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森的房间里,只有一方小小的祭神台点着蜡烛。
祭神台供着的神灵是一尊青面獠牙的肃杀凶神,旁边放置着一大叠的符咒黄纸,朱砂描成的符咒在烛光的映照下,妖异的红色与她手上滴落的血无二。
神台前的女子跪坐着,一身黑衣,从头到脚将她包的严实,雪白的面容上面无表情,拿起一柄利刃划破另一只手臂,专注地看着血滴落进面前的陶盆里,眸光凝视着血水中沉浮的发丝,渐渐缠绕在一起,在一片红色里伸展纠缠,血红色的盆面上,竟然浮出了一对人形的发丝。
女子的嘴角浮现一丝诡异的笑容,冷淡的眼神渐渐浮现狂热之色。
她起身抽出一张台前的符纸,嘴里念了一串咒文,再将符纸点燃,扔进装满血红的陶盆里。
她已烧了连续七日的符纸,用鲜血和嫉妒喂养了七日血水中的发丝,将情丝咒深种,只要董纤纤心里有那个人,她的心绞痛便会时时发作。
只要董纤纤对夏弦月有半分思念,心痛便会如毒蛇咬噬般痛苦难挡。
她就是要让展飞澜看到她受苦,看到她心里有别人,日复一日的看着她心里装着别的人,宁愿为那个人痛,也不接受展飞澜的半分好。
看着心爱的人受苦却束手无策,她就是要让展飞澜尝尝“求不得”之苦。
滴完最后一滴血,她拿了布巾包扎手臂,此时她听到展飞澜与展老夫人的声音,不由地停下包扎的动作,毫无血色的唇瓣微微扯动。
门被推开,强烈的光线照进阴暗的屋内,让她一时无法适应,伸手遮挡住眼睛。
高大修长的青衣身影大大步跨入,一把将她推倒了墙上。
她抚着被撞疼的肩膀,面上无痛苦之色,只是讽笑迎向他愤怒的神情。
“为什么?”他冷声质问。
“我不明白相公所问何事?”罗芳凝面无惧色,但面上神情也不似往日的温雅柔顺,嘴角的讽笑依然,尚未包扎好的伤口淌下红色的血滴,在墙壁上染出了血泪。
展飞澜神色紧凝,眸光扫了眼神坛,复又收回视线定格在她的脸上:“是我娘的意思,还是你的真实想法?”
罗芳凝没想到他会如此问,微微愣住,低头暗讽:“这有何分别吗?情丝咒既已生成,小姑此刻会心痛,不知道是因为想到了相公,还是夏公子?”
她见展飞澜面上闪过一丝惊惶,心中掠过一阵快意:“相公,小姑和夏公子分别许久,一定很想他。”
罗芳凝检视着手上的伤口,连日来划破手臂取血养咒,已经让她痛的麻木。展飞澜盯着她手上的血窟窿,也不上前:“何苦走这一步?即便你对纤纤下咒,我亦不会对你上心。”
“相公对小姑用情至深,我看在眼里,从不敢奢求相公能将关心分我一点。可是,相公,你以为我对小姑做的事残忍,是为了我自己吗?”罗芳凝解下身上的黑衣,扔到一边,两只手臂上都有深浅不一的伤口,有的结痂了,有的还在流血。她柔美素白的面上露出一丝满足的
笑意,“相公,看着小姑受苦你一定很心痛?这痛苦便等同于我看着相公为了小姑受苦无异。”
“胡言乱语。”
“相公何必自欺欺人?你知道李道长所说属实,你不能娶小姑,为何还要逆天而为?”罗芳凝眼神坚定,“我宁可让相公恨我怪我,也不愿相公赔上自己的一切。”
“不需要你们如此做。”展飞澜别开头,盯着那盆鲜红的血水上面结成的一对人形发丝。罗芳凝以为他要怒火大发,将陶盆打翻,冷笑道:“既然咒已成型,相公尽管打翻便是。”
“你这两日费了不少心血,值得吗?”
“为了相公,即便要我的命也值得。”罗芳凝一时情动,看向展飞澜的眼神柔情无限,“相公,你放手吧,若要让小姑平安无事,让她和他所念之人一起,情丝咒自然无法起作用。”
“这种话你也会信,实在是蠢。”展飞澜一脚踢翻了神坛,那些未烧完的符咒飘满天,从她的眼前落下,只听他一字一句似刀割在她心头,“教你施情丝咒的人,一定没告诉你,中了情丝咒的人会被思念折磨致精神恍惚,一直到发狂自残自尽而亡,根本无解。施咒者不仅要以血养咒七日,中咒者何时亡故,施咒者的寿命便折以中咒者的亡龄,以抵消其罪。”
“不可能的,她说只是想帮我,不会害人性命。”罗芳凝震惊,她以为只是困住了董纤纤和夏弦月,展飞澜终会因为不想董纤纤受心痛之苦而放手,可是现下展飞澜告诉她,这情丝咒无解,无解!
她扑到陶盆前,跪坐在地,看着陶盆血水中漂浮的发丝,纠缠在一起,如何解?
展飞澜盛满怒意的眸光,含着深深的嘲讽之意,无声地嘲讽她的愚蠢和无知。
“啊!!!”她忍不住放声惊叫,头发凌乱地披散下来,似疯了一般狂叫,“她骗我,她骗了我,我不是想害小姑……”
听到凄厉的惨叫,展老夫人立时冲了进来,顿时被眼前的场景惊呆,捂着嘴退到一边。
展老夫人面上的惊恐只得来展飞澜的嘲讽:“娘,你吩咐你好儿媳做的事,怎么也看不下去了?”
“飞澜,我,我不知道芳凝会这样。”展老夫人心虚地说道,眼神闪烁,看了眼倒在一地血泊中的罗芳凝,又立时收回视线。
罗芳凝打翻了一盆的血,衣衫、脸上都沾到了血迹,手臂上的伤口又还未止血,血腥气四溢,发丝凌乱遮掩住的面孔,狰狞而恐怖。
展老夫人惶恐不已,连忙哭喊冤屈:“哎呀,芳凝你说借佛堂的内室专心礼佛,怎么能背着我们在做这伤天害理的事呢?阿弥陀佛,佛祖宽恕。”
展飞澜冷眼旁观展老夫人惺惺作态,展老夫人抹了抹干净的脸:“飞澜,那贱人现在可还好?”
“娘,纤纤的事,往后不必你再费心。”展飞澜看了眼还瘫坐在地上,又是内疚又是懊悔的女子,叹了口气,“娘,我的事以后也不劳您操心了,娘往后还是带着芳凝好好礼佛养心。”
展老夫人听出儿子不容置喙的口
吻,激动地喊道:“飞澜,你要相信娘,娘再恨这贱人也不会要她命,都是罗芳凝,她瞒着我做的……”
“来人。”
暗卫飞速而至,恭敬地听候展飞澜差遣。
“传令下去,二夫人身体欠佳要在佛堂静养,随老夫人潜心礼佛,把这后院佛堂看守好,没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进出。”
展飞澜看了眼痴傻的罗芳凝,对暗卫吩咐:“派两个利索的丫鬟来照顾二夫人。”
“飞澜,你不可以为了一个贱人对自己的娘不理不睬……”
“不是我,我不想她死。”罗芳凝状似从自言自语中清醒过来,望向展飞澜,“小姑现在怎么样?相公,若她有事,我愿意偿命。”
此时,罗芳凝内心充满愧疚,对自己轻信宫中那人的话非常懊悔。她只是想让展飞澜死心,断了娶董纤纤的念头,并不想让她死。
“如果她记得起来,我一定会亲自动手取你性命。”展飞澜神色无奈,苦笑道,“恐怕,她这辈子都不会记起现在的事,把一切都忘了才能重新开始。”
记不起来?
罗芳凝惊愣地看向他,心中滋生出强烈的不安感。
下了这么重分量的忘忧草,不会忘得一干二净才怪。
身着月牙白和服的年轻男子皱着眉替昏睡的女子把脉,即便服了好多日的汤药缓解毒性,但体内残留的忘忧草毒性依然顽固。
**的女子正在安睡,神情安宁平静,眼角泪光闪烁,似有泪痕渗出。
他神情紧张,温暖的掌心覆上她的额头查看病情,确定她只是在梦中流泪,方才舒了口气。
“纤纤,希望这个梦里没有我。”他的手抚上她安睡的面孔,悠悠叹道,“我不希望成为让你哭泣的人。”
“我很想看你醒来,却又害怕。秋白羽说你很害怕,又不认识我们每个人。”他动手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清俊美好的面容,“如果我早点答应你私奔的提议,现在我们俩是成神仙眷侣,还是市井小民?”
“如果,我没有毒发,你没有让杨沧骗我用了那道灵符,你现在该平安无事了。”他牵起女子的手,贴上他的脸,苦笑,“你说的死劫到底还是来了,可我却无能为力。”
她的指尖沾到些许湿意,似有所感,整个人渐渐苏醒过来。
“秋大夫?”她不敢确定,坐起身仔细打量面容含笑的年轻男子,“你怎的变好看很多?”
他挑眉凝思,见她因恐惧而瑟缩成一团。
听了她的回答,他轻笑:“幸而你不是与含香说这句话。”
“含香是谁?你又是谁?”她觉得他笑起来很好看,也很熟悉。
“夏弦月,可要记住。”他的眼眸微微眯起,露出的笑容可以用她曾经最喜欢的形容词形容“花枝招展”。
董纤纤脑子一嗡,只想到一个词。
狐狸精。
笑得花枝招展,勾动人心春心荡漾和无限情丝的物种,美丽狡猾,令人难以抗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