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尽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陆蔓生下意识回头,看见大姐陆梅梅和弟弟陆金宝拉扯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往这边走。
“嫁了有钱人还这么抠门,爸的腿要是瘸了都怪你二姐!”
“医生您给评评理!”
陆金宝嗓门大得整层楼都能听见,“我姐婆家那么有钱,凭什么让我们出医药费?”
被拽住的年轻医生一脸无奈:“家属请冷静,医院有规定,今天必须把手术费交上才能做手术……”
“规定个屁!”陆梅梅尖声打断,“你们就是看我们是乡下人好欺负!我妹妹可是沈家的媳妇!”
陆蔓生胃部一阵绞痛。
又来了,每次都是这样。
在沈家,她是上不得台面的乡下媳妇。在娘家,她又成了可以无限索取的沈家少奶奶。
“大姐,别这样……”她走上前想拉开陆梅梅。
“你闭嘴!原来你没去交钱,是在走廊里躲清静来了!怪不得这个小大夫过来催我们缴费呢!”
陆梅梅猛地甩开她的手,“装什么好人?一定是你拦着不让沈径舟给我们家出钱,不然爸早就能做手术了!”
陆蔓生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撞上冰冷的墙壁。
“蔓生拦着我?”
一直站在角落里的沈径舟站了出来,伸手拉住踉跄的陆蔓生:“这又是怎么回事?”
走廊瞬间安静下来,陆梅梅立刻松开医生的袖子,陆金宝则不自在地拉了拉他那件皱巴巴的衣服。
“误会,都是误会……”陆蔓生声音发颤,“你能替我爹安排好病房已经足够了,是我没准备够住院费,跟你没关系……”
沈径舟大步站在陆蔓生面前,他看了眼剑拔弩张的场面,转向年轻医生,“我是病人陆大山的女婿,有什么问题可以跟我说。”
年轻医生如释重负:“沈先生,病人需要立即手术,但家属还没交齐费用……”
“多少?”
“连后期康复大概需要五千左右。”
沈径舟点点头,从内袋掏出支票簿,龙飞凤舞地签了几笔撕下来:“这是一万,多出来的用作特护病房和最好的药。”
医生双手接过支票,匆匆离去。
陆梅梅和陆金宝盯着那张薄薄的纸片,眼睛发直。
一万块!在1999年的小县城,足够买半套房子了。
“姐夫就是大气!”陆金宝立刻换上笑脸,凑上前想拍沈径舟的肩膀,却被对方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沈径舟没理会小舅子的谄媚,转向陆蔓生:“陆爸在哪间病房?我去看看他。”
陆蔓生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机械地指了指走廊尽头的601病房。
沈径舟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带着她往前走,陆梅梅和陆金宝像两个跟班似的跟在后面。
病房里,陆爸正躺在**呻吟,陆妈坐在一旁抹眼泪。见沈径舟进来,老两口明显愣住了。
“陆爸,陆妈。”
沈径舟微微欠身,将手中的纸盒放在床头柜上,“今天有个会比较忙,这会刚下班,听说您住院就赶过来了。”
陆爸挣扎着想坐起来:“径舟啊,这怎么好意思……”
“您别动。”沈径舟按住陆爸的肩膀,“已经安排好了,一会儿就手术。钱的事不用担心,您安心养病。”
陆妈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径舟啊,多亏有你,要不然我们……”
“只是一点小钱。”沈径舟打断她,转头看向陆蔓生,“倒是蔓生,你今天在医院忙了一天,又出钱又出力,一定累坏了吧?”
陆蔓生站在角落里,手指绞着衣角。
原本以为沈径舟不喜欢自己的家人肯定不会露面,原本以为沈径舟就算来了也不需要讨好自己的父母,更不用勉强自己有一丁点的为难,可他还是来了。
陆蔓生不知道怎么,好像心里那些挤压良久的东西被人轻易地拨开,化作一股温热的酸涩在胸腔流淌,像冬日里第一缕破云的暖阳,裹胁着些许刺痛的温柔。
“我……我没事。”她轻声说。
沈径舟走到她身边,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丝绒盒子:“本来想晚上回家给你的,现在给你也一样。”
陆蔓生茫然地接过盒子,打开一看。
是一条精致的金项链,吊坠是个小巧的心形,里面嵌着一颗红宝石。
“生日快乐。”沈径舟轻声说。
病房里一片寂静。
陆蔓生猛地抬头,嘴唇颤抖:“今天……今天是我生日?”
她已经完全忘了。
忙着上班,忙着陆爸的病,忙着和医院姐姐弟弟周旋,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
“六月二十号,你二十三岁生日。”
沈径舟说着,打开刚刚放在床头的那个精致纸盒,里面是个奶油裱花蛋糕,上面用红果酱写着“蔓生生日快乐”。
陆妈‘啊’了一声,捂住嘴:“我都忘了今天是多妹生日……”
“我们哪记得这些。”陆梅梅撇撇嘴,“多妹生日和我离得近,以前我们都一起过的……”
陆金宝盯着那个蛋糕直咽口水:“这得花多少钱啊……”
沈径舟突然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是啊,蔓生嫁到沈家近三年,每年生日都是我陪着过。就连蔓生这个名字,也是嫁给我以后改的。”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看来在你们心里,她只是‘沈家的媳妇’,早就不是‘陆家的女儿’了。”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打得陆家人哑口无言。
陆蔓生站在那里,手里捧着项链和蛋糕,好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三年了,每次回娘家,父母问的第一句话永远是“径舟怎么没来”,姐姐弟弟开口闭口都是“沈家那么有钱”。
好像她这个人本身已经不值一提,有价值的是她‘沈家媳妇’的身份。
“沈径舟……”她哽咽着说不出话。
沈径舟侧过身,当众为她戴上项链,然后转向陆爸陆妈:“陆爸陆妈,蔓生这几天太累了,我先带她回去休息。医院这边已经安排好了护工,费用我都付清了。”
陆爸讪讪地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陆妈搓着手:“蔓生啊,回去好好休息……”
沈径舟揽着陆蔓生往外走,在门口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对了,以后蔓生回娘家,我会派车接送。”
这句话明显是针对上次陆蔓生独自回娘家,被挤在充满鸡鸭鱼肉的农用车里颠簸了三小时的事。
霎那间,病房里连句虚伪的回应都没有一句。
走出病房,陆蔓生终于忍不住拉住他疾行的步伐。
“为什么……”
她小心翼翼的低着头,手上却是一分力都不肯松:“你不欠我爸妈什么,每一次却只能麻烦你……为什么要帮我……你明明……”
你明明不喜欢我不是吗?
你明明和别的女人有了纠缠不是吗?
你明明……
陆蔓生一肚子的问题,最后却还是没有张开口,又默默咽回了肚子里。
沈径舟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陆蔓生,你是我的妻子。”
是了,沈径舟一向维护沈家,一定是看不惯自己人被欺负,这是一种未离婚的责任,而不是出于爱,出于喜欢,她不应该在这种关头产生任何奇怪的想法。
“那个……”
陆蔓生突然想起什么,抬起头,“一万块太多了,爸的手术只要五千……等我攒够了钱,我会还给你的……”
“你那点工资,得还多少年?”
沈径舟回头,轻笑一声:“剩下五千是给护工和营养费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钱我会从你的零花钱里扣。”
陆蔓生也跟着笑出了声。
这是他们之间的老玩笑,沈径舟总说要扣她零花钱,却从来没真的扣过。
走出医院大门,外面已是满天繁星。
沈径舟的白衬衣被路灯染成暖黄色,他伸手替陆蔓生拢了拢散落的鬓发:“回家吧,我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陆蔓生点点头,突然觉得脚步轻快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