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若梦 . 第二结局 . 长歌(二)
百里屠苏和陵越沿着幽曲的小径向着住处走去,一路上,两人皆是默默想着心事,一路无话。
远远便见竹屋之中透出橙黄的灯光,只觉温馨无比。走进竹屋,芙蕖和风晴雪正在摆放碗筷,一男一女两个六七岁的孩童坐在桌边,凑在一起摆弄着九连环。见百里屠苏和陵越进来,两个孩童跳下凳子,一下子扑进百里屠苏和陵越怀中,齐齐喊道:“爹爹!”
“若木呢?玉潋呢?”百里屠苏摸摸男童的头,向着风晴雪问道。
陵越却将略小些的女童抱起,慈爱的问道:“玉菡,哥哥哪里去了?怎的不来吃饭?”
唤作玉菡的女童抱着陵越的脖子撒娇道:“哥哥不高兴,躲在房里不出来。姐姐也不高兴,也躲在房里不出来。都不陪玉菡,也不理玉菡!”
“他们谁也不理谁!”男童插嘴道。
“吃饭罢。”百里屠苏牵着男童的手,坐回饭桌前。陵越也将玉菡抱回桌旁坐下。
风晴雪端着一碗米饭放在百里屠苏面前道:“怎么回事?两个回来就躲进房里,怎么叫都不开门,拌嘴了不成?”
“可真是奇怪,”芙蕖给陵越摆下一碗饭,蹙眉道:“玉潋向来让着若木,恨不得把若木宠上天,今日居然摆着臭脸!”
“青竹(琴名)说甚么小哥哥、打架,又说甚么玉潋打不过,到底是怎么了?”风晴雪为青竹和玉菡各夹了一著菜,向着苏陵二人问道。
百里屠苏和陵越相视苦笑,只得将事情简短说了说。
风晴雪和芙蕖皆有些诧异,听闻长歌之状,又着实唏嘘了一阵。
风晴雪叹道:“好可怜的孩子!你两个不要凶,好生说话,最好就是收作弟子,留在这里。”
芙蕖亦是点头不住。
百里屠苏道:“此事,你二人不必管了,我与师兄自会处置得当。”
陵越笑道:“有空,你两个准备些东西,万一留不住,教那孩子明早带着也好。”
风晴雪和芙蕖应了。吃罢饭,两个拾掇好,又为长歌备了些衣食用物,便带着青竹和玉菡自去睡了不提。
百里屠苏和陵越毫无睡意,便远远的在飞水潭边席地而坐。才刚刚坐下,便看见一道黑影一闪,无声无息往长歌的方向去了。
百里屠苏看了陵越一眼。陵越点头蹙眉道:“是玉潋。难道竟是不忿,趁着夜里无人又去找长歌晦气?”
“师兄,莫要这么说,玉潋不是这样人。”
“唉!素日里,玉潋甚好。只是这一路走来,未免太顺,不曾遭遇挫折,实在不是甚么好事。今日遇到长歌这样对手,我怕他想不通透……”
“跟去看看便是。”百里屠苏建议道。
“也是要过去,芙蕖和晴雪为长歌准备了东西。我私心里,还是想要收长歌为弟子,我看那孩子实在投缘。”陵越叹道:“只望他也与我一般。”
身影一闪,百里屠苏和陵越已无影踪。
“喂!小贼,你下来!”玉潋仰着头看着树杈上的长歌,沉声唤道。
长歌警醒非常,早在玉潋靠近一里之处,便已醒来,闻听玉潋唤己,便自树杈之上一跃而下。
“少侠,有何贵干?”长歌站在玉潋面前笑呵呵问道。
“你怎的在这里睡下了?”玉潋眉头轻蹙,沉着面道。
“……”长歌摸着后脑勺想了想:“我怕外面的财狼虎豹。”
“那也不能在这里睡”!玉潋板着脸道。
暗处的陵越眉头拧成个大疙瘩。
“那……我即刻便走……到结界之外去睡。”长歌笑道,露出闪闪的白牙:“你莫生气!我娘说,爱笑的人,更容易受到上天的眷顾呢!”
“不过,我只能到结界之外,还不能走远,仙长答应赠我一个水囊呢!我就在结界之外取水。”说罢,长歌将那个破布口袋往肩上一搭,笑呵呵说道:“走了!少侠早些歇息。”
暗处的陵越不由便想上前拦下长歌、斥责玉潋,却被百里屠苏暗暗阻止:“且再看看。”
长歌自玉潋身旁擦肩而过,却被玉潋一把握住手腕。
“少侠?”
“我有名字!”玉潋仍是板着脸道:“我叫玉潋。”
“知道!那会儿听仙长唤过。我只是奇怪……”长歌神神秘秘凑向玉潋耳边。
玉潋不自在的往后缩了缩脖子。
却听长歌小声道:“你怎么能叫玉潋呢?你爹明明姓陵,你怎的姓玉?”
玉潋闻言,脸上现出些迷惑的神色。
“难不成……你不是你爹亲生的?”
玉潋顿时清醒,满面怒容喝道:“大胆!”
长歌却笑嘻嘻反握紧玉潋两只手腕:“玩笑而已,莫要生气……少侠……你的功夫真好……”
“哼!”玉潋挣脱长歌,板着脸道:“是跟着天墉城师兄们的道号……你懂甚么!”
“我晓得的!天墉城现任执剑长老就叫玉泱。就是逗你的,莫要在意。”长歌不以为意,依旧一副笑呵呵的模样:“我,走了。”
说着,当真向着结界之处走去。
“唉!小……贼……”玉潋忙出声唤道,“小贼”二字却觉有些些难出口。
“还有甚么指教?”
“哪个教你走了?”玉潋有些别别扭扭,终于还是说道:“我是说,你不能在树杈上睡,莫说掉下来……受凉也不好啊……谷中倒是还有两间……柴房……”
长歌有些诧异,一时间竟有些怔愣,转而却又是展颜一笑:“不麻烦了,横竖天一亮就走。”
“不是说怕外面的豺狼虎豹,又怎的要到结界之外去睡?”玉潋板着脸道:“你就是故意!”
长歌又是一怔,马上喜逐颜开道:“不走!不走!”边说,边将布口袋自肩上取下放在树脚下,自己盘腿席地而坐:“不走!我要在这里好生睡一宿!”
“若是怕麻烦……不如……到我房中……挤一挤也使得……总强过这里……”玉潋仍是板着脸孔。
长歌细细看着玉潋,“噗嗤”笑出来:“明明热心肠,作甚总是板着脸做出这副模样?”
“要你管!”玉潋竖眉怒道。
“不管!不管!那我睡了!”长歌连连摆手,果然靠着树干半躺着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似乎真的睡着了。
玉潋就那般站在一旁。
过了许久,玉潋走去长歌身边,亦是席地坐下,将手中一个布包袱直直递到长歌鼻下:“别装了!气息都调不好!”
“被戳穿了……”长歌笑着睁开眼,看着玉潋手中的包袱奇道:“这是甚么?”
“这里有上好的金疮药,快些洗洗伤口,把药敷上。”玉潋将包袱向着长歌推了推。
“不用,区区小伤,用甚么上好的金疮药!太奢侈了!一把香灰就好。”长歌伸手将包袱推回去。
“香灰?”玉潋惊愕问道:“还真有人用这个止血?”
“我打小就用这个,不只香灰……香灰也不是时时能有的……逼急了……割一绺头发烧成灰也好用。”
“血余炭,”玉潋点点头:“这倒确是有用。”又奇道:“香灰不能时时有,你哪来那许多血余炭?”
“甚么……血余炭……我不懂……”长歌歪着头想了想,道:“我就是割自己头发烧成灰……”
玉潋瞪大眼睛。
“别跟我说甚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啊……我流血而死……我娘不是更伤心……我的命……也是受之我娘……”长歌撤远身子,瞪着玉潋,一副防备的模样。
“我不是说这个……”玉潋一脸古怪:“你时常割自己的头发……不忍直视……”说罢哈哈大笑。
长歌大窘,脸有些发红,尴尬地摸着后脑勺道:“是啊……小时候那样子……不过……我现在能走远……能到山神庙……不缺香灰……再不用割头发……”说着,将头一扬,用手将额前并不存在的长发向后一撩,捏着嗓子道:“眼下,可还能直视么?”
“呃……”玉潋按着心口,做出呕吐状。
两人相对呵呵笑起来。
远处阴影中的百里屠苏和陵越也不由勾起嘴角,却心中越发酸楚。
玉潋将包袱又向着长歌递过来:“真是极好的金疮药……留着日后用也好……呸呸……浑说……我是说,适才,划破你的衣衫,你我身量相仿,凑合穿我的罢……这可是若木亲手做的!别人我还不给呢!”
“这……这不好罢……衣服我都补好了……何况……是若木姑娘亲手为你做的……”长歌忙忙推辞道。
“拿着!”玉潋蹙眉道:“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若木?若木的针线那真是没说的,雪姨和我娘都比不过她!”
“不是!不是!”长歌忙忙摆手:“无功不受禄……”。
“当你兄弟才给你的,”玉潋板着脸道:“看不起我……算了!”
“不是!不是!”长歌忙忙解释:“不能随便拿人家东西……我娘会不开心的……”
“拿着罢!”玉潋索性将包袱强塞进长歌怀里。
长歌怔怔地,将手在身上使劲蹭了又蹭,才小心打开包袱。包袱里是一套天蓝色劲装,针脚细密匀称,绣了几色纹路,十分精致。
“快穿上看看!”玉潋兴致勃勃。
“不,不要了罢……”
“快去水潭边洗洗换上,看是你英俊潇洒还是我风流倜傥。”玉潋摸着下巴,嘴角微微翘起。
“不,不用了罢……横竖若木看不上我的……啊!”长歌笑嘻嘻道,话未说完,就是一声惨呼。
却是玉潋在背后狠狠给了长歌屁股一脚:“想多了罢!小贼!”
长歌只得去水潭边梳洗更衣:“我也是有名字的,我叫长歌,仰天长歌的长歌。”
“知道了,长歌,仰天长歌。”玉潋复坐回原地,百无聊赖地玩弄着脚旁几颗小石子。
百里屠苏和陵越不由对视而笑。
片刻后,长歌洗了脸,换过衣衫,重新绾了发,自水潭边走回来。
玉潋闻声抬眼,不由满眼惊赞。
真是人靠衣装!那身天蓝色的精致劲装倒像量身定做的一般,长歌穿上,整个人都显得英气勃勃、气宇非凡。
陵越早有慧眼,仍是暗暗赞叹不已:“好个英俊潇洒的少年侠客!”
百里屠苏只是微微勾起唇角。
长歌却将衣衫飞快脱下来,细细叠好。
“做甚么又脱下来?”玉潋扬了扬眉。
“这么好的衣服,又是若木姑娘为你亲手所做,穿在身上,怎么舍得往地上坐。”长歌嘻嘻笑道,一面挨着玉潋坐下来。
玉潋看着长歌胸前新鲜的剑伤,颇为歉疚:“真是对不住,结界之内从未有生人来过……”
“关键是……若木姑娘……从来没有那般热心对待别的男孩子……”长歌毫不客气地戳穿。
玉潋面上微红:“真是对不住……一时冲动……伤了你……给你赔罪……”
“说甚么赔罪!一点小伤……不用再提……便是年幼时被狗咬伤,也比这重的多!”长歌指了指手臂上陈旧的伤疤,满不在乎地道。那伤疤丑陋狰狞,颇为刺目。
“被狗咬伤?”玉潋吃惊道:“看这伤疤似是很久之前所留。你父母家人呢?怎会任由你被狗咬伤?又是因何被狗咬成这般?”
“我娘……病的重……要静养……不能见人……连我也不能时时在她身边……我自幼在外游荡……那一日……肚饿的紧……真是惭愧……那时不过五、六岁年纪……也无甚糊口的本事……饿得急了……便同街边的野狗抢食吃……”长歌略有些尴尬地道。
玉潋惊愕地瞪大眼睛:“五六岁……与野狗抢食……”
长歌面上现出几分懊恼,:“年幼之时的丑事……嘴快……说漏了……今日是怎么了……居然絮絮叨叨说了这许多……”
玉潋闻言微笑:“你我有缘……相见恨晚!”
长歌怔了怔:“相见恨晚……”
“……你爹呢?”
“我爹……”长歌摇了摇头,有些黯然:“自我出生便未见过他……我娘也没有对我提起过……”
玉潋满目同情。
“我猜我没有爹!”长歌突地抬起头,又绽出阳光般的笑脸:“我娘一定是神仙,我是只属于我娘的孩子!”
玉潋闻言亦是失笑:“岂有此理!”
“怎么没有!”长歌笑道:“神仙生孩子是不用夫妻两个的!我听高鼻子蓝眼睛黄头发的人说的,那叫圣母!生下的孩子就叫圣子!要不,我怎么能活下来呢!”
闻听此言,陵越心疼得心口几乎都要炸裂开,恨不得上前一把将长歌揽入怀中。转头看向百里屠苏,见百里屠苏直勾勾遥望着长歌和玉潋的方向失神,面上也颇为动容。
长歌将自己的衣衫复穿好,将旧布条缠着的那截尺余长的短棍状物插回腰间。
“你用的甚么兵器?好生厉害!”玉潋好奇道:“我能看看么?”
长歌将自己的武器递到玉潋手中笑道:“哪有甚么厉害兵器!你仔细割了手……开了刃的……”
说话间,玉潋已将布条层层绕开,眼前寒光闪闪,却是一把断剑。
“断剑!”玉潋诧异道。
“我叫他‘断念’!”长歌将断剑自玉潋手中接过,用衣袖细细擦拭,仿佛那是绝世珍宝。
“……断念?”玉潋惊愕道:“仙剑‘断念’?”
“此‘断念’非彼‘断念’!”长歌呵呵笑道:“虽是一把寻常断剑,在我心里,却是我的‘断念’。”
“你也有想要斩断的妄念?”玉潋轻声问道:“我还以为你已经无欲无求。”
“妄念……总是会有的……”长歌轻轻摇了摇头,却抬起头爽朗笑道:“不提了!”
“这‘断念’,有甚特别之处?”玉潋不解:“因何视一柄断剑为珍宝?可是你师父所赠么?”
“我师父们哪里会送我宝剑!”长歌比划着伸出两根手指,呵呵笑道:“不说宝剑,寻常不过的一柄长剑,少说也要二两银子。我师父们才没有这个闲钱,就是有,也不会给我买剑。”
“师父‘们’?”玉潋加重语气咬出“们”这个字眼:“你究竟有几个师父?”
长歌搬着手指,歪着头慢慢数来:“独臂金刚左大壮、浪里白龙余大宝、九天飞熊洪大虎、千步穿杨罗大成,三臂神丐赵七公、夺命书生白千杨、金钟铁布朱大义、铁嘴神断鬼彻子、崂山三招道长……”
“独臂金刚左大壮……浪里白龙余大宝……金钟铁布朱大义……”玉潋一脸纠结:“九天飞……熊?千步穿杨?三臂神乞?似乎……似乎……很厉害!”
“熊飞到九天,你猜会怎样?”长歌凑近玉潋耳边,神神秘秘问道。
“熊……飞到九天……”玉潋困惑地摇摇头。
“会‘嘭’的一声摔到地上,半天爬不起来,但是一会儿一骨碌就跑没影了,皮糙肉厚经打耐摔啊!”长歌“呵呵”的笑起来:“你猜熊……为甚么会飞上九天?”
玉潋怔怔地摇头。
“被人打飞了啊!”长歌哈哈大笑。
“你师父经常被人打……飞?”玉潋尴尬问道。
“‘九天飞熊洪大虎’是经常被打……飞。”长歌笑眯眯地冲着玉潋眨了眨眼睛。
“似乎……不怎么……厉害……你因何还拜他为师……岂不耽误?”玉潋不由轻蹙眉头,却小心翼翼问道。
“我没有拜过师,见他经常被人打飞,却不怎么受重伤,便悄悄儿学他,跟他学挨打。”
玉潋愣了半晌,才问道:“那……千步穿杨罗大成……”
“学射箭!没有弓箭,但是可以学着练些眼力、指力、腕力,也可以练些暗器投掷的法子,呶,像这样……”长歌指尖弹出一粒小石子,那石子直飞出三丈开外,不偏不斜砸在一只青蛙头上。
陵越用极目力细看,心中暗暗吃惊不已。
长歌弹出的那石子力道控制的极好,砸中青蛙之后,竟略略偏转了方向,“咕咚”一声落进潭水中,却未溅起丝毫水花,似乎尽被巧力压住。再看那青蛙,似乎有些眩晕,软趴在地上,片刻起来却又毫无异样。
“如此收放自如,练来不知花费了多少功夫!便是连只青蛙……也轻易不伤……”陵越暗暗叹息:“这样好的孩子……若得好生指引……必得大成……可惜……”
“千步穿杨,这个师父那可厉害的紧罢?”
“千步?五十步还差不多!”长歌大笑:“走江湖卖艺,总要起个威风凛凛的名字!夸张些而已!”
“走江湖卖艺?你的师父们……全都是走江湖卖艺的?”玉潋吃惊的瞪大眼睛。
“也不全是,还有些市井谋生活的寻常人。比如三臂神丐赵七公、金钟铁布朱大义、铁嘴神断鬼彻子、崂山三招道长。夺命书生白千杨,其实就是个酸儒,但是絮絮叨叨的一嘴大道理真是‘夺命’!跟着他,倒是听了好些书上才有的道理,也认得几个字。铁嘴神断鬼彻子就是‘鬼扯’的算命先生,跟着他学些察言观色、顺藤摸瓜的本事。”
“那……三臂神丐……”
“街上的一个乞丐,时常做些偷鸡摸狗之事,他身法敏捷、灵活,眼力、手法都极快、极准,不过……我可没学他偷鸡摸狗……我没偷过东西啊……一针一线……一个果子都没有!”
“这个自然!”玉潋点头道:“崂山三招道长,想必就是个江湖术士。”
长歌点头笑道:“就那符文、符水、扶乩三招惯用伎俩,可是也跟他学了些些粗浅的常识,比如香灰止血……还有血余……炭。”
“你究竟有多少个师父?”
长歌皱了皱鼻子道:“我也记不清楚了……总之还有很多。”
“还有……很多?”玉潋怔怔道。
“是啊,还有很多,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罢。”长歌认真道。
玉潋吃惊张大嘴说不出一句话。
“每个师父都有可学之处,学得多了,慢慢的也就能自己生活。”长歌整了整腰带笑道:“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花钱。我没钱请师父,也不愿仅仅是学些讨生活的本事,跟着一人学……不行的……我还要保护我娘呢!”
“长歌,我爹有意收你为徒,你不妨考虑留下来,以后你我就在一处修习。我爹不会要你钱,他很有本事,和你那些师父们不同,好生学,便是只有他一人教授,也足以保护你娘,何况还有屠苏师叔夫妇,也是顶顶了不起的。”
长歌摇了摇头。
“你并未行过拜师礼,便是有几十个几百个师父,又有甚么打紧?”
“并非因此,”长歌摇头道,难掩遗憾:“若是在天墉城,通过新弟子入门考量,有幸被仙长选中,自然是好极,求之不得。只是,如今却是不能了。男子汉在世,俯仰无愧与天地,拜在仙长门下,要靠实力!如今……因着与你切磋……被你划破些些皮肉……便被收在在仙长门下……未免不够……光明正大……不够磊落……”
玉潋怔怔地,满面遗憾,沉吟片刻,眸中一亮:“既不愿拜在我爹门下,不如,上天墉城罢……”
“有何不同?”长歌微笑道:“我够不够资格,天墉城只怕都会收我,也必将多加照拂……我不需要照拂……我想要得到的……都会自己一力争取!”
玉潋低下头,默默咀嚼长歌的话语,满心感慨以及……赞服。
一时间两人皆是无语。
陵越和百里屠苏远远听着、看着,心中百感交集。
“此等才智,此等德行,若能在我天墉城,又是一个玉泱般的人物,或者,尤胜玉泱!可惜!可惜!”陵越暗暗惋惜。
百里屠苏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面上看不出更多的情绪。
许久,玉潋打破沉默。
“那,这把断剑究竟有何特殊意义?”
长歌露齿一笑:“哪有甚么特殊意义!我哪里像买得起剑的人?更不用说这般好剑!虽说只是断剑,我瞧着,比我师父们的不知好上多少!是我见过最好的剑!”
“我瞧着眼熟,不知在哪里见过。”玉潋蹙着眉回忆道,半晌却摇了摇头。
“你手上的剑不知要好上多少倍!”长歌眸中隐隐藏着羡慕之意:“我虽没见过甚么名剑,却也看得出,白日里你那把赤红的剑,简直……简直……那就是神剑了罢?”
“那是师祖‘紫胤真人’亲铸的‘暮光’。”
“紫胤真人亲铸?天下铸剑第一人啊!”长歌终于再难掩盖眸中的羡慕:“能看上一眼,也是福分!”
玉潋微笑,难掩自豪。
“我爹的铸剑术传承自师祖,虽说……玉泱师兄的弟子熙钰觉得……尚不及师祖……然而……也是天下间一等一的,不若,送你一柄我爹亲铸的宝剑?”(《古剑奇谭琴心剑魄今何在》DLC《天墉旧事》)
“多谢慷慨,但是我不能要。”长歌微笑摇了摇头道:“一来,无功不受禄,二来,‘断念’于我,十分重要。”
“‘断念’……一次……我去山中采摘草药换吃食……迷了路……在一个山谷里……不知怎的有两伙人打起来了……我躲在个小石洞里看着……死伤无算……活下来的都走了……我实在不忍那些死去之人曝尸荒野……不论善恶罢……即是死了……还是入土为安的好……荒郊野外……指不定就成了猛兽口中食……连个尸首也没了……就将那些人埋了……看见这把断剑……想着……我埋了这许多人……花了好多气力……就捡把断剑……万一遇到猛兽才好自保……才能走回城镇……也不为过罢……那些人身上的钱物我是丝毫未动的!”长歌抚摸着寒浸浸的剑身叹气道:“毕竟是捡来的,且死了那许多人,并不敢外露,又因着断剑无柄,便用外衣撕成布条裹着……就是你现在看见的这个样子。”
玉潋伸出手去,拍了拍长歌的肩头,无声的安慰。
“陪了我十年了。”长歌叹道:“除了我娘,‘断念’就是我最亲最信赖的。”
断断续续,远处传来长歌和玉潋的说话声,渐渐,两人开始说些寻常男孩子的话题,渐渐,不再说话。最后,两人靠着同一颗树干,朦胧睡去。
陵越和百里屠苏对视一眼,在夜色中悄悄离去。在长歌离谷的必经之处,留下一个牛皮水囊,还有大大一包衣食用物,那是风晴雪和芙蕖为长歌准备的。
“玉潋?”长歌突地轻声唤道。
玉潋没有回答,想是睡得熟了。
“遇见你,真好。”长歌看着天顶的星辰微笑道:“让我第一次有了‘朋友’的感觉。”
“多谢你和若木妹妹的好意,可是,这些东西我不能要。我要去天山看我娘了,每年,只有七月十五前后阴气最重的三天,我可以和我娘在一起。娘若是看见这些,她会伤心,会责怪自己……不能给我……别的孩子都可以拥有的东西……”
天际渐渐泛起鱼肚白。
玉潋伸了个懒腰,睁开了眼睛。
身边没有人,没有那个总是笑呵呵的长歌,没有那个穷困却不潦倒的长歌,没有那个自骨子里透着骄傲的长歌,只有一个布包袱静静的留在原地,动也未动。
不远处,一个大大的行囊留在原地,亦是动也未动,只是牛皮水囊,已然不见踪影,正如那个不知从何而来、亦不知去往何处的少年。
“我要去天山看我娘了……我是父亲大人给她的……温暖和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