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水芝红,淡淡西风烟。棣唐的宫殿比不上章随的金碧恢弘,倒是别有一番巧思。只见二层白玉高台上的宫殿,以质朴的木石为柱,上罩黛色青瓦,云屋重构,玄木幽馆。两侧的檐下高高悬挂着浅棕色竹帘,周围种满了笔直苍劲的翠竹,远远望去,更像是一副闲情致远的山水墨画。宫殿上方悬着暗青色的牌匾,上书两个隶书大字:东宫。
这是当今陛下的手笔,当日册封之时,棣唐皇帝亲手所题。
“太子还是一直郁郁不振么?”远远走来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华发斑白,胡须随风飘扬,身形硕长,着银鼠灰色长袍,配竹青色蟠龙纹腰带,左腰间悬挂着一块半月珏。颇有副仙风道骨的意味。旁边跟着位四十岁左右的夫人,鹅蛋脸,柳梢眉,着藕色双蝶上裳和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裙,外罩绛紫色金边披风,耳上挂着镂雕翡翠耳坠,头发梳成飞天髻的样式,饰金丝八宝攒珠钗。
随着二人一步步走近东宫正殿,左右两旁立侍的宫人纷纷无声地俯身行礼。
“回陛下,太子这两日倒是比之前好些了。不过每日从练武场回来,就连晚膳也不传,待在内室把玩笛子。”说到后来,贺风见着旁边皇后娘娘越来越隐晦的脸色,暗自咽了咽口水,声音越来越低。
这些后宫里的奴才们相对于宽厚仁善的皇帝,倒是更怕严厉能干的皇后娘娘,谁不知道当今圣上是最听皇后娘娘的。
皇帝倒是满脸的云淡风轻,无所谓地挥挥手:“哈哈,安儿打小就闹腾,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一刻也消停不下来。这也难得,他能闷这些天了。”贺风也在一旁陪着笑脸。
连皇后嗔怪地瞪了皇帝一眼:“再怎么说靖安也是东宫太子,就是天塌了也该替臣民们顶住才是。为了这么点小事,就消沉下去。日后,若真有大事,你让咱们还能指上他么。”
皇帝安抚性地拍了拍连皇后的手:“安儿重情重义是好事,你我不也有年轻过的时候么。再说孤的儿子总比章随国的那荒**无道,德行有失的小子强吧。孤看呢,不出三、五年章随的那点家底,早晚得被他败坏了。”
眼瞧着到了宫门口,太子肇靖安远远出来迎接。“参加父皇母后。”太子躬身执手行礼。
连皇后看着眼前儿子闷闷不乐,眼里再无往日神采飞扬的样子,心中顿时隐隐作痛,但面上还是冷哼一声,甩手进了东宫。皇帝无奈地耸耸肩,冲儿子努努嘴:“你看你又惹你母后生气了吧。”
太子靖安抿抿嘴,垂头丧气地被皇帝拉着,跟在连皇后的后面,一道进了东宫。
再说连皇后进了东宫,看到太子的书案上四书五经丢到了一边,正中心赫然摆着管翠绿色的小玉笛,约长七寸,笛子一端挂着枚乳白色的玉佩,上面雕着只栩栩如生的小鸽子。
皇帝和连皇后端坐在上首,靖安悄悄把玉笛拿回手中,藏在衣袖里。
“唉,安儿。笛儿已经是章随的王妃了,这不前几日封为婕妤的旨意已经传遍六国,你这心思也该散了吧。”
靖安扁着嘴席地而坐,好看的两道剑眉紧紧地蹙成一团:“也不知道舅父怎么想的,世人谁不知晓章随国主荒**无耻,日日在朝堂之上饮酒作乐,肆意残害忠良,章随朝堂上下清廉的被诬陷下狱,正直的挂冠封印,只剩下些鸡鸣狗盗的奸邪之徒。连笛表妹嫁给他,这辈子是没有指望了。而且,依儿臣看不出十年,章随估计都要不存于世了。”
皇后没好气地抿了口茶,看着眼前吹胡子瞪眼的儿子脑仁都发疼:“你这些年的书都白读了么?身为太子不好好为君分忧,成日里为了个女人长吁短叹。你还好意思说人家。”
“母后。连笛表妹与皇儿自幼一起长大,皇儿答应过要请她吃一辈子棣唐的杏子。再说,您不是也有意,许她做我的太子妃么。”靖安忿忿不平。
连皇后是连笛的姑母,想起自己的小侄女,小时候总是绕着自己,奶声奶气地唤‘姑母’的可爱模样,心里不忍。此下,狠狠地剜了自己儿子一眼后,也抿了唇不语。
皇帝左右瞧了瞧母子二人苦闷的脸色,笑呵呵地拍了拍靖安太子的肩膀:“儿啊,孤知道笛儿冰雪聪明,甚和你的心意。孤又何尝不想要她做儿媳呢。但是,皇室中人生来便有他们应该担起的责任。荣国战败,笛儿身为公主,就要担起‘和亲’的责任。还是你愿意看见你舅父一族被灭国?”
“可是。。。”靖安太子知道父皇言之有理,但心里还是空落落地。
此时,连皇后也回过神来,拉过靖安太子示意他坐在一旁:“皇儿,既然连笛把这管小玉笛留给了你,你便好好留着,当一个念想吧。看来,我们皇儿也长大了,宫里只有几个上不得台面的侧妃,可是母后疏忽了。”
皇帝听了也抚着胡须哈哈大笑:“景荣,这不怪你。孤也一直觉得安儿还小呢,谁成想一下子长成大小伙子了。明儿,你便着手安排安儿选妃的事情吧。”
“我定要为我们安儿选上称心可意的人物。”皇后心里盘算着自家的未来儿媳人选,首先出身不能低了,要先从各国公主里挑,其次品行也要好,端庄守礼,大家之风,并且日后是一国之母,治理后宫的本事也是绝不能少的。
棣唐皇帝嘴角含笑:“最重要的是我们安儿喜欢。”可不能像靖安太子宫中的那个林良娣一样,惹安儿不快。靖安太子宫中没有正妻太子妃,所以官宦人家出身的林良娣领嫔妃之首,代行管理太子宫诸事,但却偏偏不得靖安太子的欢心。
皇后也是心疼儿子,想尽力满足儿子的愿望:“我们安儿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靖安天性乐观,凡事随他父皇,讲究不强求,经过连皇后一劝,心里便好过一些。他也不想看着父皇母后为难,又恢复往日嬉皮笑脸的样子:“但凭母后做主。”只是在心中盘
算着,给荣国递的信,连笛可收到了。
“哈哈。传司膳局,今儿午膳就摆在皇儿这里了,再差人去把仲瑄和季卿宣来,咱一家子好久没和和美美地吃顿饭了。”
“喏。”
靖安太子站起身,退后两步执手行礼:“请父皇母后稍坐片刻,皇儿去换身衣服,去去便回。”
皇帝挥挥手,复又转头把玩太子书案上的那顶青瓷瑞兽香炉去了。
连皇后见靖安太子完全退出后,方转过头秀眉紧蹙:“陛下,臣妾不是提醒过您,武安侯和文成侯。。。”
“好了,皇后。仲瑄和季卿不是这样的人,他们可都是孤的亲弟弟。他们虽性子嚣张跋扈,还不是父皇打小宠爱他们,都是惯的。”皇帝拦住连皇后的话头,把香炉端起来,立在阳光下静静欣赏,通透的青绿色,经过阳光的照射后,仿佛一汪清泉直流进心底。
且说这边靖安太子进了后室,看着眼前空落的大殿,暗暗叹了口气。眼前仿佛还是,稚童年华,自己刚刚从兵器司偷了父皇珍藏的宇龙剑,连笛还是个不到自己胸口高的小丫头,梳着双头髻,左蹦右跳地缠着自己把剑借给她玩。
那时节,正值春分,堂外的杏花纷纷落落,空气里都弥漫着杏花的清醇香气。两个年龄相仿的稚童少年,嬉笑着闹在一起。“靖安哥哥,你借我玩一下么。”“这可是父皇最心爱的宝剑,连叔瑄叔叔要,父皇都没舍得给呢。”
连笛葡萄般的大眼睛里瞬间涌起了一层水雾,撅着嘴说道:“哼!靖安哥哥真小气,笛儿再也不要理你了。”
此话一出,比任何圣旨都管用。靖安连忙把宇龙剑双手奉上:“哥哥错了,这把剑送你玩。” 他不是没瞧见连笛马上就喜笑颜开,翻脸比翻书都快的样子,可他就是喜欢看她耍的小心思,愿意哄着她开开心心一辈子。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臣妾伺候您更衣。”正回忆着,只听得一道好听的女声传来,打断了太子的思绪。
“林良娣。”身后的宫人弯腰行礼。
靖安太子回过神来,略有些不悦地微微蹙眉:“你先下去吧。这里有吕然他们侍候着就够了。”
林良娣是北齐王侯之女,张扬好胜,喜好奢华,极为靖安所不喜。所以入宫两年,膝下并无子嗣。
被唤作林良娣的女子,只好愤愤地跺了跺脚:“喏。”眼中的恨意更深,她比谁都清楚靖安太子对连笛的情意,由此她就恨上了连笛。
打发走了林良娣,靖安太子从袖中拿出那管玉笛,郑重地收进锦盒之中,喃喃道:“好生、珍重。”身后的吕然没甚听清,凑过来:“太子,您说什么?”
靖安太子关好柜门,未语。吕然只见自家太子侧首望向堂外,眼中一片清明,再不复往日忧郁神色。堂外绿叶正盛,日光透过树影照进来,落在地上斑斑驳驳的影子。好一日,无声静好,一如你我初相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