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篇
83尔的酒吧
走出教学楼,尔非第一时间打开手机,几条短信等着他。其中一条为,钢管舞者已到,候您一小时。
发短信的是尔非经营着的一家酒吧主管,时间是半小时前。尔非在学校从不开手机,天大的事都在校外解决。没谁这么要求他,是他自己给自己定下的规矩,从不违反。
他开上两年前专为经营酒吧买的一辆二手广本雅阁。这辆车有七八成新,是他的一个老同学友情出让给他的。他的寓所离酒吧有六站路,半夜是没公交车的,打车还不如买辆车。这个念头一起,他的这位老同学就把这辆车作价十万卖给了他,实在是却之不恭。
路上堵了两回车,到达酒吧时多用去了平时路程十分钟的时间,离一小时过去了十分钟。把车泊在距酒吧百公尺远的路边公共停车位上,尔非加快了脚步。
他不习惯等人,也不希望人等他。
“尔的”酒吧的门开着,应该是主管伊倍开的,走进去果然他在吧台里做着营业前的准备工作。他走了过去,眼神已在问他,人呢?
伊倍绕出了吧台走到他身边,颇有些无奈略带歉意地告诉他,钢管舞者说她的时间宝贵,浪费不起,已经走了。
“对不起,尔老师,我明天再联络她。”伊倍抱歉道。
“是我路上堵了,说这话的应该是我。明天你约她,时间比今天稍定晚些。”尔非拍拍他的肩,让他去忙自己的。
尔非走到酒吧侧面的一个角落里,推开一扇隔断门走了进去。里面大约有十来个平米的面积,一张桌子,桌子后一把皮椅,算是他办公的位置。右手靠墙摆着一张皮质长沙发,平时用作接待来宾,酒吧打烊有员工不愿或不能回学校的,拉开来就是张床。
简陋了些,甚至可以说寒酸。但他接下酒吧时,就是这么个格局放在那儿,他几番想动动,却无从下手,总不能动经营面积的心思吧,总共也就二百多个平米,多占一个角,失掉的银子能填满这个角。去年,隔壁的蛋糕房做不下去了,他找老板谈,价太离谱没谈下来。后来有人接手开了家电脑器材店,做得还行,他还悔过一阵子。
这条街算不上黄金地段,但现在做生意的愈来愈多,稍好些的门面租价疯涨。
尔非坐到办公桌后的皮椅上,桌上坐着的一个年轻女子妩媚地冲他笑着。相框里镶嵌着的这张照片里的女子就是坐在这张桌子上照的,他冲她皱了皱眉头,对她说:“悦悦,你去享福了,把这一大摊子事推给我,你要累死我呀。”
照片里的女子是他的恋人,还在学校念大三时就开起了这家店。当初他坚决不同意,怕荒废了她的学业,活泼好玩的她能经营好这家酒吧的可能性基本为零,他算定她要把自己陷进来。果不其然,一陷就是五年,她拿上赚来的钱留学英伦已经两年了。
尔非从随身带着的*包里拿出教案。他只能在这儿在这个时间备下课,工作和生意他两头都从不马虎。这个时间段,前面店里没什么生意,员工没什么非他不可的事也从不来打扰他。
两个小时后,他走出这间“办公室兼寝室。”
推开隔断门,往前走五步,整间店里的情景就在他眼里了。他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时间跟往常差不多,晚8时30分左右。
刚开门的店里只三三两两坐了几个人,熟悉的小夜曲飘渺在光线虚无幽暗的酒吧的每一个角落,萨克斯手很随意也很投入地演奏着这只曲子。小夜曲类柔曼轻灵的音乐能舒缓人们劳累一天的身体神经和崩得太紧的精神枢纽。到处都在喊累,酒吧便成了发泄的首选地。今天发泄了,明天呢?来点儿轻柔舒漫的音乐抚摩松弛一下或累或伤的心,尔非在这方面是有些体会和感受的。
只有在这里,人们或多或少地放下一天的伪装和硬撑,释放和麻痹一下自己。吧台边那几个正在纵饮啤酒的男女最能体现这一点。一眼看去,他们应属于白领中层的人,进门时一副极端庄的面孔,一奔到吧台边,男的一手伸向服务生,另只手就把项间的领带往下一撸;女的二郎腿一蹁微闭上眼抓起服务生放到手边的啤酒,喝下一多半,长长地吁口气。
多少的忧和愁都在这一撸和一吁之间。
尔非放眼望去,酒吧里几个最幽暗的角落里几乎天天一样的景致,几对中年男女或少男少女在那里做深情悲苦状。
这几处是酒吧最抢手的位置,为情所苦所困的人时下是愈来愈多了。
经过这几年的历练,照说,尔非对这类情景应该是见惯不惊了,然而他每每心都要沉一下,人不应该生活在这样一种状态之下。所以,他要求萨克斯手尽量少的演奏《回家》、《情海》这类缠绵得让人想自杀的曲子。
如何使酒吧的格式情绪和氛围于无声处产生某种向上的格调,是尔非一直以来思索和谋求的。两天前,当伊倍向他提起引进时下方兴未艾的钢管舞,他立刻觉得这是一种有积极意义的尝试。
调酒师很敬业地“卖弄”着他的调酒技艺,其实根本没人怎么去注意和欣赏,但他仍在一心一意地摆弄着。这个叫山远的年轻人是酒吧唯一的一个“正式”员工。所谓正式,是相较于其他员工均为在校大学生钟点工而已。
山远去年毕业,尚未正式工作。一年前伊倍把他从别处“挖”来,薪水比过去少了三分之一,但他仍勤勤勉勉干得挺来劲。他是应伊倍的友情而来,伊倍是为谁呢?他说,知遇之恩千金难求。
创业之初,悦悦就定下了所有员工必须从大学里聘请学生兼职的基调。学生出身的她深知许多贫困学生需要一份兼职维持最低生活保障的苦处,这儿附近有好几所大学。尔非倒认为,大学生青春靓丽活泼的特性,十分适合调动酒吧抑郁浮躁小资的氛围,两好合一好。
伊倍就是尔非的学生,来自某省偏远乡镇。当初他向尔非要求来酒吧打工,照他的话说,并非别处谋不到一份工作,他是实在喜欢酒吧这种氛围。
尔非开他的玩笑,是否这儿比较符合他的心境,因为他看上去一直有些孤僻。他却说,哪呀,这或许是他将来追求的一种生活方式。尔非便说,不得了,你的根已经扎心上了。
酒吧内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几个女服务生身着嫩绿色工作服巧笑嫣然地在顾客和吧台间来回往返,抹抹生动鲜亮蹁跹穿梭于艾幽的空间,予浮躁沉郁以点拨,客人们看向她们的目光便也柔和了些许。
悠扬淡雅轻悦的《茉.莉花》序曲骤响,仿佛一缕阳光照进了人的心田。
辛恬踏着曲点的脚步一出场,酒吧里顿时静了许多,众多的目光自觉不自觉地便向她聚焦而去。
长着一张精致生动面孔的她无法不让人眼睛为之一亮,尤为难得的是人们从她身上感受到一种纯纯的味道,那种少女的纯,大学生的纯,于时下喧嚣的尘世已殊为鲜见。
人类在摒弃传统的同时,其实愈发眷恋着传统。
于是,尔非硬性给辛恬定下一个规矩,她的妆扮可以时尚不可前卫,她的歌可以是流行前沿的,不可是颓废低俗的。一句话,她的纯,不可在演出过程中被湮没,他要把它做成一块招牌。事实证明,许多中年人包括部分青年人就是为怀念和寻觅这样的一种纯而来的。
酒吧类娱乐场所之所以时常衍变为生事之地,与经营者的经营方式和理念不无关系。一座城市,城市的居者,需要的是一种闹中取静的生活。这是尔非的追求,他把他的这种追求也带到了他的经营中,让他的这一小方地既赢得名声也赢得了利润。
但其中有一个虽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却也是不可或缺的因素是他本人所并未意识到的,那便是他这个酒巴老板对于女性消费者的诱惑力——一百八十二公分的修长身材,一副俊朗温雅足可对梦幻女性造成杀伤力的容颜,兼具一身儒雅中闲闲散发出亲和力的气质风度,每每侵入少女少妇梦乡——有她们捧场,自然亦有捧她们场的大小男人们。
辛恬整晚只唱六首歌,开场中场收场,每场两首。当初伊倍举荐她来时,尔非便因她身上洋溢的这种纯纯的味道,定下了这样的基调。他跟辛恬谈定,每晚付她一百元钱。他对她讲得很清楚,他只给得起这个价,因为他的尔的酒吧走的是中低端路线,消费群主要是周边大学的教职员工和大学生,利润不能定得太高。另外,不允许误场,误场一次扣三天的钱。
岂知辛恬满心欢喜地说,这些钱足够了,并保证决不赶场,因为“伊倍跟我说了,您是老板中最好的老板,我必须百分百地捧您的场。”她是这么说的,也一直是这么做的,以致尔非心生感慨,自己找大学生做钟点工是找对了。
近午夜,是酒吧业的高峰时段。有个电话打进来,尔非出门接。是一个老同学的,出差过来,想找几个老同学聚聚。俩人很热络地聊了好一会儿,挂线后尔非回到酒吧里,一眼看见伊倍避在一旁打电话。
酒吧里信号不好,但也从未见他在里面打过电话。伊倍挂了电话转过身子,正遇上尔非的目光,脸上现出刹那的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