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丫河的儿女们 十六
黑暗中金枝慢慢步出房门,屋外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他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太,双腿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劳累和紧张令她双腿发抖,汗水湿透了她的全身,黏糊糊的。她打开大门,一阵雨风扑面而来,使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她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双手捂着头,风雨声中依然不停的传来明明痛苦的□□。生孩子真苦啊!这样的折磨要持续道什么时候才能完结。她有些怕,觉得支持不住了,她甚至在想,是不是每个女孩都要历经这样凄惨的苦痛?老天为什么要让女人承受分娩的痛苦?自己也是女人,有一天自己也要经历这样的折磨吗?
她斜斜的倚在门楣上,双手无力的下垂着,任凭风夹杂着飘飞的雨丝扑打在她的脸上。韩斌带着接生婆回来不久,一个惊雷过处,电突然停了,屋里又陷入了黑暗之中。昏暗的油灯下,明明依然在**痛苦的翻来翻去,叫唤金枝快些进来。
虽然天已经不再炎热,但明明的身上依然全是汗水。金枝只得再次抓住她的手,絮絮叨叨的给她说些琐碎的笑话,聊一些过去的趣事,以分散他的注意力,缓解她的疼痛。不久明明又忽然觉得她烦了,她甩开金枝的手。有些生气的尖叫“麻烦你,别讲了别讲了!好吗?啊!好疼啊!”她一边□□,嘴里一边丝丝的吸着凉气。
整整一夜,韩磊没有回家,韩家也没有得到韩磊的任何消息。
第二天早上,风停雨住,太阳又露出了他明媚的笑脸。雨洗后的天空显得分外的干净清爽,被昨夜的风雨打落的残枝断叶无力的贴在地上,辉映着初升的阳光,让这空气流充满蓝绿色的生机。
明明终于生了,是一个女孩。那孩子脸上红红的皱巴巴的,像极了一个小老头,整张脸上只有一张大嘴大张着,哇哇的啼哭,那声音就像猫叫一样。接生婆把孩子洗净,包好,再用一条柔软的布裹住孩子的双腿,好让她的腿长直,以免将来长成罗圈腿,影响孩子的身材。累了一夜的金枝也乏了,来不及回家,也没有洗一洗,便一头扎进韩斌的**睡了。韩磊不在,韩母便要韩斌上街去买鱼来给明明催奶。这时候老韩一身泥一身水的提着一只鱼篓回来了,那鱼篓里足足有一篓鲜活的鲫鱼。原来昨夜大雨,老韩知道门口池塘里一定会涨水,鱼儿便会顺着水沟往外逃,这时候只要用一只籇子一栏,鱼儿便会自然而然的往里钻,于是老韩在半夜起来守在出水沟里,不费吹灰之力就弄了十几斤鲫鱼,只要好好的养着,明明下奶的鲫鱼足够了。
晚上,天又下起雨来。这一次没有停,大一阵小一阵长一阵短一阵,三天三夜,没完没了的下。灰色的屋脊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屋檐下晶亮的雨丝结成了一片银色的幕帘,直直的敲打在俭沟沿里,汇成一条浑浊的水流,往低洼的池塘里泄去。从门口树梢上溅落的雨滴落在门前的雨水里,泛起一粒粒细密的水泡。
池塘的水满了,丫丫河的水满了;路边沟渠里的水把池塘和丫丫河里的水连成了一片。渐渐地爬上了田头,爬上了路脚。许多人撑着伞,赤着脚,跑到大路边,望着丫丫河不但上涨的水,摇头叹息,无可奈何。人们纷纷的议论着,诅咒这天,诅咒着地,诅咒着雨,诅咒着丫丫河,诅咒着着这该死的水利改造工程。
原来在上个世纪六十年的,为保证下游人民,免遭洪水的侵袭和困扰,县里进行了一系列的水利改造工程。他们开挖了汉北河,天南长渠,天北长渠,东风支渠。等一系列水利工程,彻底的破坏了上游部分原有的自然水利体系,使丫丫河这个地方形成了一个锅底,一旦雨量稍微大一点,便有被水淹的危险。所以丫丫河的人尤其敬重菩萨,过年过节,初一十五,总要烧香拜佛,祈求年年风调雨顺,平平安安。
然而,天总不会年年都绪人愿,他一旦发火,人们便会遭殃。一年的收成,一年的心血,一年的希望便会随着丫丫河上涨的洪水付出东流。于是又有两年人们会省吃俭用,勒紧裤腰带板着指头过日子。
看来,今年的棉花黄豆遭受灭顶之灾是不可避免的了。
雨依然无止无休的下着。蔡队长接到通知:根据水情预报,汉江第三次洪峰将于今夜十二点左右到达汉江大渊段。要求你村立刻组织一批由□□员,共青团员,基干民兵,组成的抗洪抢险队奔赴汉江大堤,参加抗洪抢险。今天下午三点必须赶到!于是村里的人们立刻紧急行动起来。有人悄悄的把家里的粮食,财务,贵重点的东西藏到了楼上,仅有的一点钱合存款别到了腰里。有人抓紧时间烙了许多饼子准备干粮。
他们分乘着全大队十台拖拉机,一行八十余人浩浩荡荡的开进了大渊大队。一去才知道,这里已经住满了十个大队近千人的抗洪抢险队,整个大堤上下人头攒动,吼声震天,人们争先恐后,你追我赶的奋战在瓢泼大雨中,磊高加固着大堤,准备迎接再次到来的洪峰。当地的人最辛苦,从下雨一开始起就上了大堤,他们日夜的在大堤上巡视守护,轮班监视,查看着堤里堤外的每一寸土地,深怕有一丝遗漏导致大堤崩溃。他们坚守在大堤上已经七天七夜了。
当蔡队长领着队伍走上大堤的时候,还没看见洪水的影子。水也没有漫过垸堤,只是大堤两边颇多积水。大堤下边积水里的垂杨柳依然青枝绿叶,剑形的叶子上挂满了晶莹的雨滴,像一队队傲立的兵士,庄严的守护着大堤。平坦的江滩上,依然有或青或黄的庄稼在风雨里摇曳。韩斌好想去看看他和金枝初次定情销魂的地方,然而一下大堤,便被一个巡堤的人拦住了。他告诉他们,除了值班巡堤的人员以外,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进入大堤防洪区,违者以破坏论处。他们的任务是立刻在大堤上再建一个一米高的拦水坝,以防万一。
第二天早上,当他们再一次走上大堤的时候,洪水就像从天上掉下来一样淹没了整个江滩。江堤里的大树几乎灭了踪迹,只剩下树颠上哪一些柔软的枝条在江水里飘摇。坐在大堤顶上,只要双腿一伸脚就进了水里。周边的人们已经敖红了双眼,他们毫不犹豫的搬来了家里的门板,晒花的花莲子,扔在江水里,还有一些人用树枝,楠竹扎成的木排,竹排抬着,一路小跑的冲上大堤人在江水里,用来压制拍打着大堤的浪头。
九叔从来没见过这样滔天的洪水,看着那浑浊江水,看着那翻滚的浊浪,他心惊肉跳。止不住双腿一曲,长跪在大堤上,望着滔滔的江水,叩头作揖顶礼膜拜。望着大江,他高声的呼喊祈祷:
“老天爷呀!不要再下雨了。老龙王啊,请不要再发怒了!菩萨呀,请保佑你的子民吧!千万不要决堤倒堤呀!真要倒堤泄洪就让他倒对面堤在对面泄洪吧!.......”
他的高声祈祷叫唤和一口一声的倒堤很快招来了几个保卫处的人,以为他是一个心怀不轨的人,他们不由分说的扭起了九叔,黑洞洞的枪口顶住他的脑袋,要就地处决正法。一见这阵势,九叔彻底的吓瘫了,他结结巴巴,语无伦次的瘫倒在地上,屎尿拉了一裤裆。
正在近处领着人们打堤的蔡队长和大队书记一见事情不好,立刻过来求情。
“小兄弟,千万不要这样!这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人,他不会干什么坏事的。求你们放了他。”
“是啊是啊!这人有点神经,受不得刺激,他一见大水,吓得犯病啦!”
“这不,他已经吓得尿裤子啦.”围观的人见他湿漉漉的裤裆,还有一股难闻的臭味飘出,有的捂住鼻子,有的用手在鼻子边直扇。
“这人真的有病吗?”
“对对对!不错不错!神经病,就是神经病。”蔡队长急忙打圆场。
“这样的人你们怎么把他带到大堤上来了?”
“是,是我们工作的疏忽!”
“赶快让他下堤!”保卫部的人终于收起了枪。蔡队长暗暗地舒了口长气,他立刻示意两个人架起九叔,迅速的离开了大堤。
雨终于停了,天空依然阴沉,收起的层云依然盘旋在四周的天空,像女人哭丧的脸,随时泫然欲滴。丫丫河的水依然像蚂蚁一样一寸一寸的往上爬。渐渐的,爬到了地里,涌上了大路,吞噬了田野。昨天晚上还是绿油油的棉花黄豆,一夜之间沉进了水底,昨天还生机勃勃的田野今天便成了一片泽国。韩母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泪眼汪汪,他一面挂念着不知躲在何方的儿子,一面心疼着自己一年辛辛苦苦劳动的成果,一年的收成付诸东流了。
虽然洪水漫天,但丫丫河里的水依然舒缓恬静,慢慢悠悠的流淌着。丝毫没有踹急的样子。
韩磊是一个赖虫,别人为种棉花,辛辛苦苦的做营养钵,下籽,移栽,杀虫,忙的不亦乐乎。他则在分给他的三亩五分地里种了一地的黄豆,没有管理,也没下肥,全部靠天帮忙,一地的黄豆长势不错。叶子已经黄了,豆荚里仔粒已经长得饱满壮实,只等着豆子收浆后便可以收割了。然而这漫天的洪水却等不到它黄透了,眼见着已经淹到了脚跟,如果这时候抢收回去,也许还有一点收成。否则,便会和那遍地的棉花一样,泡成黄汤。
一直以来,韩磊了无音讯,韩斌又上了汉江大堤,只有公公和韩寒在家里,不知道他们肯不肯帮忙去抢回来,明明急的在家里直转悠。他一月婆子,是万万不能下水去抢收的。
儿子虽然分家了,地也是韩磊的。水就要淹到黄豆田了,再不能袖手旁观了,不能让到手的收成付诸东流了。老韩再也坐不住了,一定要将它抢回来,能抢多少是多少。他带着韩寒,父女两拖着架子车进了黄豆地。
父女两动作很快,只一会工夫,架子车上便装满了。老韩将他们码好,烧紧。两人吃力的往家里拉。然而,也许是连日的阴雨,地已经被泡软了,也许是心太猴车装得太多了,父女两使出吃奶的力气也难以将慢车的黄豆拉出田头。不得已,老韩头一面命令韩寒回家牵牛来拉,一面自己又操起镰刀,踏进了已经被水淹没的低洼地。
金枝和一帮小姐妹在地里看水,韩寒牵来了牛。老韩的吆喝声提醒了金枝和一帮丫头们。她们急忙跑过来帮开了忙,割的割,搬得搬,拉的拉。一个个累得汗流浃背,满脸通红;脸上身上泥巴哇吾,女孩们的干净,爱美和矜持全抛到爪哇国去了。众人拾柴火焰高,没用三个小时,三亩地的黄豆就被收完了。看着金枝和一帮小丫头,来老韩笑的合不拢嘴,连说声谢谢也忘了。
不久,那片地也被水淹没了。
上部完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