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图的手刀又快又狠,我想我大概昏迷了十多分钟。
期间头昏昏沉沉,耳边的声音很小,我努力地去听,也只能听到只字片语。
“药剂没问题吗?”
“没问题。”
手臂处刺痛,似乎有针头扎入,推入冰冷的**,随即便是更加晕眩的昏迷感,一双无比熟悉而温暖的手抚着我的额头,低声说着什么,可是我一句都听不清楚,只觉得自己被放在一辆轮椅上。
然后我就昏昏地陷入了无意识的沉睡。
当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躺在自己家中的大**。
长久的昏迷让我口干舌燥,我用手臂努力地撑起身体,才这么一动,原本站在阳台上打电话的莫锃羽就立刻就发现我醒了,立刻拿着电话过来,小心地扶起我。
莫锃羽沉默的样子让我有点生气:“没话可说?”
“想知道什么?”
“陆凯和宝儿怎么样了?”
莫锃羽微微抿了下唇,轻声道:“苏凌,你要冷静。”我看着他沉默的脸,心里忽然升腾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惧和害怕,我眨了眨眼睛,道:“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脆弱,我有心理准备,你告诉我实情。”
“陆凯事败了。”莫锃羽的每一个字都说的很慢,语调很轻,可是每一个字都仿佛千钧重量打在我的心上。陆凯事败,老爷子怎么会放过他,怎么会放过宝儿……“现在园子封锁,对外一概消息都不透露,陆凯和何宝儿现在生死未知。”
“月少呢?”我问道。
莫锃羽道:“我不知道。何先生有吩咐,这是邵氏的家事,我不好插手,也不好打探。”我挣扎着下床,“给我电话,我要打电话。”
“你打给谁?”
“我要找梅悠求情,宝儿她只是一时糊涂……”
莫锃羽从身后抱着我,道:“苏凌,你知道她是蓄意的。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件事你说不上话的。你乖乖呆着好不好?”
“宝儿会死的!”我喊了一声,莫锃羽却依然将我按到**,“他们将你拖下水,已经犯了我的大忌,我不允许你再参与邵氏的任何事。”
他脸色冷峻,似乎已经下了决心,莫锃羽鲜少对我如此疾言厉色,我看着他,赌气别过脸去。
莫锃羽只道:“苏凌,这是一个帮派家族转型的重要时机,中间一定多有波折,怀着各种心思的人都会为了自己的目的折腾,这些事是邵月既然决定掌权做龙头就要面临的。我只能跟你保证,宝儿绝对不会死。”
“你对谁都这样在乎,你可以为了你的朋友做一些危险的事,你有没有想过我能不能接受?”莫锃羽有些难过地对我道,“我也会害怕,怕事情无法掌控出现意外,怕你遇到危险……”
“他们跟你谈了什么条件?”我看着他的眼睛,“不许骗我。”
“是利益上的事,中信社何先生接下来的一些政府工程,邵氏要求入股一起做。”他说的轻描淡写,可是我知道这是多么大的利益之争。“邵氏的董事会议上,陆凯控制住你威胁我签下战略合作框架,接着逼邵老爷子将名下大额股份全盘转给月少。他平日里不声不响,暗地里却全力谋划,只等致命一击,奇怪的就是,他做的事,都不是为了自己。”
“这些工程让邵氏入股,何先生答应吗?”
“原本就资金庞大,运转不灵,既然有人愿意出资一起做,何乐而不为?”莫锃羽道,“何先生比我们想的都长远,铺桥造路是造福后人的事,如果有有实力的合作方加入,这件事能更快地完成,又岂是眼前的一点利益所能遮挡的。”
“羽毛,何先生这样的人物,为何你还要退出中信社?”我还是忍不住心头的疑问,问道。
“一旦入道,这些年来鲜少有能全身而退,我想试试。”莫锃羽扬起嘴角,笑的矜持而自傲,“我说还等一些事,就是等战略合作框架的签署,如今已经事成。只是没有想到,原本顺理成章的事,竟然被邵氏的内斗搞得复杂了起来,还差点牵扯进你。”莫锃羽道,“苏凌,如果不是他,我都不知道如何收场。”
“是谁?”我想起昏迷时那双温柔的手,问道。
“是我的一个故友。”莫锃羽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走到厨房去,“我炖了小米粥,你喝点粥。”
我还是拨打了梅悠的电话,梅悠的电话却一直不通。
郑朗明接到我的电话,只叹了口气,道:“苏凌,都说了这些都不关你的事。”然后就将电话挂了。
月少的电话也不通。
第二天的叶城日报的头版头条,就是邵氏集团邵月刊登的讣告。我拿着报纸的手一阵发抖,“先父邵峰年于公元XX年XX日凌晨四时病故,享年六十七岁。兹定于XX年XX日X午X时,在清风陵举行追悼会。谨此讣告。”报纸上还配上了老爷子的遗照。
叶城得邵峰年多年打理,民众生活安乐。
此讣告一出,人人都在自家的门上粘了一朵白花。
原本已是冬日,天色阴沉,更是满城萧瑟。
莫锃羽不许我外出,在家沉寂了两日,接到月少的电话,他刚一开口我就觉得陌生,月少的声音不再似从前清悦,低沉带着几声咳,“苏凌,来园子里一趟。”
“……”我看向莫锃羽,他也正看着我,“月少让我去园子里去一趟。”
“我陪你去。”莫锃羽说道。
园子在叶城的郊外,原本是个茶园,老爷子三十多年前买下的产业,他后来移居园子后,就在园中深居简出,极少出来走动。龙腾多年安稳地发展,直到前段时间的连番动乱。
算起来,肚子里的孩子也有五个多月,我挺着大肚子,穿着条黑色的背带裤,外穿一件黑色的长羽绒袄,下车后冷风阵阵。园子里从外看围墙很高,拉着电网,时不时有牵着狗的保卫巡逻而过,接应我们的人是郑朗明。
他也没说什么话,一路接引我进园子。
园子里满是松柏,一片青葱,却透着一股肃杀之气。郑朗明道:“月少搬进园子住了。”
他那个人,曾经那样爱热闹,如今住在这里,这样安静的园子,是再也闹腾不起来了。莫锃羽搀着我,一步步走的很慢,到达大宅的时候,我才看到月少。
如果说前段时间看到他,他还是意气风发的贵公子,如今的月少气质越发沉稳,他的手上戴着老爷子平常从不离身的翡翠扳指,披着件黑色的大衣,看到我略点一点头。
大宅里的装修颇有几分古色古香,放眼看去,样样都是古董,应当是老爷子多年的收藏。
莫锃羽独自留在客厅,我随着月少进了内堂。
“月少,节哀顺变。”我艰涩地开口道。
“陆凯也去了。”月少开口,声音低沉,“宝儿寻死,我差点没有拦住。”
“苏凌,我做错了什么,他们都要离开我。”他抬眼看我,满目苍凉,“弑母仇人将我视若己出,一心要我接班。我最信赖的兄长步步为营,帮我打点好一切,却丢下我一个人……”
“我想看看宝儿。”我开口道。
月少却笑了一下,笑的异常坚决,“我吩咐郑朗明给她做了抹去记忆的手术,能忘了也好,免得心心念念地就是要离我而去。”
“这是陆凯叮嘱过的,也是我最后能做到的事。我不能再放过她,莫锃羽就要带你离开叶城了,知道如果走之前,你没见到宝儿一面,必定心中挂念。他既然说了这事,我也就允了。你走了之后,以往的事再也不会有人提,你不能带她走。宝儿我一定要留下,你去看一眼吧。”月少挥挥手,转过身去。
何宝儿的头上缠着纱布,睡得安稳。
她的右脸受伤了,白色纱布上隐约可见血迹,呼吸均匀。我低下头去,泪水一滴一滴落下来,宝儿还活着就好。“要好好活着。”千言万语,最终也只有这么一句。
我依依不舍地看了半天,才从房间内出来。
月少的眼睛深深陷了进去,原本极其妖娆的双眼越发的深邃,看人一眼就似落入寒潭,如今他已不再是那个还会对我敞露心扉的青年,所有的事逼着他不得不成长面对,而他如今的行为举止都越发像老爷子,深不可测。
“月少,你保重。”我知道今日这一别,日后再相见恐怕遥遥无期,我曾得龙腾庇护至今,如今却要远离叶城,分别之际,不是不难过的。
“我这一生都要守着邵氏,”他只是笑,“我一直以为自己这么多年知道的是真相,其实真相是什么,可能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都已经过去了。你走吧。”
他端坐在内堂的太师椅上,挥了挥手,再也不似从前那样毫不在意地张扬,月少的恣意人生,再也回不去了。
莫锃羽牵了我的手,坐车离开园子。
我坐在他的身边,看到经过的一座楼的二楼,梅悠正在训话,她似乎是看见了我,却很快地转过脸去,继续对着那一批年轻的少男少女训话。这些都是邵氏的家养子,日后分工明确,是新生代的邵氏中坚力量,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苏凌,我们后天启程,好吗?”莫锃羽握着我的手放在额头上,低声道。
“好。”我回给他一个浅淡的微笑。
这里再也没有我可以眷恋的人和事,叶城经历了变革也不再是我熟悉生活的城市。
莫锃羽用尽了心思,想要带我远离这些,我感同身受他的努力,能回报的,唯有平静跟随。
大片的庄园在车窗的后视镜中越来越远,直至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