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二层雅间的透雕万字纹隔扇后,朱由校正踮脚趴在紫檀平头案上,捏着根银箸,专注地捅进案角的榫卯缝隙。
“喀嗒”——
精巧的燕尾榫应声弹出,半截雕花木料滚落在地。
朱由校眼睛倏地亮起来,从荷包里摸出柄寸许长的金错刀。
“校儿!”
朱常洛的呵斥卡在喉间,他望着儿子熟练拆解榫卯的模样,突然想起前世故宫博物院那架“天启千工床”。
谁能想到,如今这个顽童,日后会成为令鲁班都汗颜的巧匠?
朱由校浑然不觉父亲的目光,正把拆下的木条搭成小桥。
望着专心致志的朱由校,朱常洛不就得想起前世史书记载,天启帝在位七年,最大的政绩竟是亲手打造了无数精巧木器。
堂堂一国之君,整日与斧凿为伴,朝政尽付阉党......
特别是万历四十三年,正是朱由校性格养成的关键时期。
原主朱常洛因万历和郑贵妃的原因长期战战兢兢,根本无暇顾及儿子教育。
而西李选侍与客印月客氏这两个女人,一个用严苛打压,一个用放纵溺爱,将朱由校的帝王之资生生扭曲。
客印月客氏会故意在朱由校受罚后,悄悄塞给他木工工具。
一方面在西李面前装作严加管教,一方面又暗中鼓励他沉迷木艺。
这个精于算计的女人,就是要让未来的皇帝成为一个不问政事的傀儡!
而西李选侍的“教导”更是雪上加霜。
她强迫朱由校每日抄写,写不好就罚跪碎瓷。
孩子越害怕写字,就越沉迷于木工带来的成就感。
这种恶性循环,最终造就了一个“字画拙劣”却精通木艺的皇帝。
他既然成了朱常洛,那么他绝不会让历史重演!
既然儿子天生对机械敏感,那就要引导他走向更高远的道路。
不是做玩物丧志的木匠,而是要成为推动工业革命的明君!
“校儿,”
他蹲下身,指着楼下的西洋钟表:
“想不想知道这些齿轮为何能转动?父王明日带你去见徐光启,他那里有更精妙的机械。”
朱由校的眼睛瞬间锃亮,小手紧紧攥住父亲的衣袖:
“真的吗?校儿能去看那些会动的铁家伙?”
朱常洛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一旁侍立的崔文升:
“校儿的奶娘,该换了。”
崔文升闻言一愣,手中的拂尘险些滑落。
他小心翼翼地抬眼,正对上太子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心头猛地一紧。
“殿下……”
崔文升斟酌着词句:
“客氏对皇孙的照料,满宫皆知,皇孙也极是依赖她,若是骤然更换,恐怕……“
朱常洛轻笑一声:
“是啊,满宫皆知她对皇孙'好'。”
他刻意在“好”字上加重了音,崔文升顿时噤声。
太子这些年因万历和郑贵妃的打压,一直忙于自保,对两个皇孙几乎无暇过问。
西李选侍已经被处置,如今若是连客氏也要动,那便意味着……
太子要亲自插手皇孙的教养了!
“崔伴伴,”
太子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像是自言自语:
“你说,一个奶娘,为何总爱给皇孙塞些木工玩意儿?”
崔文升心头一跳,不敢接话。
朱常洛也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地继续道:
“孤记得,客氏有个干儿子,在御用监当差?”
崔文升的背脊瞬间绷紧。
御用监掌管内廷器物制作,若客氏与御用监有勾连,那她源源不断地给皇孙提供木工工具,便绝非偶然了。
“殿下明鉴,”
崔文升低声道:
“老奴这就去查。”
朱常洛摆了摆手:
“不急。”
他俯身将朱由校抱到膝上,指着楼下佛郎机商人正在调试的自鸣钟:
“校儿,你看那齿轮咬合的样子,像不像你昨日搭的小桥?”
朱由校兴奋地点头,小手在空中比划着转动的轨迹。
朱常洛微微一笑,转头对崔文升道:
“明日让徐光启递个折子,就说要请皇孙参观钦天监的浑天仪。”
崔文升瞳孔微缩,太子这是要明晃晃地告诉所有人,皇孙的教养,从今往后,由他亲自过问了。
至于客氏……
她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咯。
就在此时,雅间的雕花木门被轻轻叩响。
小李子面色煞白地站在门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滚。
崔文升见状,快步上前拉开一条门缝,压低声音呵斥:
“慌什么?天塌了不成?”
小李子急得直跺脚,一把拽住崔文升的衣袖:
“崔爷爷,大事不好!郑国舅他……”
小太监竹筒倒豆子般把郑国泰的阴谋全倒了出来,说到“要在拍卖会上安插赝品”时,声音都变了调。
崔文升闻言一愣:
“这、这……”
老太监下意识的回头看向太子,却见朱常洛正慢条斯理地给朱由校整理衣领,仿佛对这边的动静充耳不闻。
“殿下……”
崔文升近前颤巍巍地唤了一声。
朱常洛头也不抬,只是轻轻拍了拍朱由校的后背:
“校儿先去里间玩,父王与崔伴伴说几句话。”
待孩童蹦跳着离开后,太子才缓缓直起身,嘴角竟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怎么?郑国泰坐不住了?”
崔文升扑通跪下:
“老奴该死!竟让这等宵小......”
“起来。”
朱常洛随手捡起地上的拂尘:
“他既要唱戏,孤岂能不搭台?”
说着从袖中抽出一份密折扔给崔文升:
“看看这个。”
老太监展开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上面赫然记录着郑国泰与红毛番商密会的每一个细节,连“用赝品搅局”的对话都一字不差。
更可怕的是,末尾还附着张经历画押的供词!
“这......”
朱常洛轻笑一声:
“你以为骆思恭这些天在忙什么?”
朱常洛缓步走到窗前,指尖轻轻敲击着窗棂,目光扫过楼下熙攘的人群:
“崔伴伴,你说......这醉仙楼的戏台,搭得可还够大?”
崔文升顺着太子的视线望去,只见郑国泰正带着几个红毛番商往楼上走,脸上挂着志得意满的笑容。
老太监突然明白了什么:
“殿下是说......”
“嘘——”
朱常洛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
“好戏才刚开始。”
他转身走向雅间中央的铜铃,轻轻一拉。
清脆的铃声瞬间传遍整座醉仙楼,楼下嘈杂的人声为之一静。
“诸位远道而来的贵客。”
朱常洛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今日这场'万国奇珍会'——”
他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刚踏进二楼的郑国泰:
“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