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慈庆宫
朱常洛望着跪在殿中的女子,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鎏金扳指。
眼前这妇人,看似温顺的皮囊下究竟藏着多少毒丝?
“奴婢客印月,叩见太子殿下。”
清泉般的声音在殿内流淌,却让朱常洛脊背发寒。
“抬头。”
跪着的妇人缓缓仰面,烛火恰好跳在她眉间花钿上,竟是朵五瓣梅!
史书载客氏最爱梅花妆,却不知她敢在东宫用皇后形制!
“你便是洵儿的乳母?”
朱常洛刻意加重“乳母”二字,目光扫过她云髻间那支嵌东珠的鎏金簪。
按制,乳母不得逾制用珠饰,可那东珠足有龙眼大,她倒是敢戴。
“回殿下,奴婢承蒙贵妃娘娘恩典,伺候皇孙已有五载。”
客氏回禀完又伏下身去,素白后颈弯成柔顺的弧。
“听闻你识字?”
“略通文墨。”
客氏闻言恭顺低头道:
“皇孙的《千字文》,是奴婢握着小手教的。”
朱常洛闻言不由想起前世读到的实录。
天启帝六岁尚不识御讳,客氏却能代写!
此刻她垂睫的温顺模样,与史书中那个夜半往怀孕嫔妃茶里下堕胎药的毒妇,在他眼前重重叠叠。
“倒是个伶俐人。”
太子虽然轻笑,心里却快速闪过此女的罪证。
天启元年,客氏矫诏杖杀裕妃......
天启三年,张皇后娠,客氏密遣心腹宫人以药堕之......
天启五年,客氏与魏忠贤共谋,诬陷东林六君子......
这妇人看似柔弱,却压垮了整个大明朝堂!
朱常洛的目光扫过她那双交叠的双手,十指纤纤,却在史书中沾满鲜血。
就是这双手,曾在天启帝年幼时“偶染风寒”的药碗里下毒,让十六岁的天子从此不育。
就是这双手,曾在深夜的宫灯下伪造圣旨,将多少忠臣良将送上断头台。
“殿下?”
客氏疑惑的轻唤将朱常洛拉回现实。
他这才发现,自己竟不自觉站了起来。
“本宫听闻……”
朱常洛慢慢踱到她身后:
“你有个侄儿在锦衣卫当差?”
客氏身子几不可察地一颤:
“回殿下,奴婢娘家确实有个不成器的……”
“不成器?”
朱常洛突然冷笑:
“能说动骆思恭破例收人,你这'不成器'的侄儿倒是好本事!”
正是这个“不成器”的客光先,在天启朝帮着魏忠贤组建“五彪”打手,残害了多少东林党人!
殿角的铜漏滴答作响,朱常洛盯着烛光里客氏颤抖的睫毛。
这个此刻看似惶恐的妇人,将来会把自己的儿子,未来的天启帝朱由校,养成一个只知做木匠的傀儡皇帝!
此女断不能留......
朱常洛的手指在袖中微微收紧。
但若直接处死......
眼下郑贵妃一党势大,贸然处置皇孙乳母,必会打草惊蛇。
更何况,客氏此时尚未犯下那些滔天罪行......
烛火忽明忽暗,映得朱常洛的面容阴晴不定:
“孤最近在读《汉书》。”
说着,朱常洛话锋一转:
“你可知霍光夫人显氏的故事?”
客氏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她当然知道,那个毒杀皇后的霍显最后被灭了三族!
“奴婢……奴婢愚钝……”
“无妨。”
朱常洛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
“本宫会派人好好'教导'你。”
他特意在“教导”二字上咬了重音,看着客氏瞬间惨白的脸色,心里涌起一阵快意。
这一世,他绝不会让这个蛇蝎妇人靠近自己的子嗣半步!
客氏将额头抵在冰冷的金砖上,砖纹硌得生疼:
“殿下教诲,奴婢定当谨记。”
话虽如此,可心里早已翻江倒海。
殿下为何突然提起霍光夫人?
难道……难道太子知道了什么?
客氏念头刚起,眼前闪过西李选侍被拖出寝殿的画面。
当时那疯妇当时死死盯着她,莫非那贱人临死前说了什么?
最让她胆寒的是那句“教导”。
这哪里是教导?
这就是要派人日夜监视自己!
她仿佛已经看见自己成了笼中鸟,一举一动都被人记录在案。
西李那个贱人!
定是她死前攀咬自己!
可转念一想,太子若真掌握了证据,何必这般敲打?
直接处置便是......
各种猜测在脑中纠缠,像无数毒蛇撕咬。
最让她恐惧的是这种未知……
太子到底知道多少?
是确有实据,还是虚张声势?
这种不上不下的折磨,比直接降罪更让人发狂。
得尽快见郑娘娘......
她刚升起这个念头,又猛地掐灭。
太子既然起疑,此刻她的一举一动必定都有人盯着。
一滴汗珠顺着鼻梁滑落,在金砖上溅开小小的水花。
她突然想起霍光夫人的结局,全族诛灭,连襁褓中的婴孩都没放过。
不会的……
自己还没到那一步......
朱常洛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伏在地的客氏,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烛火摇曳间,他能清晰地看到客氏的面色不断变幻,从最初的惶恐到惊疑,再到此刻的绝望。
有意思。
原来一句话不说全,竟比严刑拷打还要折磨人。
朱常洛甚至能想象到她脑海中翻腾的种种猜测。
是西李选侍的供词?
是侄儿客光先的罪证?
还是她与郑贵妃往来的密信被截获?
这就是权力的滋味啊。
不需要证据,不需要理由,只需一个眼神,一句未尽的话语,就能让人陷入无尽的猜疑和自我折磨。
“奴婢......”
客氏的嘴唇颤抖着,却不知该说什么。
认罪?
可她根本不知道太子掌握了什么。
辩解?
又怕多说多错。
朱常洛欣赏着她挣扎的模样,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
瓷器相碰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大殿内格外刺耳。
“客嬷嬷年岁也不小了。”
他语气温和,仿佛在谈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孤在昌平有处皇庄,环境清幽,最适合养老。”
客氏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恐。
这哪里是恩赏?分明是要将她软禁!
“殿下!奴婢还能......”
“崔伴伴。”
朱常洛根本不给她辩解的机会,转头对崔文升道:
“安排两个妥帖的嬷嬷陪着客嬷嬷,再派一队锦衣卫护送。”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没有孤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探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