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的恋人

第四十章 能否拥有两种人生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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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匙楠来到我身旁,用温暖的右手,轻轻放在我的脸颊上,流淌下心疼的泪水。那是我唯一一次,看见匙楠掉泪。

他怎么会掉泪,他那么快乐,永远都像是阳光,他那么聪明善良,被所有的人爱着,他那么骄傲,从来不向任何人低头。

他怎么能,在我面前这样轻易就掉泪。

十六岁的匙楠,已经有了高高的个子,宽阔的肩膀,温厚的后背,他脱下身上唯一的一件衬衫,披在我的头上,袒露着还未痊愈的伤口,背起我在暴风雨的夜晚冲去医院。我能感觉到他身体不时的战栗,能看见他愈加苍白的脸庞,却没有力气推开他,用尽了全力,也只能说出模糊不清的几个字:“匙楠,笨蛋……放下我……”

匙楠不回答我,只是背着我,向大雨的深处奔去。

我将头藏在他宽厚的背脊,在他为我承载起的小小空间里,淌下了隐忍的眼泪。是从那天开始,我的腿留下了老毛病,一旦太久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弹,双腿就会很容易麻木,膝盖酸软无力。是从那天开始,小我两岁的匙楠,越来越像个大人。他总想保护我,用他天真单纯的方式。

而也是从那天开始,匙楠的小腹上留下了难看的伤疤,在一次滑倒里,损伤了左耳的听力,再也不能成为他梦寐以求的警察了。

这些记忆,我未曾经历过,却如同与生俱来般存在于我的脑海里,它太过真实了,真实到甚至每每想起,就像被沾了蜂蜜的万箭穿心而过,又疼又甜。

我找不到答案,更找不到原因。却也一点一点地确信,这一切都不是幻觉,我正生活在一个属于我自己却截然不同的时空里,我还是林路雪,但我生活着的来路,与去路,都统统改变。

我深爱着的季蔚朗,他在这个时空里,被永远地从我生命中剔除了。

如果我们还在一起会怎么样呢?我们会幸福地走进婚礼的殿堂,如结婚誓言般幸福地生活下去吗?我真的可以不用再做一个恶魔,便能永远地留在他身旁,不害怕担心失去了吗?

有时候我会想念着他,就算是一场噩梦,我也想沉睡过去,去找到他,永远都不要醒来。

但也有时候,我会无比感激现在的人生。

我多么庆幸,在我最痛苦悲伤的时候,我不是那个世界里只能拖着行李箱逃上火车,独自舔舐伤口的女孩;我多么感激,我是现在这个自己,在我绝望崩溃的人生转折里,有一个叫做匙楠的男孩,他愿意陪伴在我身旁,帮我担负起所有的苦痛,给我全部的安慰。

我对于匙楠来说是什么?

十三岁的他曾用一种崇拜的方式那么那么喜欢过我。喜欢只是因为距离,与我厮混的几年时光眨眼就过,成长为大人的匙楠早已丢开这样的崇拜,用一种亲人的方式自然而然地对我凶,也对我好。

匙楠对我来说又是什么呢?

他是

这个人生里的林路雪所能珍视的,最重要的亲人,最珍贵最不愿舍弃的情感。

“林路雪。”

有人在楼下唤着我的名字,从宿舍的阳台望下去,背着背包的男孩在向我挥手,银杏树下,金色的落叶铺在他的脚边,满世界的光都洒落在他的笑脸。我想,正望向他的我,脸上也一定带着同样的笑。

这是2009年的国庆,匙楠回到海城。

虽然他嘴里说的是,回来和老同学聚会,但我知道,他是回来看我的。

我跑下楼,气喘吁吁地站在他面前,没等他开口就抢先说:“我马上要去做兼职,不能迟到,我们边走边说。”

匙楠无奈地笑了,跟着我穿过操场,越过花园,走过一条长长的银杏道,最后到了学校大门外的公交站台,一路上他都没有提我的爽约,只是淡淡地谈着在学校发生的趣闻。

“对不起,我一直忙着做兼职,没能去看你。”我还是忍不住提起,提起我们的那个约定。

车祸事件或多多少地影响了匙楠,他没有如愿考上海城大学,反而被调配去了宁锡。匙楠并没有多懊恼,至少在我眼前的他从来没有烦恼,他只是笑笑说:“明年重考好了。”像是在说“天气有点坏”一样随意。在匙楠要撕掉宁锡大学通知书的时候,我阻止了他,并向他承诺会常常去宁锡看他,承诺不管遇见什么不开心的事,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他。

可是开学至今,我一次也没有兑现诺言。为什么不敢去宁锡?我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我不敢再去宁锡,我人生中最阴霾的那部分都印刻在了那里,哪怕时空转换也不能磨灭。

倒是匙楠,常常回来看我,找各种的奇怪理由,却没有一次对我责怪。

这次他依然云淡风轻地说:“没事,我知道你很辛苦。”说完又问我:“晚上有安排吗?”

“还没。”

“晚上我和老同学约好了唱K,你一起来吧。”

“你们小孩聚会,干嘛叫我?”

“我知道我不在的时候你整天都教室—图书馆—宿舍—兼职四点一线,所以特地要带你去改善下生活,怎么样?”

“那等我下班再说。”我无奈地搪塞他。

此时公车已经到站,我冲他挥挥手转身上车。随着人群走到公车的中央,向车窗外望去,匙楠已经离开。我握住拉环的手随着公车的行进摇摇晃晃,有人挤到我身旁,长长的手臂将我圈在了一个小世界里,仰起头,是匙楠得逞的笑:“我去等你到下班。”

新的兼职是在一个叫做“恋人”的咖啡馆做服务生。我是在某一天无意间路过这个咖啡馆时,留意到它的。通体透亮的玻璃房子,相对而坐的情侣,灿烂的笑容,温暖的光,我只是匆匆路过这道风景,都已经感受到他们闪闪发光的爱。

在咖啡馆凸出来的露台上,搭了玻璃的屋顶。下雨时,

会听到雨水在头顶滴答滴唱着歌;有阳光时,会感受到光亮就在头顶舞蹈;深秋时铺满落叶与花朵,冬雪来临犹如置身冰雪的世界……我最爱的,便是夜晚,漫天的星星都掉进了洁白的骨瓷杯里,所以我常常主动要求上晚班。

“恋人”的老板是一个有着温暖笑容的男人,顾未远。他并不常来,偶尔来的时候,就会坐在店里角落的位置上看着来来往往的恋人们,脸上总带着淡淡的笑意。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问他,到底在笑什么。我一直都记得他的回答。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将‘恋人’设计成玻璃屋?因为爱情就应该是这样,光明、通透、闪闪发亮,太美好了,美好得让人只是看着就会动容。”

“可是爱情也不全是光明美好,也会有黑暗的、痛苦的。”我小声辩驳,像是,在为自己的爱找到一个降落点。

“如果一份爱总是让你感到痛苦,就是上天安排给你的那个人还没有出现。”顾未远说着埋下头,只是几笔画,便在咖啡上完成了一个漂亮的拉花,他将拉花推到我面前,说:“等命中注定的爱出现时,你只会感觉到明媚与温暖。”

咖啡上,竟是我的脸,笑着的、无比灿烂的脸。

“等你看到自己这样的笑容时,你命定恋人就出现了。”

那天下班后,我一个人在露台上坐了好久,脑海里反复出现“命定的恋人”这个词汇,我第一次开始怀疑,季蔚朗是不是我生命里应该苦苦追随的人?如果不是,那么上天要给我的那个命定的恋人,在那个人生里,他是不是也因为迟迟不能遇见我,而陷入一段又一段的黑暗之中呢?

可是对不起,我却抛下你,到了另外的人生。

“想什么呢?”小毅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一杯磨好的咖啡似乎已经在我面前放了一会儿了。

“没什么。”我端起咖啡,思绪却还没回过来,一时想不起是哪桌点的。

“你朋友点的。”小毅提醒我,又问我,“男朋友?”

我笑着摇了摇头。

“很无聊吧?”我将咖啡放到匙楠面前,向他提议,“要不你先出去逛逛?”

匙楠展开双臂,仰着头看着玻璃屋顶上的天空说:“选了个这么好的位置我才不能浪费。”

“你没有觉得不自在吗?”我伸出食指绕着圈。

匙楠的目光随着我的食指看了一圈店里的情侣,不怀好意地反问我:“那你每天在这里工作不觉得羡慕嫉妒恨吗?”

“我心中,可住着一个恋人。”我将手按在心口的地方打趣道,“别忘了,在宁锡还有一个我为了他可以去死的网友。”

“我心中,也住着一个恋人。”匙楠学着我的样子,也将手按在自己的心口,眨眨眼对我说,“如果你忘了,就去照照镜子温习下。”

“鹦鹉学舌。”我推了一下他的额头,“先去忙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