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今天的药量下的轻,她只昏睡了一会儿就醒来,这会儿正有个大夫陪她聊天,虽然是有一搭没一搭的。
某方面来说,失忆会让人忘了一切,但是,某些骨子里的观念和习惯,还是会在不经意流露。
比如,她和新大夫相处一会儿才意识到形象邋遢,连忙唤了“阿暖”,急忙忙跳下床把夏弦月赶到外面等着。
“董小姐不喜欢在下来问诊?”
“不是,不是,你等我一下下,很快就好。”赶紧收回视线,再看那男子含笑的表情,她的鼻子就不由自主……呜,赶紧捂着鼻子关门。
这番熟悉的场景,让夏某人的眼眸染上了笑意,嘴角的笑容越扯越大,人皮面具的松弛度有限,于是乎,阿暖和几个丫鬟送来大桶的热水,看到神医“秋池百羽”在表演抽筋笑容。
“小姐,你要沐浴?”阿暖惊诧,怎么今天忽然想通了?
董纤纤点头,走到屏风后,脱衣下水,流程熟悉。
她洗澡的时候不喜欢旁边有人伺候,就把他们赶去整理房间。
丫鬟们一听小姐恢复正常,同意他们整理打扫房间,乐的遵命,将房间里里外外擦拭打扫干净。
夏弦月坐在园中石桌边,猜到她大约是要做什么,不禁笑着摇摇头。
失忆了又怎样?她骨子里还是他熟悉的董纤纤,举手投足和生动活泼的性子还是她,而不是别人。
有了这项认知,对于被她遗忘的惶恐不安渐渐消弭,取而代之的是期待。
期待他们能重新认识。
不似一开始他怀着利用之念救下她,她怀着戒备之心抗拒和逃避,而是简简单单地想与她在一起。
当她被迫喝下忘忧草的时候,正是他的毒发最狠厉时。
那种痛比往常任何时候的折磨更甚,眼前不断出现幻觉,他看到若妃娘娘、露华宫里的宫娥内侍、战死沙场的同袍英烈,滚滚黄沙迷了眼,风沙将他卷入到一处山明水秀的山谷,那里有一幢竹子搭建的小屋,屋前有一个院子,是一幅再平常不过的百姓生活图景。
他推开栅栏上的小门进去,空旷的院子里植满了许多花草,一只肥大的白猫四脚朝天,摊开肚皮晒太阳,悠闲安静地躺在院子里地小桌子上,长长的尾巴自发摇动起来。
为什么他觉得这只肥猫有点眼熟?
因肥胖皱成一团的猫脸,眼睛和嘴巴都被白毛给盖在里面,夏弦月不觉有些气恼:这家主人未免太不负责,竟然由着它胖成天怒人怨。
“你可真重,看来你的主人一定对你很好。”夏弦月抱着肥猫去敲门,打算建议主人让它减肥。
手尚未碰到门,门便自动打开,他立刻躲到旁边观望。
屋中走出一个女子,背对着他的方向,怀中还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最令人惊讶的是,这女子还对着婴儿说话:“小乖,小白又不知道躲哪里睡懒觉了,小乖以后可千万别学。”
婴儿无法言语,自然无法回应,那女子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又看了看:“算了,等它肚子饿了就会跑出来,娘带你回屋。”
然后,那女子转过身来,他看清楚她的面容,温柔浅笑的神情正是他再熟悉不过——
“纤纤。”
梦境迅速退去,他受了惊吓醒来。
梦中的董纤纤竟然都为人母了……
“阿沧,我睡了多久?”
“已经三日了。”杨沧送上一杯清水,夏弦月看了眼身处的环境,“秋百羽呢?他这回又说我还剩几天?”
“秋池少主有事先离开。公子,以后你不必再受‘沉醉东风’牵制。”杨沧目露喜悦,但他神情恭谨地请罪,“公子,情形危急,杨沧自作主张动了公子的锦囊。”
茶杯摔在了地上,他方恢复的身体尚无足够的气力,挥手打在杨沧脸上并不疼,反倒是他因动气而咳嗽起来。
杨沧上前要扶他,被他推开:“我与你说的话你都忘了吗?锦囊里的东西对她很重要。”
“可是公子的命对董小姐也很重要。”杨沧跪在地上请罪,“董小姐知道公子不会轻易接受,于是并嘱托属下。”
“她托付你什么?”
杨沧顿了顿,将董纤纤原话相告:“董小姐说,公子要是不听话,趁公子再次毒发的时候让属下强行灌药。”
夏弦月几乎可以想象她拜托杨沧时张牙舞爪的模样,还会正儿八经地拜托人给他灌药,肯定是笑的一脸欢乐。
“她还说了什么?”
杨沧见他的怒气平息,这才放心说下去:“董小姐还说,只有公子活蹦乱跳,才能带着她私奔。”
说到最后一句,杨沧脸色怪异,大约是没见过比董纤纤更厚脸皮的女人,这么明目张胆地热衷私奔事业。
夏弦月原本担忧的嘴角终于忍不住弯起,心里浮现董纤纤说话时脸部表情生动。自从她闯进他的视线后,时时带给他意外和惊喜。他原以为救回家的只是一颗叫“董纤纤”的棋子,却没想到最后入局的是他自己。
他很想去见她,带她走,但眼下有件要事需弄清楚。
“阿沧,你怎么带我出宫来?”他记得自己当时在写字,眼前突然一黑,整个人便开始陷入毒发的折磨。
“是五皇子给了属下出宫的令牌。”杨沧见他面色稍缓,而且秋百羽亲自诊断夏弦月的身体无恙,他心头的大石也可以落下。
“圈令何时解除?”他轻笑,要不是圣上下解除圈令,五皇子也拿不到出宫的令牌,看来四皇子那边暂时是无事。
“三日前,公子算无遗略,工部的人一上表圣上,曲江水患严重,国库所拨款项一直未能到位,是四皇子不忍百姓再受水难,才私动了军饷来治水患,工部尚且禀明,四皇子送款项时曾言明,他已打了折子送往兵部,言明是借用,他日必会归还。”
杨沧对于夏弦月将错就错的做法深表赞同,原本挪用军饷并是虚构的幌子,将底下人犯得事牵扯到他和四皇子,那他便做个顺水人情,让四皇子将这事担下来,收拢人心也好,让外人看到这个皇子有担当,再将那笔被挪用的军饷砸到工部头上,国库治水患的拨款从不曾断过,可惜到了水利工头的手上往往是经费不足,这时候工部再参上一本,人人只会称颂四皇子的善举,而忽略挪用军饷之罪。最庆幸的是他先一步安排好了这些,况且被私挪的军饷数额比起被贪污掉的军饷是九牛一毛,圣上心里也是有数,如今寻
到了台阶放了四皇子,他又何乐而不为?
最重要的是,这事的风向该转向兵部了,四皇子上奏的折子去了哪里?
展飞澜,也该让你焦头烂额一回了。
“阿沧,我的毒已解,暂时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夏弦月抚额沉思,对杨沧吩咐道,“你去趟别业,告诉大哥,我很快就回来。”
“公子,我们要回南城?”
“嗯,差不多也该回去了。”夏弦月俊脸露出一丝浅笑,“不知道她是不是也高兴回家。”
杨沧没有多问,已经能猜到他的意思,退下去办事。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秋百羽被人请去看诊,来来回回去了好多次,面色凝重,虽然见了他还是做出轻松姿态以对,但是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他多留了心眼。
借着身体好的差不多的时候,他悄悄跟着秋百羽到了展家。
一股强烈的不安笼罩心头,秋百羽见再也瞒不下去,只好对他说了实情。
董纤纤中了忘忧草。
他怎么会不知道忘忧草是何毒物?
轻则让人忘了一切,重则疯癫发狂至死。
扒了秋百羽身上的衣服,又让他做了张人皮面具,夏弦月就大摇大摆地进了展家。
秋百羽医术高明,易容术也高超,连北庭草原阿木桑部族的大小姐都没有认出来的是夏弦月。
初到展家心情恶劣至极,要不是顾及她身体没好,真想直接抓起她就离开。
看到她捂着鼻子倒流鼻血的举动,一扫他阴霾的心情,越发肯定即使是忘忧草也没法阻止他们。
“秋大夫。”
用时很短,她就整理好来到他面前。
发髻上簪着简单的珠花,以一只蝴蝶型的点翠簪压发,预留的部分头发斜梳在一侧,衬的她因病容清瘦的脸庞愈发娇小,清秀的面容不染粉黛,清爽干净。外罩一件粉蓝色的大袖真丝衫,与浅黄色的内里相衬,整个人显得活泼又精神。
她见他瞧向她,不自在地整了整耳际的发丝,摸到空空的耳垂,不禁懊恼怎么没穿耳洞,漏了这里的装饰。
她眼神小心翼翼,偷偷看他,被发现时会腼腆地笑笑。
“和刚才不一样了。”她指的是他的脸,夏弦月微笑,“董小姐喜欢哪个样子?”
“都好看,我都喜欢。”她点头,没敢告诉他,他刚才的样子让自己反应过度。
苦笑,他以为她会坚决地选择他。
“董小姐,你喜欢这里吗?”
“不知道。”董纤纤摇摇头,这时莲儿抱了小白过来,小白一到了董纤纤怀里就不肯撒手,害的她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打扮整齐见人,又被这小东西给破坏了,不过,她疑惑地看向夏弦月:为什么见了这个人就注重仪表?
想的多容易头疼,她按着眉心,不料一双温暖的手轻柔地按着她的额际,替她按摩,令她舒服的眯起眼。
莲儿惊讶地推推阿暖:“小姐,今天好奇怪,又是同意我们打扫,又肯让秋大夫诊治。”
“因人而异,走吧。”
阿暖摇摇头,似乎明白了什么,带大家退下。
留那对陌生的情人相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