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潇绮梦

回来,终究还是没有回到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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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和1261元年5月20日,依国边境鑫源城。

正所谓,棋差一着,缚手缚脚。进既不能,退更不能。

易君郅站在城墙上望着钥军那一波又一波的攻击,忍不住苦笑地摇了摇头,自己如今,总算是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了。

一月前,依国仅余的二十万大军,终于在损失了银川国和依国边境贸昌、隐翼双城后,被逼退入祁国境内。虽然自己的声东击西之策,重创了尹钥联军,却是丝毫无损云霄的根本。

炆诺,终究还是无法响应自己的计划,只是一瞬的犹豫……然而,文逸飞面前又岂容得半分迟疑?赢,则兼并天下;败,则身死风兰。明明是想得很通透的结果,明明早知这三分不足的胜算,却仍是心有不甘。

如果,与自己呼应的人是辰潇……易君郅双手背在身后,自嘲地笑笑,没有如果,战场上,永远不可能有如果。

棋差一着,战局再变。钥国水战勇猛无比,陆战却多有短缺。三月前钥国大将蒙阔,在对云国风游分国战场中失利,作为同盟军,张建浩不得已亲自率四十万大军前去支援。

如今,围攻鑫源城的大军,就只剩下严峻莫率领的三十万钥军,和二十万尹军。以二十敌五十,正面迎击黑马神将严峻莫,易君郅自信并非没有胜算,可是文逸飞猛然调动的云霄地底势力,却让他半分动弹不得。

粮草短缺,战线拉长本是远征的大忌。可是这样一个巨大的疏漏,却在云霄没有断绝的财力物力支持下,撑到了今天,更把自己和依国逼入绝境。

把尹钥联军拖入依国境内,调动国内各处精兵围袭,一举歼之,非是不可行之策。到最后,更可能成为唯一的计策。

可是如今,自己却不能,易君郅微微皱起了眉,清癯俊逸的脸上却没有显示出半丝绝望和沮丧。是不能,也是不愿。不仅仅是因为如此作战,会殃及到依国的根本;也不仅仅是因为这样做,很可能让潜伏在祁国境内的云霄势力有机可乘;更是因为……作为依国的皇帝,作为一个国家的支柱,他无法狠下心,放弃这一城又一城的百姓,那些尊他为王的子民。

这本来便是一个谁更狠,谁就能活下去的社会。

脑中猛然飘过这句话,馨儿……易君郅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胸口又是一阵熟悉的撕痛。

鸣金收兵的锣声传来,钥国大军狼狈退去,阵型混乱。易君郅微微侧目,看到守城将领士兵的欢呼声,以及试图追击的跃跃欲试,双眉不由得皱得更紧。

然而也只是一瞬,待转身时,他的脸上已恢复了历来的淡定从容,"传朕旨意,紧闭城门,谁也不得擅自出击。违令者,军法处置!"

士兵得令离去,成忧走近了两步,望着易君郅,脸露忧色:"皇上,你已经好几天没有合过眼了。不如去宫中稍作休息吧。"

易君郅望了眼凌乱的战场,微微点头。玄天不是有勇无谋的人,如此明显的诱敌之计他不可能看不出,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他负手转身,往城内走去。

"皇上!皇上!!"

易君郅握笔的手顿了顿,抬起头来。耳中听成忧喝道:"休得无礼!!"

来人被一吓,汗滴从惨白的脸上淌下,双膝一弯,颓然跪倒在地,口中喃喃叫着:"皇上,皇上……玄将军他……"

易君郅姣好的双眉一皱,冷声道:"玄天如何?"

"玄……玄将军他带了三千兵马,追击出城,现……现被围困在鑫源城下,眼看……眼看就要……"

易君郅面色一寒,声音低沉了几分,"玄天没接到朕的旨意吗?"

"接……接到了。玄……玄将军是为了救李封和司徒雷两位少将才不得不出城的。只……只因李封和司徒雷两位少将,求胜心切,在皇上旨意还没到达前,就各自带了三千天甲骑兵、一千天甲弓箭手和五千普通士兵,偷偷出城追击而去……"

"放肆!!"易君郅将手中的折子狠狠一拍甩在桌上,声音变得冰冷无比,"是谁给了他们调动天甲奇兵的权利?!"

"是,是玄将军!"来人因为易君郅猛然爆发的怒气,全身瑟瑟发抖,却忽然垂下头重重磕了两下,哽声道,"皇上!玄将军说,李封是前护国将军李非凡的独子,又是……李……李妃的弟弟,在军中本就有号召力。而司徒雷,是当朝宰相的二子。再加上这两个人,年少英雄,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皇……皇上明鉴,玄将军如此做并不是为了私心啊!"

易君郅站起身来,冷笑,"那为何不来向朕说明?"

来人浑身一颤,看了成忧一眼,面色灰白地垂下头,不敢答话。

"成忧!"易君郅目光一转,已经落到藏青布衣的成忧身上,冷笑更甚,"瞒着朕调动天甲奇兵和隐卫的部署,培植有后台的青年领袖,你和玄天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成忧神色大变,跪下身来,垂首不语。良久,他忽然弯下身,将头抵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字一顿地说:"隐卫,本就是为了保护皇上而存在的。什么尹国钥国,什么天甲奇兵,这些属下都不管,在属下心里,只有皇上的安危是最重要的。"

他顿了顿,抬起头来,神色谦卑恭顺,却决绝到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要激励士气,要诱敌深入,并不是非要皇上不可。牺牲掉多少名将之后都无所谓,属下绝不会容许皇上再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了。"

苦涩,疲惫,无力……这样陌生的感觉一点点在卫聆风胸口泛起,他挥了挥手,淡淡道:"随朕出去看看。"说完,再不看跪在地上的人一眼,转身离去。

战场如棋局,关键的时候,一子错,满盘皆落索。易君郅并不看跪在身侧满脸血痕,一身狼狈的青年只是面色平静地望着被十几万大军围困的玄天和三千鑫源兵。

"皇上……皇上……"李封语带哽咽,重重叩首道,"末将知错了!求求你……求求你快开城门,救救玄将军,否则……"

"否则如何?"易君郅也不回身,淡然问了一句。

底下是一个明显开了个缺口的四角阵型,三万骑兵,六万步兵,一万前呼后应的弓箭手,团团围住玄天。而那个缺口,正对鑫源城门。易君郅微微冷笑,如此光明正大的请君入瓮,自己倒也真不该小看了严峻莫。

见身后之人无语回答,易君郅伸手扶住城墙上的围栏,淡淡续道:"鑫源是依国边境最后一道屏障,一旦朕大开城门,将玄天迎入,那潜伏在四周的三十万钥军必将蜂拥而来。鑫源失陷,则战场就会转移到依国境内。后果如何,恐怕就不用朕跟你们解释了吧?"

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已经变得凌厉无比。只听得跪在地上的两个青年心里一阵颤抖,悔疚之心、不甘之意,搅得他们双目通红。

骑兵退,步兵持盾而上,后面跟的是身体最为羸弱,某些情况下却最能伤敌的弓箭手。

易君郅低头,看到十万大军的中帐,一身玄色盔甲的严峻莫正抬首冷冷地看着他。忽然,手中令旗一举,如落雨般的箭矢,朝着依军疾射而去。

"成忧!"易君郅扶住铁栏的手骤然一紧,沉声道,"不论生死,去把玄天带回来!"

"皇上,恐怕……不行。"成忧眼望前方,双目射出森然的杀机。

易君郅微微一怔,抬头,前方高台上那一抹蔚蓝的身影映入眼中。

文逸飞,易君郅的瞳孔猛地一阵收缩,交战了如此之久,竟是第一次看到他露面。他的手中,握着一把血色通透的长弓,此时正悠闲地立在高台上,搭箭,拉弦,闪着蓝光的箭尖直指自己。

易君郅在心底暗叹了一口气,看着已经完全陷入包围圈中的玄天等人,知道此刻即便是强如成忧,也已经失去最后营救的时机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馨儿……好一个一将功成万骨枯!

帝位,权利;名将,城池;忠臣,百姓。朕究竟该先保哪个,又该弃哪个呢?

易君郅掩去那一闪而逝的痛色,神色漠然地继续望着城墙下,激斗中的战场。

玄天知道,自己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少了,自己亲如手足的兄弟,一个个倒下了。可是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恐惧和绝望,只有不断冲杀、不断斩敌的坚定信念。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他是玄天,依国年仅三十岁的护国将军玄天。除了那个年轻的帝王,有谁会大胆启用他这种只有战意没有谋略的人做一国神将;除了那个年轻的帝王,又有谁能在两国三股势力的围攻下,支撑到如此地步?

他说,朕要的就是你对战争天生的敏锐,你什么也不需要考虑,只需将你对战争的渴望全体浸**在战场上即可。

他说,谁说莽将不可为帅,朕就是要将你培养成战无不胜、人人为之胆寒的护国神将。

然而……然而自己还是辜负他的冀望了。提拔李封和司徒雷,本是希望借助他们不凡的背景和军中的威信,获得朝廷固有势力的支持,也让皇上不用为了激励士气,时刻处于危机之中。然而,自己到底还是低估了他们的冲动和不成熟……

他玄天死在战场没有关系,可是,在这种危急的情势下,却让那个年轻的帝王失去亲手培养的将军。这种罪,这种失职,自己即便死一百次一万次,也是远远不够的。

大腿上蓦然一痛,玄天在马上的身体晃了晃。从来没有觉得身上的盔甲如此沉重过,眼前是灰色是黄色唯独没有白色,耳中断断续续地充满了士兵的呼喝声,嘶吼声,传令声,持戟的手,杀得麻木了,连再提一下的力气也没有。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要死了,死在这战场上,死在最该属于他的地方……

你存在我深深的脑海里……

我的梦里我的心里我的歌声里

你存在我深深的脑海里

我的梦里我的心里我的歌声里

"什么声音?"指挥着战局的严峻莫手上动作猛然一顿,沉声问道。

"声音,战场上如何会有声音?"他身边的军师凝神倾听了一下,忽然脸露震惊之色,抬头道:"太子,是歌声,好像是从天空传来的!"

上方,一身蓝袍的文逸飞,放下了手中弓箭,神色端凝地望向蔚蓝的天空。

没有一点点防备

也没有一丝顾虑

你就这样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带给我惊喜情不自已

可是你偏又这样

在我不知不觉中悄悄的消失

从我的世界里没有音讯

剩下的只是回忆

成忧握紧了手中的长剑,紧紧挨着易君郅,抬头望天,"皇上,这声音是?……"

易君郅怔怔地望着万里无云的晴空,灼目的强光让他微微眯起了眼。

"扑通——扑通——"胸口在一下下地跳,那是什么感觉,那是怎样的雀跃,他猛然握紧了抓住围栏的手,直紧到骨节泛白,青筋显露。

轰隆——一声巨响,天地如被什么遮住般骤然一暗,黑沉到伸手不见五指,黑沉到所有激战中的人都从杀戮中清醒过来,减慢了手中的动作。

悠扬悦耳的歌声,一点点响亮,一点点飞扬。忽然,一道五彩的曙光自黑沉的天空亮起,一道耀眼的闪电在战场上方划过,猝然扩散到整个长空。

只不足一息,天空……再次大亮。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的蔚蓝晴空,万里无云,只有那凄美却悠扬的歌声,仍在这天地间,回荡,回荡。

你存在我深深的脑海里

我的梦里我的心里我

的歌声里

你存在我深深的脑海里

我的梦里我的心里我的歌声里

深山,幽谷,密密丛林,迷途石阵中,一个黑衣的男子静静抬头望着天空,漠然,无语。

一道青色的身影不知是何时出现在他身边,苍老的声音带着阅尽红尘的通透和疲惫,祥和地道:"子昂,你要走了吗?"

吴子昂点头,没有半分犹豫,沉声道:"她回来了。"

青衣老人脸上露出无奈之色,摇了摇头,又觉好笑:"到底是怎样一个丫头……你的伤已经好全了,武功也比以前更精进,放心地去吧。只是,替我带一句话给那丫头……"

吴子昂怔了怔:"什么话?"

青衣老人嘴角溢出半分冷酷,半分慈爱,淡淡道:"你告诉她,她若再敢让我心爱的徒儿伤心,我会让她……永远失去辰潇。"

吴子昂挑了挑眉,黑眸中闪烁的光沉淀的信念坚如磐石,谁也动摇不得。他将汲血刀收入怀中,冷冷道:"我会转达的。"

卿竹子望着那决绝而去的背影,想起因毒发仍躺在木屋中的洛枫,忍不住叹了口气,抬头望天。

悠扬的歌声仍在盘旋、飞扬,卿竹子再度好笑地摇了摇头,语带苦涩:"这一个两个的……到底是……"

云霄国浦沿,游牧族。

"哑医生,哑医生……"小敏儿手里拽着一枝碧绿的草,奔跳到一身浅蓝长衫的少年身边,兴奋地叫道,"哑医生,我采到鹫尾草了,敏儿比哥哥快哦!"

后面跟着个一脸怒色的小男孩,悻悻地冲到少年面前,瞪了她一眼,"那是我先看到的。"

"是你先看到又怎样,加里你还是哥哥呢!我……"

还记得我们曾经

肩并肩一起走过那段繁华巷口

尽管你我是陌生人是过路人

但彼此还是感觉到了对方的

敏儿的声音猛然一顿,好奇地仰起小脸抬头看天,"哑医生,你有没有听到,天空中好像有人在唱歌耶!"说完又觉得自己好笑,哑医生怎么会说话呢?

"听到了。"一道比天籁更悦耳,如潺潺溪流的声音,轻轻响起。

敏儿和加里震惊地抬起头,看着那颀长的少年,难以置信,刚刚是这个一直被他们称作哑医生的人,发出了声音。

"一年,终于……回来了。"少年,辰潇缓缓抬手,将脸上的面具摘下来,比天空更深湛的蓝眸静静凝视着五彩光芒闪烁的远方,绝世的脸上绽放出比阳光更璀璨夺目的笑容。

"哑医生,不……哥哥,你好漂亮啊!"敏儿怔怔地看着他,喃喃道,"比我们斯塔尔神殿里的雅里神还漂亮。可是哥哥,你为什么要哭呢?"

辰潇低下头,修长的十指轻轻抚过敏儿和加里被风吹乱的头发,温和地道:"我要走了。"

"哑……医生!你要去哪?!"加里一把拽住他,脸露惶急之色,"哥哥你不要走好不好,加里还有很多东西没跟你学呢!"

辰潇浅笑着摇了摇头,将两块晶莹剔透的玉放在他们手中,柔声道:"将来,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持这两块玉到天涯楼求救。记清楚了吗?"

说完,他在两人头顶各自轻拍了一下,再不犹豫,径自转身,离去。

一个眼神一个心跳

一种意想不到的快乐

好像是一场梦境命中注定

草原上的清风扬起他如丝的长发,浅色的衣衫,渐行渐远的颀长身影,从背后看去竟仿佛一幅不真实的画,美轮美奂。

璇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你说的,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放手了。

"小姐!!"

"青紫!青紫!"炆诺猛地冲到床前,凹陷的眼中布满血丝,却带着忧心的惶急,扶起**惊叫之人。

"炆诺,我梦到小姐了!"青紫一把扯住炆诺的衣袖,哽咽地道,"小姐回来了吗?"

炆诺一愣,随即眼中闪过痛色和些微的恨意,他顿了顿,将青紫柔弱的身躯抱在怀里,艰难地说:"青紫,不要再想那个狠心的女人……"

你存在我深深的脑海里

我的梦里我的心里我的歌声里

你存在我深深的脑海里

我的梦里我的心里我的歌声里

"炆诺!你听到那歌声没有?"心慧激动地喊了一声,猛地推开炆诺从**跳起来,也不穿鞋,径自冲到窗前,又是哭又是笑地大喊,"是小姐!炆诺,肯定是小姐!小姐回来了!"

炆诺呆呆地跑到窗前,耳中弥漫着悠扬的乐声,眼中看到的是远方七彩霞光的闪烁。他微微一怔,那是……依钥战场?

难道……难道真的是她回来了?

炆诺猛地握紧了双拳,狠狠制止自己对幻想的渴望,却依然忍不住,无论如何都忍不住那份希冀在心底翻腾。她回来了,她回来了!

那么是不是……少主,也要回来了?

世界之大为何我们相遇

难道是缘分难道是天意

喧闹的战场,交击的兵刃,飞扬的尘土,落雨般的箭矢,仿佛鬼使神差般,渐渐停了下来。

所有的人,受伤的,疲倦的,杀意盎然的,视死如归的,都停止了原本被他们视为生命的战斗,呆呆看着上方那七彩光芒闪烁的天空。

耳中听着凄美悠扬的乐声,仿佛有人在用心述说一个又一个故事,用……最平淡的语调。他们的心,渐渐安定下来,他们的干戈杀意慢慢化为乌有。

"啪嗒——"

"啪嗒——啪嗒——"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沾血的兵器,杀人杀得没有锋刃的兵器,一把把落在地上。眼泪,不知因何而来,在每一个士兵将官的眼中默默流淌。

他们想到了什么?是挚爱的亲人,遥远的家乡,还是渺茫的未来……这些,没有人清楚,也没有人愿意去探究。

玄天手中的长戟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热泪瞬然盈眶,他自觉难堪地擦了擦。如果,不是在自以为必死的情况下;如果,不是在这样经历过万念俱灰的感觉后;如果,不是在如此疲惫到让人想永远睡去的情况下。他,绝不会因为这点歌声哭泣。可是,此时此刻……

"那是什么?!"一声惊叫猝然响起,毫无阻碍地响遍了此刻静寂到只余饮泣声的战场。

所有的人,都抬起了头,呆呆地,怔怔地,看着那一抹被七彩光芒包围,衣袂翻飞的身影,不由得……痴了。

为何让寂寞长我在世界这一边

对你的思念怎能用千言万语说得清说得清

"皇上!!"成忧惊叫了一声,眼看着那淡紫长袍的身影,单手扶栏,纵身跃下城墙,竟丝毫阻止不了,慌忙跟着跃下,随后保护。

七彩的光芒慢慢近了,却也淡了。战场中仰首的人,终于看到了,那是一个白衣纱裙的少女,在蓝天下,彩光中,缓缓坠落。风托起她的身影,青丝翻飞,衣袂飞扬;阳光照在她年轻的脸上,晕开一道又一道摄人的光芒。迷彩而梦幻,圣洁而……无痕。

"娘……娘娘!!"玄天并没有注意到那道跃下的紫色身影,而是专注地望着天空。忽然,他的瞳孔猛地一阵收缩,踏前一步,惊叫道,"当真是娘娘!!"

只奢望一次醉

那一声,惊醒了无数人,震撼了无数人。

终于,又有一人的叫声响起,惊喜、激动、难以置信,带着无法抑制的哭声,"真的是娘娘!大家看到没有,是我们依国的贵妃娘娘!"

**在战场上蔓延开来,祁军都疯了,癫了;他们呼喊着,庆祝着,跪拜着,仿佛自己已经获得了胜利一般高兴。

而明明近在他们身旁,应该乘势攻击的尹钥联军此时却呆了,望着那道飘飞坠落的身影,听着身边敌军的欢呼雀跃,竟是从未有过的迷惘与不知所措。

忽然,所有人眼前紫色的光影一闪,一道颀长矫健的身影,一张俊秀绝伦的脸容,一身凌厉天生的贵气,映入众人眼中,将战场中无论祁军钥将都震呆了。

这个人,是祁王吗?这个眼中脸上都闪烁着无尽欣喜、期盼的俊逸青年,是天和大陆最神秘、最无情的年轻帝王,易君郅吗?

你存在我深深的脑海里

我的梦里我的心里我的歌声里

你存在我深深的脑海里

我的梦里我的心里我的歌声里

易君郅捏紧了双拳,手心汗湿一片,他静静地抬头看着那道白色的身影慢慢坠落。没有蓝天,没有白云,没有刺眼的阳光,只有她……只有她……

少女白色的衣衫飘扬鼓荡,仿佛支撑着她,一点一点从空中飘浮而下。长长的睫毛盖住了那双闪着琥珀色光芒的眼睛。白皙的脸上,漾开一圈又一圈圣洁的光辉,映着她殷红的唇,沉寂的睡颜,竟美得……惊心动魄!

当那具柔软的身躯蓦然落入他怀中时,易君郅浑身猛地一颤,竟感觉体内血脉都跟着指尖的温度,沸腾了起来。是馨儿……真的是馨儿!!

他猛地收紧了双手,将少女牢牢锁在怀里。再不放开,再也……不会放开了!

你存在我深深的脑海里

我的梦里我的心里我的歌声里

你存在我深深的脑海里

我的梦里我的心里我的歌声里

"开城门!!"成忧趁着众人呆愣之际,回身朝着城墙的守城官大声喝道。

厚重的铁门缓缓打开,凝如渊、背如山,那个神祗般的青年,那个仿佛无所不能的帝王,就这么在千军万马中,抱着那抹从天而降的白色身影,一步一步踏进大开的城门。

身后跟的,是人疲马乏,却无条件信任着,崇拜着那个青年的三千士兵。

无人阻拦,三十万尹钥联军,竟无一人阻拦。

城门,缓缓关上,玄天走在最后,听着那低沉的金属撞击声,长长吐出一口气,含笑从马上跌落,昏睡过去。

"太子,这……"犹豫的声音在看到严峻莫阴沉的脸色后,顿在那一刻,再说不下去。

诧异,惊喜,愤怒,嫉妒……严峻莫慢慢理着自己的心绪,忽然转头看向自己上方的那个男人,蓝袍血弓,嘴角挂起一抹嗜血的冷笑,一双眼睛仿佛深不见底的寒潭,翻滚着,汹涌着,等着将那个人吞噬。

严峻莫猛地低下头,理不清自己是想毁灭还是想得到的复杂心绪,忽然举旗,下令鸣金收兵,往营帐走去。

头炸开般的痛,我闭着眼皱了皱眉,慢慢想起自己好像纵身跃下悬崖,到底是穿越失败还是成功了。刺眼的光线进入眼中,我闭了闭又勉力睁开,眼前的景物由模糊到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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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君郅?!"我大叫了一声,从**弹起来。结果不小心撞到床柱,原本就已经很晕乎的脑袋,此刻只觉金星大冒。

眼前的锦衣男子一手扶住我,另一手无奈地拂过额角,嘴角的笑容简直能把人溺毙。

我晃了晃脑袋,思维终于清晰了一点。瞪大了眼睛仔细看了看眼前这张俊秀绝伦的脸,熟悉的悠然浅笑,深邃眼眸,除了脸色稍微憔悴了一点,确实是易君郅没错。

我看着他,张了张嘴,顿了顿,又开口,小心翼翼地问道:"易君郅,你……认识我吗?"

易君郅表情一僵,显然跟不上我的跳跃思维。

"那……换个问题好了!"我咽了下口水,心头有些紧张,"你今

年几岁了?"

饶是易君郅的镇定从容,此刻也忍不住嘴角抽了抽,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欣然的笑容在他原本就俊逸到过分的脸上弥漫开来,贵气天生,天质自然。

我有些被那难得一见的笑容晃到眼了,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已经被狠狠拥入温暖的怀抱中。耳中传来易君郅沉沉的笑声,磁性的低语,"你要朕拿你怎么办呢?馨儿!"

我心中一喜,猛地从他怀中挣脱出来,问道:"你认识我?这么说,我没有穿越错误!"

易君郅嘴角轻扬,回身向着一旁的宫女淡淡挥了挥手,人即退去。

我眨了眨眼:"你让她去做什么?"

"你不饿吗?"易君郅修长的十指理了理我凌乱的发丝和衣衫,柔声道,"朕刚刚让他们准备了点心,一会起来用一点。"

这么一说还真有点饿了,我欣然点了点头,随即笑容一滞,望向易君郅,忐忑地问道:"易君郅,你实话跟我说,从那日在岳阳一别,我……到底离开了多久。这段时间有没有发生什么事?辰……其他人呢?"

易君郅脸上幽深的笑容不变,也不管我抗议,伸手将我从柔软的床榻上抱了起来,往外走去。

"易君郅,你干吗!再不放我下来我翻脸……"

"一年……"易君郅紧了紧抱住我的手,淡淡道,"馨儿你离开了一年。"

"一年?"我一愣,停止了挣扎。竟然,跟我在现代所待的时间完全相同。

走进一间冒着热气的房间,我忍不住嘴角抽了抽,没搞错吧,又是浴池!

易君郅松手放我下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沉声道:"朕知道你不喜欢,也不让人来伺候你了。洗完,朕带你去用餐。"

我心里颤了一下,柔柔的却不容抗拒的宠溺,我有些害怕。可是,还没等我开口,易君郅已经一个转身,离开了浴室。

洗完澡出来,果然是浑身舒服,我赤着脚踏在凉凉的瓷砖上,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穿越回来了,可是没想到第一个见到的人会是易君郅,到底……该怎么办呢?

门口传来两个侍卫的声音,内容里竟提到了娘娘,我猛然想起自己怎么说在他们眼中也是依国的贵妃娘娘,不由得走近几步,凝神倾听。

一个较年轻的声音,带了点好奇,道:"老李,刚刚进去那个真的是我们依国的贵妃娘娘,如今人人盛传的神女吗?"

"这个还用说?你没见皇上那宝贝的模样,还特意命我们守在这里!"这个声音嘶哑粗糙,甚是难听,应该就是被称为老李的人。

"可是,那……不就是个普通的女孩吗?"

老李唾了一口,骂道:"你小子就是没一点长进,没有识人之能,若非娘娘在战场上从天而降,我们的玄将军和三千鑫源兵早就全军覆没了!要我说,管她好看难看,只要能解得依国之围,便是要让我认她做祖宗,我都愿意!"

年轻的那个唯唯诺诺了几声,正待续说,忽然惊叫了一声:"皇上!"

半晌,门开了进来,我看到那两个侍卫惨淡的脸色,又看到易君郅嘴角含怒的冷笑,忍不住打了个抖。

"自去玄天处领三十军棍。"易君郅一边走近我,熟门熟路地打横抱起,一边头也不回地向那两个守卫冷声道。

那两个守卫,满脸惊恐,但听到这处罚却反而平静下来,竟千恩万谢地磕头离去。

"易君郅,从天而降是什么意思?"我没空去理那两个士兵,惶惶然地看着他。

易君郅脸上的寒冰之色褪去,看向我,一脸好笑,"自然是……字面意思。"

"不是吧!"我抱头惨叫一声,"老太那个笨蛋,不是存心害死我吗?那我现在到底是被他们当神在拜,还是当怪物在恐惧?"

易君郅怔怔凝视着我,忽然低头,在我唇上落下一吻,声音低沉凝重:"别人当你是什么朕不管。朕会一辈子把你当妻子疼爱。"

我浑身猛地一颤,撇过头去,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淡淡道:"易君郅,别开玩笑了。"

我知道他还有话想说,可是看到我冰冷的表情,听到我淡漠的声音,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长长的走道,一路无语。

饭菜并不丰盛,却非常精致,都是易消化的东西,我在心里暗想,感情易君郅以为我穿越要花个十天半个月,怕我的胃一时受不了,所以上的都是清淡类食物。想来虽觉好笑,却还是感动居多,易君郅会考虑这么多……

"别再夹了!"我苦了张脸,努力往嘴巴里塞食物,含糊不清道,"你自己都不用吃吗?"

易君郅目光时时落在我身上,温柔、宠溺而怜惜,听我抱怨,也只是淡淡回道:"朕发现这次回来你又瘦了不少……"

"呜呜呜——"外面忽然响起号角之声,易君郅的声音顿了顿,俊朗的双眉微微皱起,随后展开,继续将菜夹到我碗中。

我紧盯着他,却除了刚刚那一瞬无法从他脸上找到任何破绽,原本想问的话吞了回去,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道:"你如果有事就先去处理吧。"

易君郅起身踱到我面前,莹润如玉的十指抚过我面颊,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霸气:"吃完饭先在这里看会儿书。乖乖等朕回来,不许离开知道吗?"

"好……"我乖巧地点头,心里暗暗加了两个字,才怪。

他满意地转身离去。我一见他身影消失,用最快的速度,秋风扫落叶般,将餐桌上喜欢的食物吞光,直到肚子确实饱了,才从软椅上跳起来换上宫女服饰,穿上鞋袜,往外跑去。

宫女面露难色地拦住我,声如蚊蝇:"娘娘,皇上说过……"

她惊恐的面色,和劝阻的话语定格在那一刻,我收回点穴的手,向她做了个告饶的姿势,向号角响起的方向跑去。这一年,我离开的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对地形不熟悉,我七转八转,结果把自己给转晕了。明明擂鼓声就在耳边,我却不知该如何穿透这层层高墙。

耳边忽然隐约传来呻吟之声,我仔细听了听,有些惊诧,夹杂在漫天的擂鼓声中,被掩盖了许多,却能确定是从我左前方发出来的。

我又摸索了好一会,转过一个弯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竟是……军营。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被眼前鲜血淋漓的景象吓呆了。伤残,断肢,胸膛破孔,额角冒血,什么样的伤兵都有,那些哀戚的呻吟之声,与漫天的擂鼓声交织在一起,分外苍凉恐怖。

"去帮忙烧热水!你,说你呢!现在人手不够,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快过来帮忙!"一个军医模样的中年男子将一个血腥味浓厚的空盆塞到我怀中,见我仍愣愣的脸色发白,忍不住便推了一把。

我将热水端到那军医面前,他拿手触了触,满意地点头:"温度正好。小丫头,你给我打个下手吧。"

我点了点头,稳下心神,用最节省时间的方式将医用器具一一递给他。在无游组时,事实上再恐怖的病人我们也医治过,只是,没有如今那么庞大的规模。而且,多数动手的都是辰潇,我只是从旁帮忙照顾。

"好!下一个!"军医抬起头,额上的汗珠眼看要淌下,一块洁白的纱巾适时擦上他额头。他惊讶地看了我以及撕坏的衣服一眼,还来不及说话,下一个病人已于此时被抬了过来。

我看到身后那些呻吟的病人,军医虽多,伤兵更多。我眉头一皱,道:"师父,让我来帮忙吧!"

说完,也不待他回答,已拉了个四肢俱全的士兵去帮忙。那士兵真以为我是军医的徒弟,也不疑有它。我的速度和医治质量明显要比那些军医高了很多。

到后来,他们虽目露惊讶之色,却也学着我,先将涂了麻药的银针扎入伤口周围大穴,再行取箭疗伤。处理后的伤口就用酒精消毒,随后裹上白纱布。

"没有纱布了!"我处理完一个士兵的伤口,回头大叫,"还有纱布吗?"

一个军医将一卷所余不多的纱布递到我手中,脸露焦虑之色,"纱布,包括药材又快没了!现在哪里分得出人手去采集伤药,又到哪里去找这么多纱布。"

我一愣,顺手接过纱布,一边包扎,一边想着怎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搞齐这些。

医治伤兵,同时却也是能最快了解此刻局势的。依国、云国遭尹钥联军围击,我此时是在依国鑫源城,依、云两国形势危急……唉,没有一个是好消息!奇怪,辰潇和昂去了哪里?

我没有领兵作战、奇谋破围的本事,想解决眼前的困局,凭我那细枝末节的现代知识是完全无用的。但,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啊!或许,能想出更好的办法治疗伤兵也好。

如今,已经不是药材、纱布的问题,而是军医人手明显不够的问题,就算只是普通心细之人也好,至少能帮忙打下手、包扎伤口。可是,于这种危难时刻,除了满心仓惶的百姓,都忙着抵御外敌……等等!我眼前猛地一亮,站起身来,对了!百姓,我怎么会忘了这么大的助力呢!所谓全民皆兵,才是最强大最可怕的战斗力。

一想到此,我忍不住为这个计划的可行性兴奋起来,细细思考着,习惯性地开始来回踱步,却忘了这里不是空旷的大厅或山洞,结果脚下一个绊索,我趔趄着差点跌倒。

"皇上驾到!!"外面传来惶急的吆喝声。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心道糟了,想避开去,又怕来不及,见所有士兵军医,有伤没伤的都挣扎着跪了下去,忙跟着跪下,只求别被看见。

耳边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我一惊知道是成忧,只听他道:"皇上有令,伤兵免跪!其余人做你们自己的工作,皇上只是来这里寻个人。"

我打了个抖,正待神不知鬼不觉地往后移,身前蓦然感觉到凉飕飕的冷风。只见人群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道,人人露出疑惑不安的神情,却在那天生的帝王面前,丝毫不敢显露出来。

通道的尽头,一身锦衣玉袍、威仪四射的卫聆风正含笑地看着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让我生出阵阵寒意。

我心道,破罐子破摔得了。索性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嘴角勉强扯出个笑容

"玩够了?"卫聆风抬手擦掉我脸上的血迹和污渍,我看到他雪白的衣袖上漾开鲜红,忙退后几步,尴尬道,"不!不用了!回去洗洗就好。"

手腕一紧,我又硬生生被拽了回来,僵硬灼热的呼吸吐在耳畔,"想让朕当众抱你回去吗?"

开……开什么玩笑?!我一惊,慌忙停止了挣扎,任由他细细将我的仪容整理干净。温热的指尖轻轻擦拭,或者说流连过我的脸庞,我忍不住颤了颤。

卫聆风仔细端详着我的脸,终于露出个淡淡的笑容,忽然叹出一口气,喃喃自语道:"朕还是想抱你回去……"说完,也不等我答话,手臂一伸,身体竟已然腾空而起。

靠!这个说话不算话的家伙。我看到周围士兵震惊的眼神,张成O形的嘴巴,直在心里大骂,却又不敢太过挣扎,只怕他一怒之下做出更离谱的举动。

易君郅抱了我转头就走,我忍不住回头对身后呆若木鸡的军医喊道:"师父!记住他们的伤口不可碰水,麻醉药不能多用。明天我再过来。"

那军医茫茫然地点着头,待我走远了,还隐约听到他的声音:"我是不是在做梦啊!皇上,娘娘……还叫我师父……老许,快打我下试试!"

走出了军营,我挣扎着从易君郅怀中跳了下来,他也没坚持,洒然放开了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