算说破了嘴,磨破了舌,又怎能改变得了什么呢?
沈云殷自然没有错过周柏松眼中那一闪而逝的绝望、以及那深藏的讥讽。
沈云殷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周柏松,你可认罪?”
周柏松缓缓抬起头,目光直视着上首的沈云殷,声音沙哑却坚定。
“回禀殿下,草民不认。”
这三个字,他说得极慢,带着决绝。
沈云殷闻言,唇角勾起抹几不可见的弧度。
“好。”
她轻轻颔首,随即又问了一句,声音依旧平缓。
“那若是学良表弟,敢以自己的性命起誓,所言非虚,你也不认?”
此言一出,张少良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僵住。
他心头咯噔一下,像是被人猛地泼了一盆冷水。
太子表哥这是什么意思?
要处理这周柏松,直接下令便是,怎么还扯到自己性命上去了?
张少良的额头上,渗出了层细密的冷汗。
他本以为这只是借太子之手,轻松拿捏一个穷书生的简单事,哪里想到会突然横生枝节,还要他用性命起誓?
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来转圜一下,却听一旁周柏松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悲壮。
“回太子殿下,若是张公子当真敢以性命起誓所言非虚……”
周柏松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丝决然。
“那草民,也只能以性命,为自己的清白担保!”
他的话,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张少良闻言,猛地偏过头,恶狠狠地瞪了周柏松一眼。
那眼神,充满了警告与威胁,仿佛在说:你一个穷酸,也配跟我相提并论?简直是不自量力!
周柏松却连一个眼神都未曾分给他。
周柏松现在,眼睛就没离开过上头坐着的太子殿下。
他猛地给沈云殷磕了个响头,脑门子磕在地上,“咚”的一声,听着都疼。
等他抬起头,额头都红了一块,眼睛里却亮得吓人。
“太子殿下!”他声音有点抖,但还是尽力稳住了。
“要是殿下今天,真要定了我的罪……”周柏松吸了口气,好像使了老大的劲儿。
“那我,就斗胆求殿下一件事!”
沈云殷眉毛轻轻动了动。
“什么事?”
周柏松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沈云殷,那眼神,亮得像要把自己烧干了似的。
他一字一顿,话说得很清楚,也很有分量:“人总有一死,有的死得比泰山还重,有的比鸿毛还轻。”
“我这条贱命,不值什么钱。”
“但我这辈子,就……就还有个心愿没完成。”
“我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就盼着能来京城考一次。”
“今年,好不容易报上了春闱的名……”他说到这儿,嗓子眼儿都堵住了,一个大男人,眼泪珠子控制不住,顺着脸就淌下来了。
“求殿下……求殿下能宽限我几天!”
“让我……让我考完这场春闱,您再要我的命,也不迟!”
周柏松说完,又重重磕了个头。
这次他没马上起来,热乎乎的眼泪掉在地上,湿了一小块。
等他再抬起头,满脸都是泪,额头红肿得厉害,那股子劲儿,又惨又犟,让人心里不是滋味。
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求殿下,让我考完春闱!”
“就算是死,也让我死个圆满!”
沈云殷沉默的盯着周柏松。
面上虽然不显情绪,但心里是震撼的,也是感动的。
文学之人,即使知道自己受到不公,或许真会被取了性命,可第一件事不是求饶了性命,而是求能得一个考试的机会。
这样的人,世间少有!
如此宁死不屈,如松柏般伫立的人,要是日后中了举,出人头地,再加之好生引导,那定是一个很好的帮手!
东宫,便需要这样的人。
萧裴站在沈云殷后头,把这些都看在眼里。
他那双冷冷的眼睛里,闪过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什么。
张少良那副德行,确实恶心人。
不过这个周柏松,倒真有几分读书人的硬气。
他这位太子妃今日的戏,倒是越唱越有意思了。
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旁边的万欢儿,心都快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了。
她偷偷瞄了眼沈云殷的脸色,太子殿下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一点儿也看不出在想什么。
她可真替周柏松捏了把汗,今天这事儿,对这位周公子来说,太悬了。
那几个纨绔子弟,这会儿吓得跟鹌鹑似的,大气儿都不敢喘。
他们瞅瞅一脸不服气的周柏松,又瞅瞅脸色不太好看的张少良,心里头也是乱糟糟的。
这事儿闹的,好像跟他们想的不太一样啊。
沈云殷侧头看了眼箫裴。
箫裴眼里也有潋滟。
两人四目相对,某种默契似乎在此刻爆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