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蔓生夺门而出,几乎是小跑着冲向走廊尽头的窗户前。
破旧的墙面上贴满了《老军医专治淋病》的小广告,角落里还有用圆珠笔写的《代办文凭》的联系方式。
她颤抖着,一个一个数字,按下心中熟悉的号码,偏偏有好几次拨错了号码,只得删掉重新拨打。
好不容易拨对了数字,没想到刚拨过去,就被人挂断了。
是的,沈径舟似乎还在生他的气。
陆蔓生刹那间升起的那点不要脸的想法彻底被击碎,是啊,沈径舟答应自己能把父亲送到北城来治疗,还安排了最好的病房,她还有什么不知足,非要他一并把费用也承担了呢。
她最开始的想法很简单,把陆爸的腿看好,自己可以出一部分医疗费,如果不够还有彩礼钱。然而实际却是,彩礼钱早就花光了,家中除了她,竟无人愿意出陆爸的医疗费。
原本以为自己逃出来就好了,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在管了,可是看到陆妈的眼泪,陆爸的哀嚎,她又难受的不堪一击。
毕竟,那是养育自己的父母,骨头打断了还连着筋,她做不到完全不管不顾。
泪水决堤的那一刻,陆蔓生及时捂住了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她站在窗前良久,任由风把自己本就凌乱的头发吹乱,脑海里回转的都是千丝万缕的情绪。
走廊有送饭的亲属打开了饭盒,一股烤地瓜的味道飘了过来。
地瓜味道很香甜,可是一想到自己在陆家一日三餐只能吃这个的日子,想到陆妈那一次因为几个地瓜打得自己后背都是伤口,想到陆妈给自己剩下的蒸地瓜。
陆蔓生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而且这想吐的感觉因为隔壁不断飘来的味道而愈加强烈。
陆蔓生不愿意挪动步子,干脆靠着窗台就蹲下了身子,用力地抱住膝盖裹成一团的样子,让膝盖顶住自己的胃,好像这样才能好受些。
这个方法很好用,她立马觉得舒服了很多,虽然胃里还在翻滚,却也只是干呕而已。
这一招,还是在她刚工作第一个月的时候学会的。
那时候沈家刚把她安排进橡胶厂,说是安排,实则厂里没人知道她沈太太的身份,科室主任想要自己的亲戚顶替这个轻松岗位,给她穿了几次小鞋,结果发现每次都没有回应后,又在一次饭局上恶意灌酒。
第一次喝酒,她就喝多了。
那天晚上,陆蔓生一个人蹲在电线杆旁吐了起来,甚至就连隔夜的饭都吐了出来,胃烧的难受,直到她发现用手臂抱住膝盖顶住胃,才好受一些。
也就是这一年,陆蔓生报了夜校,烹饪班缝纫班一切能学习的,培养自己的能力。
叶悬悬总说她太拼,说她背靠沈家可以不用这样的,陆蔓生却只是笑一笑,因为这么做的原因只有她知道。
她不要依靠谁而活着,她要变得更优秀,要变得和沈径舟一样,势均力敌。
可是努力到最后,也才发现,无形的阶级,是不可能改变的。
陆家的沼泽,是不可抗争的。
陆蔓生在窗台蹲久了,胃终于好受了一些,可双腿已经像是没了知觉一般,发起麻来。
最后实在是酥麻的难受,陆蔓生动了动脚扶住墙壁试图站起来,却只觉得无力支撑,也只得再度深蹲下去,等着那一股酥麻感逐渐消失。
突然,一双手放在了自己背上,有规律地拍打着,低沉的声音自上方而下传来。
“陆蔓生。”
陆蔓生闭着眼睛正在晃神,听到这声音完全被吓了一跳,猛地抬头朝上方望去,就撞上了那双黑曜石一般的双眸,在夜色下,犹如一汪碧潭,深不可测,又让人情难自禁地陷入其中。
陆蔓生失神了,这一刻,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她屏住了呼吸没有出声音,就这么仰着头直勾勾盯着眼前穿着白色衬衣的男人。
一瞬间,好像就连胃也停止了疼痛。
沈径舟的脸离她非常近,近到好像只要一倾身就可以吻到一样。
这还是第一次以仰视的角度看着沈径舟,陆蔓生这才觉得沈径舟好看得过分,比电视上那些港片男明星,都要好看。
挺拔的鼻子在月色下更显得犹如雕刻好,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平日里略显凉薄的嘴唇因为角度的原因好像弯起来一般,整个人柔和不少。
这一定是自己哭晕了在做梦,沈径舟此刻不应该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吗?怎么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面前,又是以这么柔和的姿态。
现在一定是在梦里吧。
这么想着,陆蔓生嘴角勾了勾,忍不住说了心底最想表达的那句话:“沈径舟,你真的好看。”
眼前的人影并没有如想象一般,在自己说话后即刻消失,反而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不说话也不笑话我?看来你真的是我想象出来的没有错。”
陆蔓生扯开了嘴角笑了起来,可这里多少也有些苦笑的意味。
“我一定是被家里的事把脑袋搞坏了,才会这么真切地以为你会像英雄一样出现,帮我解决这一切……”
话说得有些急,胃里的味道又泛了上来,陆蔓生忍不住垂了头,没想到后背却感受到了轻轻的拍打,她也没多想,继续自顾自的说着憋了一晚上话。
这些话,她平日没胆量对沈径舟说。
“你知道吗……我以前一直觉得,只要我加倍努力,我妈肯定能感受到,我这个二女儿也可以像姐姐一样出色,给家里长脸……她明明都知道的,我吃地瓜吃伤了胃,偏偏她留下的饭菜就是这一道……她知道我在沈家不好做,偏偏又每次提出那些我根本解决不了的问题……她明明知道我最不会拒绝,却还要流着眼泪来求我……”
说到最后近乎呐喊,陆蔓生的眼泪已经滴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在石灰地板上。
好像感受到她小声的抽泣,上方的身影一怔,手臂僵硬地放在了陆蔓生杂乱的头发上,揉着。
“还有你,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生气,昨晚我是真的喝醉了,所以一点都不记得了,你能不能给我点提示?难道是因为那晚上我吐了你一身?还是我又哭又闹惹得你没有睡好?你不能莫名其妙的就对我冷战……”
陆蔓生只当作一切是在梦中,干脆把刚才没敢说出口的埋怨也一并说了出来。
却没想到这句话出口,只感觉到领子一紧,整个人就被拽了起来。
眼神被迫与眼前的男人对上,陆蔓生这才真切的感受到,这好像……并不是梦。
“陆蔓生,你就这点出息?”
沈径舟冰冷的口气直接宣告了这一切真实的可能,陆蔓生猛地抬头,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脸蛋,“这……这不是做梦?”
“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呢?”
沈径舟一只手插着兜,另一只手提着一个黑色礼盒。他一向平静如水的眸子闪烁着。
陆蔓生下意识用衣袖擦了擦眼角,挤出一个微笑:“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回家。”
沈径舟把自己的手从陆蔓生身上拿开,嫌弃地转身走了。临走时想到什么一样,突然回头。
“你不想做的事,就要学会拒绝。”
“连你都不在乎的家人,你为什么要在乎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