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何会来到这样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而哪一个人生才是正确的?我还是,找不到答案。我唯一清楚的便是,我更想要哪一个人生。
当然是有季蔚朗的那个人生,哪怕那份爱如炼狱般苦痛,也好过这与他相见却不相识,永远都没有交集的人生。我突然那么那么后悔,后悔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为何要选择不相信季蔚朗,为何要选择用逃避作为我们最后的道别?我应该为了他拼命去活着,哪怕只能活在他的谎言之中,哪怕拥有后再彻底失去。
可是,我没有机会了。现在的我们不存在于彼此的人生,命运已经在我们之间划上了深深的沟壑,就算他站在我眼前,我们之间也再无相交的可能。
推开小旅馆的房门,我又看到那个十八岁的少女,绝望地躺在那里,等待一个永远也不可能会来的人,我心疼地看着她,在她身旁躺了下去。窗外深黑色的天空,星星还当年一样璀璨,我闭上眼,深深睡去,梦太沉太甜,让我睁不开眼。
迷迷糊糊里,我感觉闷热的空气在一瞬间消散,有新鲜的空气灌进我的呼吸,光亮像利剑般刺进我的双眼,有人冲进房间,紧紧地将我抱住,有温热的眼泪的落在我的肩窝。
这场景,多么多么神似,神似到就连空气的味道,都一模一样。
董嘉乐,你终于来了吗?你原谅我了吗?
我挣扎着让自己睁开双眼,逆着的光线里,我看到的,却是匙楠的脸庞,心中温暖而绝望——我再也,回不去了吗?
“林路雪,你到底在发什么神经?”匙楠看起来气坏了,却又在看见我通红的双眼时,语气轻缓下来,“你现在还好吧?”
“我没事,只是很困。”我摇了摇头,避开门外强烈的光线,将脸转向另一边。
“你困得在这里睡了三天三夜吗?”匙楠的语气里有小小的责备,与温柔的关怀。
原来我已经在小旅馆昏睡了整整三天。而匙楠,他究竟是有多么聪明,又是究竟有多么了解我,竟然就这样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我。此刻的他没有问我究竟为了什么跑到宁锡,也没有告诉他是多么艰难才将我找回,他只是静静地待在我身旁,看着我还好好的在他面前,便忘记了所有的怒火,重新把笑容送给我。
也许是太久没进食,身体一点热量都没有,在炎热的6月,我走在阳光里都感受不到温度。匙楠带我去吃暖胃的汤锅,从钱包里掏出两张火车票,说:“今晚我们就回海城。”
“你怎么就确信今晚前能找到我。”
匙楠突然就笑了,唇角大大咧开,斜向一边:“那当然,我是谁?”
我发现我真喜欢他得意起来的模样。
“可惜你还是当不了警察了。”我没头没脑地就冒出了这句话,完全是潜意识。
匙楠的笑顿时凝结了。
脑海里也在同时,将潜意识深处的画面一一勾
起,我看不太清楚那些画面,心底却满是愧疚,我慌张地对他说:“对不起。”
匙楠微微笑了下,摇摇头:“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这不是很多年前我早就接受了的现实吗?何况就算不能成为警察,我还是可以守护姐的。”
我一时,想不起来那所谓的很多年前,却并不妨碍我依然为这句话而动容。
“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没几天就高考了,真不应该这个时候到处乱跑,你考不好我又得欠你了。”
“放心。”那自信的笑又回到匙楠的脸上,“我就算闭上眼睛答题,都能考上海城大学的。”
“吹牛皮。”我瞪了他一眼,埋头喝汤,一股难闻的味道袭来,我压低嗓子对匙楠说,“喂,你喝喝试试,这汤好像有问题。”说着,我皱着眉头嗅了嗅碗里的汤。
“是你自己的味道好不好?”对面匙楠说,“林路雪,你臭死了。”
我这才发现,整整三天躺在小旅馆的我,身上有一股发霉的气息。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却不得不拿出大姐的威严,一脸死不认账地说:“怎么可能,是你坐火车坐出来的臭味吧?”
匙楠不同我争辩,他将一只老鸭腿夹进我碗里,说:“废话真多,还要赶火车的。”
席间他有次离开了座位,我以为他是去洗手间之类的,没想到他不知道从那里提回来一个塑料口袋,丢在我面前,他说:“你吃完饭就去换了吧,我真怕等下人家不让你上火车。”
打开口袋,是条白色的裙子,质量不怎么样,但好在领口简单的刺绣花朵还算精致。
“我随便买的,你凑合穿穿就行。”匙楠的表情竟有一些不自然。
“谢谢。”我说。埋下头的瞬间,看见黑色蹭亮的餐桌上倒映着自己笑得弯起来的眼睛,原来还是会有这么一段时间,我会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是何人,只为此时此景而感到纯粹的快乐。
喝过汤,身体渐渐回暖,换上了新裙子的我,恍然间有一种得到新生的错觉。我靠在公车的玻璃窗户上,任凭炎日往我脸上泼洒,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座缓缓倒退着的城市。
见我心情好转,匙楠开始问我:“所以你是追星追到宁锡来了?”
追星,原来在现在这个属于我的世界里,季蔚朗是一颗遥不可及的星。
见我不说话,匙楠声音带着试探,又装满不安:“你不是来见网友被骗了吧?”
这一刻,我突然想问他相不相信,一个人会活在两个时空里,过着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但我还没想好如何开口,一个身影在公车停站的刹那闯进了我的视线。公车的门已经关上,车即将缓缓起步,“师傅,等下,师傅等下!”我大声喊着,从后排冲到门前,想也没想地跳下了公车。
“林路雪!”匙楠在身后叫我。
但我不管不顾地奔跑着,撞过无数行人的肩膀,向着那个穿黑
色裙子的女孩奔去,我伸出手,终于抓住了她的胳膊,我大声叫着她的名字:“嘉乐!”
女孩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漠然地看着我。
是的,她是董嘉乐,虽然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那么冷漠,一点也不像那个温暖开朗的她,但她的确是董嘉乐没错。
“嘉乐,对不起……”我这样对她说着,我忘记了自己正在2009年的宁锡,忘记了现在的自己对她来说只是一个陌生的路人,我只是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害怕她一个转身我们便再也无法相见。
“对不起,我想你认错人了。”董嘉乐用力扯开我的手,眉宇间满是不耐烦。
在她的手推开我的瞬间,我突然清醒,现在的我不是那个世界的林路雪,而眼前的董嘉乐,也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女孩,那个女孩,她那么温暖,就算是对一个陌生人,也始终友善,她不会这样粗鲁地推开一个看起来伤心欲绝的人。
哪怕,被我背叛,她都只会带着伤口默默走开,她永远都不会对我如此冷漠。
“我赶时间。”她像远离瘟神般划开与我的界限,很快消失在街角处。
这个世界的董嘉乐,她是什么样的女孩?究竟过着怎样的人生呢?我看着她走远,再看着眼前的世界,一种置身事外的悬浮感又将我包围,这不是我的世界,为什么要让我来到这个世界?
街道上车辆川流不息,我忽然在想,如果我将自己再次置于死地,那么我是不是就能回到从前?我愿意用生命来验证,反正现在的人生,也不是我想要的。
这样想着,我冲向了街道。
一辆黑色的轿车正向我驶来,那短暂的时间里我看见司机慌张的神色,听见路人的尖叫,还有车轮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嚣叫,然后刺眼的光从车窗上反射而来盲了我的眼,我好像什么也看不见了,黑暗,就要来临了吧?
可是,一双手用力将我推开,我跌倒在地,头部重重地撞击在水泥路面,在我一臂之遥的地方,是同样倒在地面的匙楠,鲜血正从他的手臂处蔓延开来,我们静静地对望着,在这个兵荒马乱的路口。
“匙楠,你这个笨蛋。”
“匙楠,这个城市曾经有我深爱的人,可是他已经不认得我了,他们都不认得我了。”
“匙楠,我好像再也回不去了……怎么办……”
我喃喃自语着,彻底地昏迷了过去。
我只有一些轻微的脑震荡,而匙楠的左手骨折了,偏偏还是在高考的前几天。匙楠的爸妈从外地赶回来看他,一边骂他一边给他喂着骨头汤,浓郁的香气满溢在病房里。我在门外徘徊着,始终没有勇气进屋。
我知道,匙楠的爸妈不喜欢我,有谁会喜欢这样的一个女孩子呢?从小到大,匙楠总是因为我而受着大大小小的伤,甚至因为我而不肯跟随父母工作变动转学,执意一个人留在依泉,谁也拿他没有办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