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礼部主客司郎中孙慎行手中的铜磬在醉仙楼正厅的舞台上敲响。
十六名身着绛纱袍的礼部赞礼官分列两侧,将鎏金托盘上的红绸同时揭开。
“第一件,永乐年制青花海水云龙纹梅瓶!”
随着孙郎中一声唱喝,四名力士抬着三尺高的瓷瓶缓步上前。
瓶身缠枝莲纹间,九条五爪龙在钴蓝波涛中腾跃,釉面在八十盏宫灯照耀下泛着幽蓝的宝光。
“起价五百两!”
“六百!”
撒马尔罕商人阿卜杜拉的白须激动得翘起:
“这釉色比波斯青金石还纯!”
“七百!”
琉球使臣尚丰的随从直接扑到台前:
“王上吩咐过,这等龙纹瓷器必须......”
“一千两!”
佛郎机商人阿尔瓦雷斯突然拍案而起,金发下的蓝眼睛闪着狂热:
“我代表西班牙国王腓力三世出价!”
二楼雅间里,朱常洛的指尖在窗棂上轻叩。
他瞥见郑国泰正对红毛番使眼色,那商人立即高喊:
“且慢!这龙纹的第五爪似乎......”
“第五爪藏于云中,取'神龙见首不见尾'之意。”
孙郎中挥手打断道:
“诸位请看,这苏麻离青的晕散层次,正是永乐官窑的独门绝技。”
话音刚落,满座哗然。
佛郎机商人阿尔瓦雷斯急忙掏出水晶镜片细看,用生硬的官话喊道:
“两千两!这瓶子我要定了!”
“两千五百两!”
撒马尔罕商人阿卜杜拉猛地拍案而起。
“三千两!”
琉球使臣尚丰不甘示弱,从怀中掏出一把珍珠拍在案上:
“再加上这十颗南海明珠!”
整个醉仙楼瞬间沸腾起来。
二楼包厢里的波斯商人直接探出半个身子,用蹩脚的官话喊道:
“三千五百两!我出三千五百两!”
阿尔瓦雷斯冷笑一声,从随从手中接过一个沉甸甸的皮袋,哗啦一声倒在桌上:
“一万两现银!外加这块美洲祖母绿!”
拳头大小的绿宝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引得满堂惊叹。
郑国泰在角落里急得直搓手,他没想到区区一个瓷瓶竟能叫到如此高价。
“疯了!都疯了!”
郑国泰额头渗出冷汗,他原想搅局,却不想局面完全失控。
全场一片寂静。
孙郎中环视一周,落槌:
“一万两!”
“一万两成交!这尊永乐青花海水云龙纹梅瓶,归阿尔瓦雷斯阁下所有!”
满堂哗然中,朱常洛满意地看到孙郎中正在记录着什么。
这个价格,已经远超景德镇官窑半年的产出总值。
而那些红毛番商眼中的狂热,更让他确信,大明的珍宝,在海外究竟有多大的吸引力。
张诚的喉结上下滚动,望着楼下疯狂举牌的番商们,那些虬髯卷发的面孔因激动涨得通红,活像庙会里竞相叫价的贩夫走卒。
可他们抛出的却是成箱的银币、波斯猫儿眼、暹罗犀角!
“这……这……”
张诚想起去年户部为辽东饷银扯皮时,侍郎大人捧着空****的库房账簿哀叹“岁入不足四百万两”的模样。
而此刻,单是那个插花的瓶子,就抵得上通州粮仓三成的存粮!
楼下突然爆发出海浪般的惊呼。
只见阿尔瓦雷斯带来的黑奴正抬着整箱金币倾倒,威尼斯铸造的杜卡特金币在地毯上滚成一道刺目的金河。
张诚突看到这然想起南京守备太监的密报,这些佛郎机人在吕宋,就是用这般金山银海砸开了马尼拉的城门。
原来番商们不是来朝贡的,是来抢宝的!
而满朝诸公还沉浸在“天朝物产丰盈,无所不有”的迷梦里……
“张公公?”
小太监战战兢兢递来帕子。
张诚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已掐进掌心。
他忽然很想冲到午门城楼上,对着那些吵嚷海禁的翰林们吼一句:
【你们见过一万两银子买只花瓶的傻子吗?!】
念头刚过,孙郎中再次敲响了铜磬:
“第二件,苏州织造局缂丝孔雀羽龙袍料!”
十二名绣娘展开十丈长的锦缎,金线织就的团龙在日光下流转。
最惊人的是龙鳞部分,竟是用暹罗进贡的孔雀羽捻线织成,随着角度变换闪烁着翡翠般的幻彩。
“这……”
朝鲜使臣猛地站起:
“这莫非是失传的'缀金孔雀羽'工艺?”
“三千两!”
“五千!”
阿尔瓦雷斯已经爬上椅子:
“都别跟我抢!”
张诚看着状若疯魔的番商膝盖突然发软。
他扶着柱子滑坐在地,脑中嗡嗡作响。
这哪是什么拍卖会?
分明是座挖不完的金山银海!
陛下这些年为填补内帑,连矿监税使都派了出去,却不知真正的财富就在眼前。
“七千两!”
听着楼下传来的新报价,老太监突然想起临行前万历的嘱咐:
【去看看太子在搞什么名堂。】
当时陛下说这话时,正为辽东军饷短了二十万两发愁。
而现在……张诚哆嗦着掰指头一算,单是前两件拍品,就够支应辽东一个月的军饷!
“张公公?”
一个小太监凑过来,却被老太监一把抓住:
“速禀陛下,太子所办拍卖,两件拍品已得至少两万两,番商争抢如疯魔。”
朱常洛看着楼张诚那副目瞪口呆的模样,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土财主。
这才哪到哪......
若是海禁大开,让大明的商船扬帆四海,每年流入国库的白银何止百万?
朱常洛清楚地记得,前世历史记载,仅清朝乾隆年间,通过瓷器、茶叶、丝绸贸易就赚取了上亿两白银,几乎垄断了全球三分之一的白银流通。
“可惜啊......”
他轻叹一声,目光扫过楼下那些狂热的外商:
“有钱无枪,终究是待宰的肥羊。”
他想要的,不仅要让大明的商品远销海外,更要让大明的旗帜飘扬在七海之上!
朱常洛望向窗外,仿佛已经看到无数悬挂着日月旗的巨舰,正劈波斩浪驶向远方。
那些船上满载着景德镇的瓷器、苏杭的丝绸、武夷的茶叶,还有大明的坚船利炮。
“不仅要富,更要强!这,才是真正的天朝气象。”
骆思恭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时,正看见朱常洛负手站在窗前。
锦衣卫指挥使犹豫片刻,还是上前低声道:
“殿下,郑国泰组织的流民要行动了。”
朱常洛闻言,意味深长的笑道:
“哦?这就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