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小宝的伙计早就看到这边不对劲,一步一颠地小跑了过来,早已吓得怛然失色。
“政公子,这……你……”
“素日里我和你们说的话,全不放在心上,看来这双耳朵是留不得了!”公子政一支手狠狠地提起伙计的耳朵用力拧着,另一支手作势从腰间摸出一把折扇敲打他的脑袋。
“哎呀,疼死我了,政公子手下小心啊……先生,救命……”小伙计被扯痛得嗷嗷鬼叫。
清竹怒火飞扬,意欲出手。
那账房也听见了这边的吵闹之声,担心出事便立即跑了过来,扬起笑脸奉承道,“我当是谁呀,原来是您呐,政公子今日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
“行了,少废话,还不马上把那个哑巴给我赶走,免得叨扰我的清净。”
“小二,再来一壶上好的碧螺春外加两盘点心。”清竹的声音虽然低沉沙哑,但仍然入耳清晰。
“终于开口了,看你这娇娇弱弱的样子,不说话我还以为你是个女人呢!”公子政低头冷淡地看着她,“小子,快走,别逼我出手!”
“小二,这位公子可是贵店的老板?”清竹懒得搭理他,眼角扫了一眼那怪叫的伙计。
小伙计趁空儿立即挣脱,摇摇头道,“不是,当然不是,他是小店的老顾客,政公子。”
“好,既然如此,小二,还不上茶。”清竹满面春风的表情写着脸上。
“哼,我虽不是这家店的老板,但这桌子却是我的。”公子政出言不逊。
“何以见得?上面有你的名字吗?”清竹鼻子一哼,继续理论。
“不错!”公子政暗自得意,用手指轻描淡写地指了指桌面上那几不可见的一行小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倒是奇了,写一行小字这桌子就是你的了。”清竹脸上毫不在意的样子,“若说这字是记号的话,那我也有标记。”用手推开桌子上的一个菜碟,两排大字跃然桌上:
“毋须烦恼,终有弱水替沧海。
抛却纠缠,再把相思寄巫山。”
公子政几步上前,仔细查看,不禁气得满脸通红、怒发冲冠。他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你,你,你怎敢在我的桌面上刻字……你……好大的胆子……”
“笑话,我怎就不敢,不就是死个老婆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全天下的鳏夫要都像你这个惆怅失落、一蹶不振的样子,那……”
话还未说完,公子政已经勃然变色。
咳咳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听在众食客耳朵里,几乎要断气一样,公子政手拿丝帕掩唇,妖艳的血色,印染白绢,满眼触目惊心。
清竹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是造的什么孽呀!分明自己是一时口快,但也是良药苦口、忠言逆耳,难道这样一个多情公子,真的要被我活活气死不成!
“政公子,小心身体!”小伙计十分关切他的身子,“恕小的直言,莫要再沉迷于酒色了,纵欲过度、害己伤身!”
公子政稍微地喘了喘,平复心中一口怒气道,“无须多言,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咳咳咳……”
“政公子快坐下,稍事休息片刻,喝口茶再说话吧!”先生眼尖,一把扶住摇摇晃晃的身子,坐在清竹对面。
清竹这时才发现,他的嘴唇颜色红的太过鲜艳,是那种妖娆的血红,细看是那种不健康的唇色。此时,她也心怀愧疚,不无尴尬地想要出声劝解,“这位公子,还需节哀,发妻故去也不一定是件坏事,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嘴贱,绝对嘴贱!有这么劝人的吗?你们村儿都是这么安慰人的吗?还是怕气不死他?
咳咳咳……咳咳咳……
又一阵咳嗽突然响起,公子政几乎要背过气去。
“呵,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啦,”清竹忙着解释,“我们那儿的男人遇到这样的事,高兴还来不及呢,没听说过‘男人三大幸事:升官、发财、死老婆!’吗?你看这等好事都让你赶上了一件,应该高兴才是……”
整个酒肆的人全部黑脸……
“这位爷,快别说了……”先生急忙插嘴打个圆场,“我们与政公子也算是老相识了,可从未听说他与哪家的女子交往过甚,更别说婚迎嫁娶了!”
“这么神秘不会是隐婚吧!难道是地下情?啊,我知道了,你的那位意中人一定是个有夫之妇!”清竹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公子政全脸阴云密布,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脸色稍霁,忽又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臭小子,你是何姓名?”
“问我这个做什么,要给我养老吗?”一个气死人没商量的声音公式化的反问。
“知道你的名字,也好通知你的家人明年清明节祭奠你呀!”
话音将落,一股劲凤带着超强的冲击力兜头而来,清竹只觉得眼前一片白光,一把撑开的折扇便向她飞旋而来。
那扇子因受内力驱使,速度极快,还好清竹眼疾手快、动作敏捷,整个身体向后倒仰,躲了过去,只是来到古代,可怜她瘦弱的小蛮腰太久都未曾锻炼,弯下刚过90°便闪了腰,后背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旋转的扇面如银盘一面,紧擦她的鼻尖快速掠过,硬生生将头上的斗笠打翻在地,而旋扇在绕行了一周后,竟稳稳地飞回他的手里。
“啊,好丑啊!”大堂中不知是谁先一步开口。
紧接着便是七嘴八舌的附和声。
“怪不得这大热天还带着个竹斗笠,原来长成这个丑样子。”
“我说捂得这般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竟是个丑鬼。”
“长成这个样子,还不如死了算了!”
……
适才与公子政唇枪舌剑她还略胜一筹,可转眼间自己的短处却被公诸于众,引来众人议论。清竹此刻犹如被人扒光了衣服,光着身子游街示众般的难堪,心里那叫一个恨呐,真想把那个男人的祖宗十八代都拉出来,好好问候一翻,连带发生些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臭小子,你让我丢人,我也要让你显眼。
本着一报还一报的心理,她双脚用力一蹬,翻身而起,右手拍击桌面,案上的筷笼被震得飞起,清竹一掌挥起,正中笼底,满笼竹箸携着大力向公子政飞去。
数十支竹箸好似月光下的银雨般,倾洒过来,他一个后翻,腾空而起,左右躲闪,手中折扇,在空中不断地转动。
“当,当,当……”竹箸嵌入大堂的圆形红柱中,声音久久回荡。
两人之间一场恶战必不可免、一触即发,熊熊的怒火烧得人眼前一片血光。
那账房在这家酒肆混了多年,自然也是个极有眼力价的,做事相当变通,急忙上前劝阻,捎带哭天抹地了一把,“二位爷快饶了我们吧,小的在咱家忙活了将近二十年,一家老小十余口全仰仗我的这点银子,如今两位公子要是真动起手来,轻则砸坏了桌椅茶碗,赔上银子;重则伤了人身性命,摊上官司。掌柜定是要怪罪的,左右丢了这营生,我这把老骨头也是要饿死的,小的就斗胆托大问一句,二位能否把饭钱先给结了,小的也好和掌柜的有个交代,要不怕是连这个月的月钱也要打水漂了。”
账房说完,满脸已是老泪纵横,不停地抽抽嗒嗒顺手还能甩出几个鼻涕泡泡。
三楼的食客无不点头称善,众说纷纭。
“我说二位都别那么大火气了,这年头人都怎么了,因为一张桌子,砸了他的饭碗,让人家老少流离失所,这又是何苦呢!”
“不错,不错,要拼命到外面去,给了店家的银子,爱上哪儿打上哪儿打去,这账房生活也不易呀,非要坏了别人全家大小的进项不可吗?”
吕清竹其实并无所谓,反正从吕府出逃时,顺手牵羊了不少,还怕付不起仅此一顿饭钱吗?
倒是,倒是衣着华丽、富贵逼人的公子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难看得紧。
不出所料,那账房紧接着面露哀色地道,“小宝,快去把这几个月的账册拿来。”
此时就算再没脑子的人也能看出来,账房是要算账了。小宝没命地狂跑,赶忙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不多时又气喘吁吁地狂奔了回来,怀里捧着几本厚厚的账册,颤颤巍巍的递了过去。
这厢账房已经停止了抽涕,还是眼泪汪汪地望向公子政,心有不忍地道,“恕小的斗胆了,这是公子近几个月在小店记账的花销,还请您核对一下。”
于是接着朗声道,“五月初四,竹叶青一坛、花雕一坛、青梅果露一壶、佛跳墙一品、八宝鸭一品、山珍刺五加一品、清炸鹌鹑一品、红烧赤贝一品,共计五两七钱银子;五月二十七,女儿红一坛、杜康一坛、青梅果露一壶、佛跳墙一品、杏仁豆腐一品、御龙火锅一品、糖醋荷藕一品、罗汉大虾一品,共计四两六钱;六月初二,十八仙一坛、香蛇酒一坛、青梅果露一壶、佛跳墙一品、玉板翠带一品、珍珠雪耳一品、清炒鳝丝一品、干烧冬笋一品,共计五两二钱银子;六月初十,干和酒一坛、美人露一坛、青梅果露一壶、佛跳墙一品、檀扇鸭掌一品、炝黄瓜衣一品、菊花里脊一品、八宝膳粥一品,共计五两九钱银子……”
众人还在欣赏报菜名的绝活,清竹却心道,这菜品好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