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奇谭芳华若梦

芳华若梦第二结局长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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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华若梦 . 第二结局 . 长歌(一)

“小贼!大胆!”

远处传来玉潋一声怒喝,接着便是打斗之声入耳。

百里屠苏和陵越齐齐吃了一惊,对视一眼,跃身而起,向着打斗之处赶去。

时常取水的那处宽不足尺的飞瀑之旁,两个少年缠斗在一起,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紧紧搂着一个六、七岁的男童在旁。男童一面极力挣脱,一面喊道:“玉潋哥哥,打他!打他!”

看见百里屠苏和陵越,少女大喜,忙忙道:“爹!师伯!快快阻止他们。”

百里屠苏和陵越互视一眼,皆面露讶异之色。

玉潋自幼由陵越夫妇和百里屠苏夫妇亲自教授,再兼天份极高,虽年幼,剑术、法术却极为出色,莫说同龄少年,便是长辈之中,能出其右者也寥寥无几。天墉城也唯有执剑长老玉泱和掌教律敏在其之上。

此时与玉潋缠斗的少年,不知是何来路,与玉潋年岁相仿,拳脚之间却毫不落下风。

“铮”的一声,长剑出鞘,剑宽三寸,长三尺三寸,剑身暗红,剑柄及剑身中央有赤红的火焰图腾,乍一看,倒与焚寂颇有几分相似。正是陵越昔年佩剑“暮光”。陵越亲赠,如今已是玉潋的佩剑。

玉潋手执“暮光”向着那少年直去,气势如虹。

陵越大惊,忙欲上前阻拦,却被百里屠苏一把扯住:“师兄且慢!且……再看看!”

“玉潋剑术甚好,‘暮光’非同小可,眼下似乎动了气,万一伤了这少年如何是好。”陵越急急道:“尚不知这少年是何来路……终究不俗……万一误伤……结下怨仇……”

“无妨……这少年身手不凡……不会轻易受伤……且再看看……他师承何处……”百里屠苏紧盯战局,眼也不眨。

陵越亦觉有理,便止住身形,在旁静静观察。

若木在旁急得如热锅上蚂蚁,见百里屠苏和陵越淡定旁观,却也无奈,本想喝止二人,又怕令其分神误伤,只得一面极力扯住看得入迷的小童,一面心中紧紧盯着缠斗在一处的二人。

“暮光”出鞘,确是不凡!顿时剑影幢幢,剑光闪闪,遮天蔽日。

陵越的心不由揪紧,深怕玉潋一时当真伤了那少年一分半毫。不知怎得,陵越对那陌生少年自心底生出几分怜惜之意。

百里屠苏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眨紧盯着战局,双拳却渐渐握紧,背上的肌肉绷紧,似乎少有不妥,便会立刻飞身上前。

那少年以一对肉掌对战“暮光”,竟也能堪堪抵挡。身子如山猿般灵活。

玉潋走的是刚猛一路,剑剑招招,都是刚直不阿,威猛非常。陵越看在眼中,心中着实骄傲。

那少年却似乎并无甚么特定的路子,一招一式都似乎十分随心,浑无章法,不循常理,却偏偏又不是狡诈路数,十分奇特。

数次眼见那少年躲避不开,就要伤在玉潋剑下,那少年身子却如泥鳅般,自玉潋剑下滑脱,化险为夷。

看得百里屠苏等四人皆是目瞪口呆。

“姐姐,玉潋哥哥是不是打不过这个小贼?”稚嫩的童声响起,却是若木怀中的小童向着若木问道。

若木一怔,心中暗道“不好”,忙轻拍着小童的后背道:“自然不是!玉潋哥哥剑术不凡,怎能与人较真?不过是两个哥哥切磋罢了,点到即止。”

那边玉潋却已是面上微红,牙根暗咬。突地寒光一闪,“暮光”身上剑气暴涨,转眼间已祭出“空明幻虚剑”中一招。

一时间,四面八方都是“暮光”剑影,难辨虚实。

百里屠苏和陵越皆蹙起眉头。

若木面色有些煞白。

那少年一对肉掌,并不敢与剑影接触,迫于下风,只得频频闪躲,却也勉强不失。

突地,“暮光”万剑合一,闪电般向着少年直刺过去,速度之快,如迅雷闪电。

少年忙忙闪身避让,“刺啦”一声,“暮光”已将少年腰间挂着的牛皮水囊生生划破。囊中的水倾泻而下,一滴不剩。

少年怔怔的,渐渐红了眼眶。突地暴喝一声,自腰间挥出一截尺余长短棍状物,外面旧布条缠的紧紧的。那棍状物与“暮光”接触竟撞出一片火星,似乎内里是金属。

少年眼眶通红,一面暴喝,一面频频向着玉潋挥出手中的武器,金刃撞击之声不绝于耳,不时火星飞溅。玉潋竟渐落下风。

百里屠苏和陵越心下暗暗吃惊。

“铮”的一声,百里屠苏和陵越齐齐喝道“不可!”

若木紧紧闭上双眼,用手捂住怀中弟弟的双眼。

玉潋突出杀招,陵越百里屠苏皆未有所料,出手阻止已是不及。

却见玉潋掌中的“暮光”已划过少年胸口,衣衫破损,鲜血慢慢渗出来。

少年掌中的武器却横在玉潋颈上,紧紧贴在肌肤之上。

玉潋脸色煞白。

陵越忙忙上前,向着少年拱手道:“少侠,犬子不知轻重,多谢手下留情……不知少侠伤得如何?谷中有上好的金创药,不如……”

“只是划破些些皮肉,无妨的。”那少年摇摇头,缓缓收回武器,插回腰间,向着陵越回了一礼,却只是捧着牛皮水囊怔怔发呆。

百里屠苏眼神复杂的看着少年,一言不发。

若木却已扑上前去,检视着少年的伤口,着急道:“小哥哥,可疼么?到底伤得如何?快跟我去上药包扎!”又向着玉潋抱怨道:“玉潋!居然出此杀招……我……我真是看错了你!”

玉潋垂着头,原本十分沮丧,乍听若木此言,猛地抬起头来,脸色煞白。

“玉潋!快向少侠致歉!”陵越沉声道。

玉潋恍若未闻,只是怔怔地看着紧张检视少年伤口的若木,突地飞身跃起,去的不见影踪。

“玉潋哥哥!等等我!”小童忙忙地追着玉潋去了。

“若木!”百里屠苏蹙蹙眉头,低低唤道,向着玉潋离去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若木沉着脸道:“男子汉大丈夫,这般气量狭小!这位哥哥是我带进结界里来的,不过取些水罢了,发的甚么脾气!”

“若木,我和你师伯有话同这位少侠说,你去……照顾弟弟可好?”

若木嘟着嘴,颇多不满,又不好令百里屠苏为难,只得道:“爹!这位哥哥当真是我带进来的,他想要取些上好的山泉水,见谷中布有结界,本不欲进来……是我邀请他进来……不过取些山泉水……”

百里屠苏点点头道:“知道了。你去瞧着弟弟可好?我同你师伯与这位少侠说几句话,决计不会为难他。”

若木犹豫着看了那少年一眼,只得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少侠,犬子损坏了少侠的水囊,若少侠不嫌弃,谷中倒还有几个水囊……”陵越看出那少年似乎十分在意水囊被划破,便出声道。

果见那少年抬起头来,看着陵越,双眸晶亮:“当真么?”

“自然!”陵越点头道。

少年大喜,忙忙向着陵越和百里屠苏施礼不住:“多谢……咦……若木适才唤……您……爹爹……这般年轻……更似兄妹……难道竟是两位仙长么?”

“少侠……伤势?”陵越只是微笑看着少年问道。

“无妨的!”少年笑道,露出整齐雪白的牙齿:“适才那位玉潋少侠剑术高妙,张弛有度……只是划破皮肉……想来只是想给我个教训……并无伤人之心!”

见少年如此大度,陵越心中暗暗赞叹,细细打量那少年,顿时心中一拧,生出几分心疼。

那少年穿着一身蓝色的衣衫,只是已然十分破旧,颜色洗的发白,打了数个杂色补丁;足下踏着一双草鞋,亦已破损,露出了脚趾。此时,少年席地而坐,解开衣衫,用破损的水囊取了些水,将胸前伤口洗净,自腰间摸出个小纸包,打开来将内里灰黑的粉末洒在胸前犹渗着鲜血的伤口上。

“这……这……”陵越惊觉,结结巴巴问道:“是……香灰么?”

“是啊。”少年并不看向陵越和百里屠苏,只是低头用香灰将胸前伤口止血:“路过山神庙,随手取的。止血甚好……又不要钱!”

陵越见那少年十六、七岁模样,身材挺拔,与玉潋高矮相仿,只是极其瘦削,身上却颇有肌肉,只是伤痕纵横交错,有新有旧,旧的看起来似乎是幼年之时所留,新的大约数日之前,似被甚么猛兽所伤。

“少侠,犬子不知轻重,伤了少侠,理应补偿……”陵越沉吟着道。

“不必!”少年处理完伤口,抬头看着陵越一笑,又露出整齐雪白的牙齿:“区区皮肉小伤……不足挂齿……说甚么补偿!仙长不必介怀!”

陵越摇摇头:“那么,孩子,你有甚么需要,尽管对我说。”

“吃人最短,拿人手短,都会变成弱点,我不能有弱点。”少年笑道,雪白的牙齿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我还要保护我娘呢!”

“令堂……”陵越沉吟着问道。

“我娘……病的重……不能出来见人……整日在家里……”少年难得的现出几分黯然之色。

“我们这里灵力充沛,生长着好些上好的药草,若是需要甚么,不妨说出来,看我们这里有是没有。若有,带些回去给令堂服用如何?”

少年垂着头低低道:“不必。多谢仙长。我娘的病……药石无灵……不过挨日子……”

“不知令堂是何病状?在下略懂些歧黄之术,或许可以帮上点小忙。”陵越看着少年,心中颇不是滋味。

“浑身彻骨阴寒……犹如针刺……痛不可耐……”少年喃喃道,似乎陷入回忆,定定的看着手中破损的衣衫。

“这是何病症……”陵越蹙眉:“确是疑难……”

少年却突地抬起头来,向着陵越展眉一笑,如阳光般灿烂:“我娘喜欢天地间的灵泉之水,每次我从外面带水回去,我娘都欢喜的甚么似的……比甚么灵丹妙药都好!”

“长歌!”百里屠苏突地出声。

“哎!”那少年下意识的应到,却惊愕的望着百里屠苏:“仙长……如何知晓我的名字?”

“……听若木适才这样唤你……”百里屠苏脸色有些发白,看着少年低低问道:“长歌,你来这里,是为你娘取水?”

长歌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将衣服的浮土拍打去:“偶然经过,在树林中歇息,喝了些溪流之中的水,那水十分甘甜,便想着到源头来取些干净的给我娘。循着水流来到此处,见此处灵力充沛,布了结界,本不敢擅入,想着就在结界之处取些水。不料恰巧遇到若木姑娘,她随口问了我几句,知晓我为重病的娘取水,便私自放我进来……仙长莫要责怪若木姑娘,她是善心,是我不好……不该进来……也别怪玉潋少侠……结界之中乍见生人……不明敌友……也是人之常情……”

“原来如此。长歌少侠放心便是。”陵越点点头,劝道:“除水之外,有何需要,但说无妨。不说补偿,你我相遇十分投缘,算作长辈的表礼,如何?”

少年细想了想,笑道:“长辈赐,不敢辞。仙长可有针线么?我的衣衫破了,想要借用针线缝一缝。”

“就这样?”陵越惊愕问道。

“就这样!”少年微笑答道。

“长歌,”百里屠苏递上一个巴掌大金色的荷包,上面绣了茜红的若木花:“这是若木适才落下的荷包,内里恰有针线,你先将就用着。”

长歌忙恭恭敬敬接了,自内里取了针线,却将荷包双手交还百里屠苏:“姑娘家贴身的东西,我不好拿着。仙长待我向若木姑娘致谢……针线用完,我便压在这石上,待我走了,若木姑娘自行取回罢。”

百里屠苏沉默着接了。

长歌便席地坐下,将衣衫拿在手中看了看,自武器之上撕下一截布条,细细的缝补在衣衫破损之处。

“真的就这样?没有别的需要么?”陵越不甘的问道,语气中带了失望。

闻听陵越之言,长歌停下手中的活计,认真想了想,方笑着对百里屠苏和陵越道:“还有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陵越眸子突地一亮,急急道。

“此处离城镇、村庄甚远,眼下太阳快落山了,我可以在谷中过一夜么?”长歌略有些不安:“实在失礼。只是,外面山林间豺狼虎豹不少……不瞒仙长……我几日未曾好睡……想借此处安睡一晚……可行么?天亮就走!”

“自然!”陵越心疼之感愈来愈强:“多多盘桓几日才好……谷中屋子倒还有几间!”

长歌露齿一笑:“岂敢叨扰!我就在树杈上睡一夜就行!”

“那如何歇息的好!夜里又霜冷露重!”陵越摇头:“在屋中好生歇息才好,莫要拘谨,回头就叫若木为你准备床铺、被褥。”

“习惯了的!平日里哪有屋子、床铺、被褥!”长歌一面努力缝补衣衫一面道:“享受了这些,日后没了,岂不是更觉难受?倒不如安分些、知足些。”

“长歌,可愿拜我为师?就留在此处?”陵越心中一动,突地就冲口而出。

长歌一怔,却笑道:“仙长必是出自大家,长歌微末……”又突地现出懊恼之色:“呀!失礼失礼!忘了请教两位仙长,不知是何门何派的高仙?”

“天墉城陵越。”

“天墉城百里屠苏。”

“天墉城陵越?天墉城百里屠苏?啊!十二代掌教陵越真人,执剑长老百里屠苏!难道竟是修仙门派传说中的剑仙?难道这里竟是雾灵山涧?”长歌先是怔怔地喃喃自语,突地又激动起来。

“那么,长歌,你可愿拜我为师?除了犬子,我便只有一个亲传弟子,眼下正是天墉城第十三代执剑长老玉泱,你可愿作他的师弟?”陵越微笑问道。

长歌却摇摇头,面有遗憾之色。

“难道你已有师父么?不知是何人?”陵越不甘的问道。

“我的师父有好几个……但都不是像仙长这样的大人物……说出来仙长也不知道。只是,长歌不好再改投仙长门下。”长歌遗憾道,

陵越暗道“可惜”,遗憾不已。

百里屠苏只是怔怔看着长歌缝补衣衫,也算有模有样,与其他补丁一般无二。

长歌察觉,呵呵笑道:“我不擅这活计,教仙长见笑了。”

说话间,夜色缓降。

长歌将衣衫缝补好,见百里屠苏在侧,便自地上起身,将针线双手奉还了,这才将衣衫穿在身上,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两位仙长,时候不早了,家里人必在等候,早些回去罢。我就在此处,不会胡乱走动……”长歌用脚在地面之上划了个圈,将一颗高大的树木圈在其中。

“孩子……过门是客……跟我们一起用饭罢。”陵越诚恳邀约道。

长歌一笑,自脚边的一个破布口袋里掏出两个鸡蛋大小青涩的果子道:“来时,我在山上采的野果子……仙长自去用饭罢……看家里人等急了。”

陵越怔愣半晌,轻叹道:“孩子,跟我回去好生吃顿饭罢……你有多久没吃顿饱饭了?”

“我生来也没吃过几顿饱饭……吃奶的时候也不知吃得饱吃不饱……”长歌笑道:“早就习惯了。”

“若不吃饭……谷中有许多果子……甚好……”百里屠苏低低道。

“那是仙长的果子!这野果子虽酸涩些,却是我自己的,是我自崖头上摘的,吃着安心。”长歌将野果子在身上蹭了蹭,大大地咬了一口,一面咀嚼,一面含混地道:“仙长不用管我,吃饱,我自去睡了!”

果见长歌将野果子大口吃尽,犹如吃着天下间第一等的美味。吃完果子,长歌便跃上两丈高低的一个巨大树杈,背靠枝干躺了下来,闭上双眼,不再说话。

陵越和百里屠苏见他无意对答,无法,只得慢慢向着住处走回。

树杈上的少年突地睁开眼,定定看着陵越和百里屠苏的背影,面上现出些迷惑之色,半晌却只是轻叹一声:“……真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