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不在就发花痴。”小毅推了一下我的脑袋。
“谁说我不在啊。”门口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我们一跳。
顾未远正推开门走进来,收着手里的伞,肩膀淋湿了一大片。
“老大,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小毅问。
“雨太大了,我担心你们走不了。”顾未远望了望四周说,“也没客人了,今天提早下班吧。”
“好耶!”小毅欢呼道,“我可以早点回家陪女朋友了。”
小毅家并不是很远,顾未远很快将他送到小区门口,把车里备用的伞递给了他。转过头问我:“是回学校吗?”
我点点头。
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车内陡然安静了不少,顾未远打开收音机,城市音乐频道正放着舒缓的歌曲。在他的车上,挂着一个晴天娃娃,我问他:“你喜欢晴天?”
“你说呢?”顾未远握着方向盘认真地看着前方,“所以才有了‘恋人’,专门用来装阳光的。”
“总觉得你在等着什么人。”
话音未落,有穿雨衣的人闯红灯横穿了马路,一个急刹,我和顾未远都惊了一跳。
他吐了一口气,载着我重新缓缓上路,我盯着眼前的雨刷不停晃动,等待着他开口打破这难堪的僵局。
我以为他会选择沉默,可他竟然开口了,这个素来话很少的人,突然说:“要不要听我讲个故事?”
我坐直了身体。
“二十三岁那年,我大学毕业才一年,已经是海城最知名的数学培训师,当时海城最有名望的家庭都不惜重金只想买到我的一个小时给他们孩子做辅导。遇见她之前,我一直以为我所要的,就只是这些。”顾未远顿了顿,他看了一眼晴天娃娃,说起她时,脸上带着回忆的微笑,“那个时候,她十八岁,是我第一个家庭辅导的学生。和所有有钱人家的女孩一样,她蛮横、任性、倔强,但也很容易就满足,笑起来会让人觉得眼前是一片晴天。”
“后来呢?你们为什么分开了?”我猜测着,是家长知道了?
“她和你们不一样。她十五岁的时候就靠轮椅生活,她是我见过最坚强也是最美好的女孩子。可是,她本来就短暂的生命,上天偏偏……还要让她提早离开……那天她家里没人,她……从楼梯上摔了下来……”顾未远的声音有些哽咽,握住方向盘的手轻微颤抖,“那天我临时有事换掉了当天的课程,为什么,我没有陪在她身边?”
我慌忙打住他:“你还好吧?”
“没事,这几年,这些话我一直在心里复述,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转过头看着我说,“林路雪啊,我们并没有分开,她一直还住在我心里。”
多么深情的目光,深情得让我已经融化在了他的故事里,无法动弹。
“到了。刚好故事也讲完了。”顾未远突然笑了笑,
帮我解开了安全带,“谢谢你听我说完。路上小心。”
原来已经到学校了。
雨也停了,我慢慢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想起顾未远的故事心底有化不开的惆怅。我突然发现我原来是幸运的,起码,我爱的人,他还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无论他是丑陋还是黑暗,无论与我的人生是否还有交叠,至少,他还好好地活着。
大多的人过完一生才后悔却不能再重来的事情,我却可以,在另一个世界,重新开始。
习惯性地掏出手机,手机静静的,没有短信,也没有电话。
若是以前,我一定会收到匙楠的电话,他会责问我为何还不回宿舍,问我听说海城今晚暴雨有没有变成落汤鸡。若是我说有人送我回家,他必定会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我,男的女的?
以前最寻常不过的对话,以后大概都再也不会有了。
在那场尴尬的表白后,匙楠还是我的弟弟、我的亲人,他还是会回来海城看我,同我勾肩搭背地去看电影,我也会继续同他笑闹,在膝盖疼痛时任由他背我起来。可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那种微妙说不清道不明。若真要说体现,那就是在我们见面之外,再除去节日的惯例问候,我们不再有更多的联系,不再有更多的分享。
彼此都渐渐地,淡出了对方的生活。
这样挺好的不是吗?至少若有一天我真的离开了,匙楠的生活,也不会被抽去一大块,匙楠也就,不会那么难过。
只是在这个大雨倾盆的夜晚,我竟然很失落。
原来将匙楠淡出的这个人生,同我以前那黑暗的人生比起来,并没有好太多。
我忍不住会去想,在我从前的人生里,匙楠,到底存在吗?是同我擦肩而过的路人,还是只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幻觉。
“嗒,嗒,嗒”。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始终在离我不近不远的位置跟随。
这个臭小子,还算有良心,还记得今天是我的生日。
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人会记得我真正的生日,一个是外婆,一个就是匙楠。身份证上的生日是在秋天,其实一直是错误的,只是嫌麻烦从未去更正。我也渐渐乐于此,无端端年龄小了三个月,对女孩子来说,是天大的幸事。
匙楠一定和以往一样,从宁锡无声无息地赶来给我惊喜。那我就配合着他,假装不知道吧。
假期里的校园在夜晚格外的冷清,我轻快地走在学校静谧的小道上,雨水打落的桐花碾了一地的紫色。我们一前一后的脚步声重叠着,又分开,重叠,又分开……身后的脚步突然加快了,我忍住笑,停住了脚步,等待着匙楠要给我的惊喜。
身后的人渐渐靠近,一股浓烈的烟味蔓延过来,可是匙楠身上从来都是淡淡清爽的气息……正想着,一双大手从背后猛地捂住了我的嘴,太过用力了,我觉得自己就要窒息了。这只手太过粗
糙,这不是匙楠的手!
我拼命挣脱着那只捂得我不能呼吸的手,那人的力气也越来越大,另一只手弯过来死死地勒在我的脖子上,将我整个人往一辆面包车里拖去。
第一次觉得什么是真正的无能无力,就是当你拼尽全力却无法伤对方丝毫,你甚至感觉到周身的力气都已经花完,除了被人牵制着,别无他法。我恐惧地摇着头,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明的尖叫,像是溺水的人双手在空中不停地扑打着。用尽最后一点力量,我艰难地张大了嘴,然后用力地,咬住了他手心里的一小块肉。
“啊!”那人低低地嚎叫了一声,但我依然紧紧地咬住他不肯松口,有鲜血从他掌心留下来,嘴里一股血腥的味道,但我不断地告诉自己我不能松开我不能松开……
歹徒尽管恼羞成怒却依然没有松开手,他更加用力地将我拖到车前,按住我的头疯狂地撞下去,在眩晕中,我感到身体一点一点下沉,远处似乎有慌乱的脚步声在向我奔来,有人大声地叫着我的名字。
“林路雪!”
是匙楠的声音……却越来越远。
这是……在哪里?
这个我每次醒来都要确认的事情,现在让我更加迷茫。
这是一个废弃的工厂,高高的水泥墙严严实实地将我包围在其中,只有顶端的天窗吹进一丝凉风,隐隐的光线透进来,能看见四周的空气里都是漂浮的尘埃。从头疼欲裂中醒来我就发现自己蜷缩在一个角落里,手脚都被反绑着,侧躺在冰凉又肮脏的水泥地上,这是黄昏,还是黎明?而我,又是在哪一个人生里?
是被商场那个对着我举枪的人抓走,还是被静谧校园里一个突来出现的歹徒丢进了面包车?
“姐……姐……”轻轻的声音在我侧边响起,艰难地转过脖子,看到了同样被绑起来的匙楠。黯淡的光线里,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惊慌,也不害怕,甚至微笑着对我说:“别怕,追你的时候我就已经报警了,警察应该很快就会找到我们了。”
他的声音那么微弱,可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我就不再那么害怕了。有匙楠的地方,林路雪就一定会好好的,这是在这个人生里我毫不怀疑的信仰。
眼睛渐渐适应了这昏暗的光线,我这才发现,匙楠的笑那么纤弱,像是一阵风就能熄灭,他浑身疲软地瘫在墙角,手臂处是一片刮痕,牛仔裤的膝盖也磨烂了,却安慰我说:“我们好像被注射麻醉药了,没关系的,我做过那么多次手术,对麻醉药早已有了抗体了,我会保护你。”
“笨蛋,你为什么要追来?”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匙楠看着我,满眼的心疼。
“死到临头还有心情聊天?”铁门被人大大地拉开了,一个高大的黑影逆着光走了进来,他的步子很大,越走得近脸上的愤怒就越清晰,他走到我和匙楠面前,暴躁地将两块布死死塞进了我们嘴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