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氏此番动乱,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平复。
对于整个道上来说,这一次的动荡仿佛并未造成太大的影响,中部叶城的主话事人还是姓邵,所有的对外业务依然如常进行,新旧权利的更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踏入这片灰色的地界,善终者甚少。
我独自坐在家中的小阳台上。
阳台是我刚刚入住这套房子的时候一眼就喜欢上的地方。此时花木凋零,盆栽墙上都是一株株干枯的枝桠,我坐在躺椅上,泰山乖巧地伏卧在我的脚边,一动就能触碰到它柔软的肚子。
莫锃羽来回走着收拾东西。
“苏凌,你在想什么?”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他阖上手头那只大皮箱,问道。
“没什么。”
莫锃羽松了一口气,继续忙碌。
一年多前,我一身是债,他出现的恰到好处。
而到如今,他要带我走,意志坚决不容转圜。
我从来都自诩坚强,认为一个人能扛起所有的事情。可是我身边的人,却总是用这样的方式来庇护。我转过头看向窗外,外面下了雨,叶城的冬季偏湿冷,天色阴沉如墨,恰如我现在的心情。
所以触到手的一点温暖,就足以让人心软。
从叶城到乐城,连续七个小时的飞行,中途还要转机。我在飞机上一直天旋地转地晕,眼泪鼻涕狼狈地流出,莫锃羽一路照料,两人都疲惫不堪,我连呼日后再也不坐飞机了。
下了飞机后,有个黑瘦的本地男子来接机。车是很普通的汽车,却开的四平八稳。
莫锃羽与那人简单地交谈着。
“董老近来身体还好?”
“老人家在这边山上的别墅里住着,都蛮好。”
黑瘦男子将我们送到地址后,声称店里还有生意就先走了。
莫锃羽果真如我所愿,买了一幢带院子的小楼,乐城四季如春,不同于叶城,此时院子里花开叶茂,依然春意盎然。刚一踏入,花香怡人,草香清幽,晕车的不适也消散了大半。
房子一看就是多年前的老房子,结构简单内里用料却十分讲究。
一脚踩上楼梯,稳稳的没有丝毫声响。
简单转了一圈,我十分满意。
再看居住环境,之前莫锃羽收拾邮寄过来的东西已经收拾整齐,家中处处都打扫的一尘不染,床铺也已铺好,二楼卧室的书桌上留下了一张手写的留言条。
我从桌边拿起来,轻声读出“莫先生,一切已经按照你的吩咐收拾妥当。如果还有什么事情,请致电:XXXXXX”
莫锃羽笑道:“这是董老安排人收拾的,我们先住着吧。”
若初曾经画过一张画,我怎么都想不到,若初一直梦寐以求的地方,现今就要成为我的家。这里的每一寸,都仿佛曾经在我的脑海里出现过,真不知道莫锃羽是怎么找到这栋房子的。
莫锃羽将泰山从托运箱里弄出来,飞机上颠簸对这只狗没有丝毫的影响,它下来后就四处撒欢,留下属于它的印记,也就是在墙角等地方各撒了几滴尿。
这只傻狗让人心情莫名地愉悦。
二楼伸出外的照台上正好放了一把摇摇晃晃吊着的藤椅,我小心地坐上去。
莫锃羽忙着收拾随身物品,过会上来说:“我给爸妈订了机票,他们要过来看你。”
“我妈都没给我打电话……”
“她有打给我……”莫锃羽道,说着他小心地将母亲的遗像从箱子里拿出来,恭敬地放在二楼的客厅里。
“居然跟你比跟我还亲近,他们都要来了,我竟然都不知道……”我撇嘴,老娘从小到大对我都很严厉,这个世界上真正让我得到女性温情的人,唯有若初。我道:“我想要个女人疼我。”
莫锃羽是何等剔透的人,看了我半晌道:“苏凌,我也可以疼你。”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莫锃羽较真起来。
“你说呢?”我拍了拍泰山的脑袋,说给他听,也说给自己听。“我们都已经很努力了,可是有些东西,不是想要,就能得到的。”
莫锃羽抚摸着遗像的镜框,低下头去。
“我不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女人,而你……难道不是我的同类?”我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有一生的时间在一起,只是我不想你还有着这些不切实际的幻象。”
莫锃羽看着我,有些尴尬地道:“苏凌,你听我说……”
我静静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我承认我踏入叶城身上是有任务的,可是任务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要和你在一起。我是蓄意地制造了机会接近你,求你和我形婚,帮你解决身边的麻烦,可是你告诉我,我有什么别的办法吗?如果不是形势所迫,你怎么会轻易答应和我形婚?如果不是退无可退,你怎么会这么轻易让我走到你身边?”
“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麻木。”莫锃羽叹气。
“我不是麻木,我只是想不到那么细腻……”我讷讷道。
他走过来,单膝跪在我的腿边,侧过脸来听我肚子里的动静,我摸着莫锃羽的头发叹道:“你们这些人,都太聪明凡事太通透,总以为别人应该和你们一样。”
“邵月是这样,陆凯是这样,若初是这样,连你也是这样。”
莫锃羽抬头看着我,道:“苏凌,你觉得我做错了吗?还是你不喜欢我的方式?”
“我明白的,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轻轻舒了口气,注视着他的眼睛,直到莫锃羽的双眼中盈、满了泪水,那双酷似她母亲的漂亮的眼睛里的眼泪,轻轻一眨,就顺着睫毛滚落下来。
莫锃羽的内心太过于孤独,童年的阴影和少年时的伤害对他太过于惨痛,所以他行事这般小心谨慎。
其实我是喜欢这样的依赖的,我们本就是两只怪胎。
“我一直和你在一起。”我郑重道。
“我只是害怕,我害怕你知道我做的事,如同之前一样同我决裂。”我曾经的决绝,给了他太大的伤害,每每他在这件事上较真,我总要付出很多的耐心和容忍。
“我不会,请你信任我。”我说道,“但是也希望你尊重我,不要让我一再重复说过的话。”
我看着他,说道:“告诉我真相。为什么当年我惹了事的时候,梅悠恰到好处将我收入门下却又从来没有让我真正涉入道中,龙腾多年的平静中我都做地安稳,风暴前夕却被一把推出来,宝儿为什么每次都能在恰到好处的时机用我当做威胁达成她的目的,而这次你我的全身而退,只是因为你设局让邵氏和中信社今后合作,我们就能退的这么干净利落吗?”
“其实你有猜到答案,不是吗?”莫锃羽的表情有点说不出来的酸,就像是若初刚刚苏醒的时候,他满是焦灼忧虑的气息。
“我听梅悠说过道上的孔明门,你是以门中谋士的身份,托人保护过我吗?”
孔明门,只有难得的机遇才能拜入门下成为孔明门的谋士,如今太平盛世,谋士隐匿于官道、商道、黑道之间,谋划人心和事件,有人曾说过,得一孔明门谋士,可得长足之发展。所以孔明门的谋士,在暗处是有一定的地位的。
“我来乐城旅游那一年,拜入了孔明门。”莫锃羽说,接着他看着我慢慢道,“梅悠愿意收你入龙腾做事是受人所托,可惜那人不是我。但是后来她对你也是真心地好,因为她说你值得。”
“是谁所托?”
“你猜的到的,是若初。”
我刹那了然,那场调戏,那场醉,还有若初所有的爱和温暖,都是她精心的一场捕获?那我在她眼中究竟是什么呢,一个她都想追捕到手的猎物?我自认不是国色天香,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人格魅力,为什么?我看向莫锃羽,他读懂了我的疑问,道:“我不是她,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猜测的。”
“可是我不想做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隐瞒而帮我做决定是对我的侮辱!”
“苏凌,别钻这样的牛角尖。”莫锃羽道。
我强调道:“我没有,我只是想问问为什么。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莫锃羽沉吟了一会儿,站起身来,道:“她是你之前的爱人,而我所听闻接触的那个人,和你所见到的不一定是一样的。这些事由我来说太勉强,也会有失偏颇,对她不公平。日后如果有机会,你可以自己亲自去问,为什么一定要逼我说可能并不是真相的事实呢?”
我哑口无言,莫锃羽这皮球踢得很漂亮,因为已经无从问起。
他只是从侧面证实了我的猜测。
所有的一切,果然还是和若初有关。
可是若初已经失忆远走,为什么莫锃羽还会这么不安?
“你的不安,是在害怕我会离开你?”我试探性地问道,“所以你逃一样地离开叶城,放弃道上大好的前程,跑到乐城这种地方来投奔道上前辈?”
莫锃羽“嗯”了一声,有点赌气的意思。
他这样别扭,也只是因为太在乎。
说到底,我也是个自私凉薄的人,因为接受不了而擅自替别人做决定,却不曾问过她是否愿意,以若初的性格,她应该再痛苦都不会愿意忘记我吧。
我们在一起的那三年,是我永生用以怀念的甜蜜和安宁。
可是决定已经下了,就再也没有挽回的机会。
就算再回到当时,我一定会做同样的决定,这件事我不后悔,也没有回头路。
若初独揽事情抛下我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和我同样的想法。
“羽毛,别再害怕,一个人真正的强大,是内心的强大。”我想了想,对莫锃羽说道。
“我是个一条路一定走到黑的人。当年在外那么辛苦我也没有想过走回头路,背了那样多的债我也从没有放弃过,对我好的人我一定加倍地还回去。你总是在说,我为旁人考虑的太多,很少为你考虑。可是看一个人,不是应该不光看他说什么而是看他怎么做吗?这是梅悠告诉我的,所以你所做的我都看在眼里,我只是不擅长表达这些感情,可是从你再度踏进来我身边的那一刻,不管你做过什么,我从来也没有想过和你分开,以后也不会!为什么你还会害怕呢?就算你不说,我也是能感觉到你的不安和惶恐……我不想让你在这样的情绪里沉沦。”
“你说过的,前路太过艰难孤独,你会陪我一起走,其实……我也会陪你啊。”
“苏凌,你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灵魂。”莫锃羽低头轻轻在我手上一吻,说完他眼色一沉,道,“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会离开我。苏小爷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是不是?”
“是。”我微笑。
莫锃羽笑的时候,嘴边有一个小小的酒窝。那是他真正开心的时候,才会有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