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待了多久,忽然听见匙楠的声音,他的仓皇的脚步声接近我,我转过头去的时候,他正从拐角处跑到我面前,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惊慌的神情,天塌下来都不会眨眼的匙楠,他惊慌得像是一个要哭的小孩。看见我,他张开了嘴,大口呵着气,模样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他看了我许久,突然冲我吼道:“你在干嘛?”
“歇一歇,看风景啊。”我说,“喂,你不是吓哭了吧?”
匙楠一转身怒气冲冲地走了。我怎么叫他都不回头,直到我喊道:“匙楠,我的腿……”他就停下了脚步。
我嘻嘻笑着,想告诉他,他又上当了。但我真的准备站起来的时候,却发现老毛病真的复发了,我一个歪斜差点跌下山谷,幸而匙楠一个箭步过来拉住了我。
我吓坏了,那种就快要纵身坠落自己却无能无力的感觉,太可怕了。
匙楠也喘着粗气,半响才骂出我一句:“林路雪你有没有记性,跟你说了多少次,腿不好就不要老是蹲着。”他说完拉起我的胳膊放在自己的肩上,回头对我说:“来。”
“这山路你背我太危险了,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相信我。”匙楠坚持。
我趴上去,任由他背着我走过崎岖山路。
其实匙楠,你知不知道,看见你惊慌的眼神那一刻,我也快要哭出来了。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像你这样,在我不见的一个瞬间,如此在意,像是丢失了多么宝贵的珍宝。
那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消失了,你会怎么办呢?
蒋珊妮站在远处望着我们,眼光蒙着一层薄雾。我在匙楠的肩头上,将头深深埋下。我会一直记得那个肩膀,那个臂弯,那温暖的脊梁,是我去过的最美好的地方。
到达苍山山顶,已是深夜。山顶有一个大酒店,消费自然不是普通学生所能承受的,而且看日出的人如此之多,就算咬了牙豁出去,也已经没有了空房间。就连寺庙,也已经住满了旅客,只剩下大通铺,还能挤一挤。
睡在冰凉又硬邦邦的床板上,四周的空气里充满了各种味道,打鼾声、磨牙声各种声音四起,我裹紧被子坐了起来,窗外的天被白雪映衬得像是白昼。
身边的蒋珊妮倒是睡得很香,看起来娇柔的她好像在任何地方都不会失眠。咦?不对,她的呼吸,好像格外沉重。轻轻推了一下她,没有反应,只是发出迷糊的声音,似乎很难受。摸了摸她的额头,有些发烫。
起身在背包里翻出药给她服下,蒋珊妮眯缝着眼睛,脸颊滚烫,服药下去后,很快又昏沉地睡去。
我起身,走到了寺庙的后院。一个人影从旁边的房间也同时走了出来,看到我后顿了顿,回到屋里,一会儿又出来了,手里拿着厚厚的围巾,将我整个裹了起来,问我:“睡不着吗?”
我点点头。
“那我们一起去等待
日出好了。”
“好。”我随着他的脚步,走出了寺庙。
夜很冷,我将脸埋进围巾里,只露出两个眼睛,积了雪的路走起来比想象中还要艰难一些,走了二十多分钟,我们走到了山顶中央,在一个小亭子里坐了下来,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望着天空,看着它渐渐泛白,再渐渐亮了起来。
黎明前的天空太过美妙,大片的彩霞浩瀚壮阔,在地平线上旭日缓缓升起,金光破晓那刻,匙楠忽然喊出我的名字,他说:“林路雪,我一直在等待这刻,从我十三岁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一直在等,等待自己长大,等待自己强壮到可以照顾你,等待一个最浪漫最壮丽的景色,告诉你,我喜欢你,很喜欢,极喜欢,比最多的喜欢还要喜欢。”
匙楠的身影被阳光镀上了一层华丽的色泽,我凝望着他,像是凝望世间最美好的事物,我能感觉到身体里那个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林路雪忽然也加快的心跳,但另一个还活在别的人生的林路雪却笑着说:“我也喜欢你啊,匙楠,你是我永远的弟弟。”
匙楠就这样看着我,一动也不动,一滴眼泪从他的左眼滑落,从线条俊美的下巴,掉落在雪地里,他问我:“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我点点头。
我们曾在嬉笑中牵手过,也曾在笑闹中背起对方,肆无忌惮地勾肩搭背。却从来没有一次,正式的、不是亲人也不是朋友那样的拥抱。
我能感觉到匙楠整个人都在颤抖,那么小心翼翼地缓缓靠近着我,好像我是一尊神圣而不可触碰的雕像,最后,他的手终于抱住了我的肩膀,他丝毫没有用力,只是用手轻轻地搭在上面,然后倾斜着身体,完成了与我的拥抱。
他在我耳边说:“有时候,我真的很恨我是你的弟弟;但有时候我又很庆幸我是你的弟弟,因为不管你怎样拒绝我,我都永远在你身边,不可取代。”
身旁的游人正对着壮丽的日出惊呼着,有恋人拥抱在一起,寺庙的晨钟响起来,让人心里一片澄清,这一刻,我好像去问问神,一个人能不能拥有两种人生,去爱着两个人?
神,这一切都是因为您的怜悯,而安排的吗?让这苍茫高山雕刻下我一生中所听到的最动听的语言,让这壮丽日光照耀我一生中所能拥抱的最纯粹的爱情,让这微小的我,看到了一个永不失去的可能。
但请让我快一些醒来吧,我不想变得更贪心,在幻觉中舍不得放手。
不知不觉,来到“恋人”已经有两年时间,我从之前的远离除了外婆的酸梅汤以外一切深色饮品,到现在,若是有以天离开了咖啡的香气便浑身不习惯。
不管是卡布奇诺、拿铁、玛奇朵、摩卡、还是美式咖啡、康宝蓝,三十余种的咖啡的做法我都得心应手,还做得一手漂亮的拉花,熟客们的喜爱我了然于心,甚至连他们的作息规律都一一清晰地在我脑海里收放着。
就像露台角落的那位女士,最近一个月她常来,保养极好的脸庞看不出年龄,盘着优雅的发髻,只穿白色和黑色的衣服。她总是在黄昏时刻来“恋人”,点一杯巴西咖啡,那强烈的苦与酸都不会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思考、也没有发呆,认真地品着咖啡。
来的时间长了,偶尔我也会同她聊几句,都是从天气到心情这样肤浅又亲切的话题。只有一次,当我走过她面前时,她忽然轻轻敲了敲桌面,询问我:“可以陪我坐坐吗?”
那天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场暴雨中,客人极少,露台上的玻璃屋顶被雨水打得噼里啪啦,抬眼望去,头顶上像有一条流淌的河流。我顺从地坐在了她对面的椅子上,找不到话题,于是问她:“要不要换一种口味的咖啡。”
她摇了摇头,说:“这么多年了都习惯了这个味道,不想再换。”
说完看看我,眼角一抹笑格外的祥和:“就像每次来都会看到你,总觉得亲切,偶尔不是你在的时候,反倒不习惯,觉得咖啡都变了味道。”
这个笑容,似曾相识。
“是吗?那以后常来。”
“我只是路过海城而已,明天就走了。”她双手交握着咖啡杯,将头望向了窗外。
我将一份甜点出来放在她面前:“既然你这么喜欢我调的咖啡,那这份我第一次烤的蛋糕,你愿意帮我试试吗?”
女人笑了,勺了一小口在嘴里,细细品味,我有些紧张地看着她,直到她微微地点了点头才追问:“还……好吗?”
“很美味。”
“那我就放心了,你慢慢品尝,明天一路顺风。”
“好的。”她看着我,目光里满是笑意,“谢谢你。”
她离开的时候大雨还丝毫没有变小的意味,当她走到门口撑起一把格子伞时,我的记忆陡然重叠,那个雨后的小花园,来买我房子的女人……
“何太太。”我叫了一声。
她的脚步停顿了几秒,才回过头,疑惑又惊讶地看着我。
真的是她。
“我从前,见过你。”我对她说。
她淡淡地笑着,向我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大雨中。
“再见。”我对着她的背影说,对着,我的曾经说。
转过身,她喝过的咖啡杯还有她双手握过的温度。多么奇妙的人生,在一个人生里遇见过的人,转过身,又在另一个人生,以另一种方式再去遇见。
但终究都只是陌路人。
如同我和季蔚朗,无论在哪一个人生,我们都没有未来。
吧台的小电视里,郭铭正对着镜头耍酷,他还是娱乐圈中比明星还要耀眼的幕后人,可以在这个圈子里翻云覆雨,决定生死。我看着这样的他就忍不住会心地笑了,我还是喜欢这个人生里没有我的郭铭,那么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郭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