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该是一个盛夏午后,知了鼓噪,云淡风轻。已经快到茶蘼之时,艳红的石榴花开的有些倦怠,小小的缩成一团,窝在檐下。倒是香气更盛了,熏得恼人。
连笛和扁青早早地收了花瓣,装在香囊里,等着冬日枯涸之际放在香炉里熏屋子用。香囊是前些日子连笛亲手绣的,傲雪寒梅纹饰的送给了顾芷莜,喜上眉梢寓意的送给王美人,最后又绣了一个昙花吐蕊的留给远在千里之外的曾婉。但连笛好像绣上了瘾,之后又绣了四、五个香囊分别送给紫菀、扁青和素冰等人。
此时的连笛正欢天喜地地试衣服呢,紫菀在一旁收拾妆台,心里嘀咕,昨天的公主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现在还没敢和扁青姑姑说呢。
“紫菀,你说这件合适么?”连笛拿起一件鹅黄交领半臂襦裙,轻纱的透感,里面衬着乳白色的里衬。
紫菀俏丽的小脸皱成一团,凑到连笛身边:“公主,我们真的要出宫啊?”
昨日,连笛带着紫菀和扁青去参加祭礼,紧走慢跑才赶在顾芷莜之前到达。现在宫中只有王美人,甄婕妤和尤美人三个人。连笛在她们顾盼言语之间,倒是看出了一点猫腻。
王美人可以暂且按下不表,她日日与连笛朝夕相对,对她的态度亲昵不足,恭敬有加,连笛也就随她去了。尤美人自然咬牙切齿地看着她,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但转念一想,自己还有一个小公子在身边,殷昭仪也不在宫中,对连笛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是暗地里用话挤兑而已。
至于甄婕妤的态度,倒是有些意思了。她是宫中老人,又曾孕育皇子有功,却态度恭敬地对连笛称了声‘姐姐‘,吓得连笛以为不会是因为没了孩子而得失心疯了。但祭礼结束后,她还是跟在尤美人身边,明嘲暗讽了连笛一番。只不过,最后临行前,她看着连笛,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
她说:“婕妤姐姐,有些事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既像提醒,又像警告。
连笛收回思绪,笑点紫菀的鼻子:“我说,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怎么还如此胆小?”
紫菀扁扁嘴:“我知道您为公子乔的事情心里着急,但咱们就算出去了,真能找到公子信么?咱们人生地不熟的,若是走丢了可怎么办?还有,这要是被别人发现了,那不就惨了!”
连笛看着紫菀絮絮叨叨‘祥林嫂‘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瞧你这小丫头片子的嘴,厉害起来还真是不饶人。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我还能害你不成!快快快,换衣服。”
昨日祭礼之后,连笛抓住机会,直接缠上了顾芷莜。使出耍无赖的招数,跟在顾芷莜后边,一直从举办祭礼的高灵台跟进了凤翊宫。顾芷莜被缠的没法子,只好让连笛进来用了顿晚膳。
席间,连笛发挥她见缝插针的功力,仔细地向她透露了荣国五位公子的情况,同时,顾芷莜用尽她三寸不烂之舌的忽悠功力,把一招一式化于无形之中。连
笛心里明白,顾芷莜是生意人,不见利益她是不会松口的,而且距老皇帝回来还有一段时间,她还来得及。
所以,她退而求其次,简单地透露了公子信畏罪潜逃的情况,想着能不能让顾芷莜帮她想些办法。没成想,顾芷莜当即拍板,放她出宫,让她自己出去找。
就在连笛觉得顾芷莜脑子烧坏掉了的时候,晚晴还屏退众人,悄悄塞给连笛两块腰牌,叮嘱她要在每日午时三刻,恰逢侍卫换班之际,从西侧门溜出去,然后要在酉时下二刻,宫门落锁之前赶回来。
紫菀嘟嘟囔囔地换上民间女子的衣服,压低声音说道:“公主,皇后娘娘竟然给了我们出宫的腰牌,你说其中会不会有问题?我可听过一句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连笛潜意识中是相信顾芷莜的,毕竟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还有一层血缘的关系在。“小丫头学问不少,不过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呢以不变应万变。再说,现在陛下又不在宫里,她害我做什么?”说一千,道一万,连笛最主要的目的是想出宫逛逛,整日待在自己宫里都快长草了。
尤其在她把能玩的都玩遍了之后,她每日只能读读书,练练字,闲时教扁青和紫菀练瑜伽。
“古有舍命陪君子,那今天我就舍命陪公主。”紫菀看连笛一脸兴致盎然的样子,利索地换好衣裳,又过来服饰连笛穿衣。
“不要你的命啊。”连笛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从妆龛中拿出一根檀木钗子:“你说这个好不好看?” 往日里,紫菀觉得这个钗子太素净,一直藏在妆龛深处,不让连笛带。
紫菀无奈地撇撇嘴,不想扫了自家公主的兴致,只能接过钗子帮连笛插在发髻中间,又在园子里摘了朵小巧的嫩黄色鸢尾花点缀。
“公主,咱们不需要扮上男装么?我们这样出行会不会太招眼了。”紫菀看戏文里,贵府小姐出行都是带着丫鬟扮男装的。
连笛转过身,捏着紫菀的小肉脸:“你不觉得两个细皮嫩肉,身材有致的公子哥才更引人注目么?”你当大家都是瞎的啊,连笛在心底吐槽。
“去拿一个面纱遮面就好。我们穿着打扮都不像是富贵人家,应该不会有人注意的。而且,你不是还会些拳脚功夫么,到时我可就要仰仗你保护我了。”
紫菀见连笛说的笃定,她心中的不安也散去了不少。乐呵呵地打点好银两,放在衣襟里。
连笛满意地看了看二人的装束:“那我们出发吧。”她们外面罩着的是宫中女官的服饰,等顺利混出宫后才会换成寻常百姓的衣衫。
鸢尾香盛,榴花欲燃,芭蕉叶簌簌。天地万物好像都感知到夏日的最后时光,艳丽明媚地遮人眼,像是在对人世做最后的告别。
扁青静静地看着连笛和紫菀的背影消失与宫墙之中,对着身边的葛常侍说道:“去派人回禀,说她们二人已经出宫了。”
葛常侍点点头:“行,我知道了。”
扁青瞥向葛常侍:“你可不能心软,做些背信弃主的事情,咱俩的亲人可还在上头手里攥着呢。”
葛常侍垂下眉眼:“我知道,你就放心吧。”毓婕妤,对不住了,我就这么一个干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样的痛,我受不起!
一时间,从臻华宫的后门与侧门之中,分别溜出两个宫人,隐入后宫之中。
此时连笛正在闹市中东游西逛,玩的好不畅快。
长陵是章随的都城,亦是六国最繁华的城市,商贾云集,鱼龙混杂。城中以正中心的皇宫为轴心分为东南西北四个城区,北贵南富东穷西贱,讲究的就是四个城区人居住的人物。
北面住的都是长陵城中的达官显贵,他国使节,风流才子,浊世公子等风雅之人多聚集与此地;南边住的是商贾富翁,只是地位没有北边的高;西侧住的是戏子、杂耍、妓女等下九流的人物,此处暗流涌动,人员纷杂,其中长陵城中最著名的杨柳姐就在西城之中;东地住的则是社会中大部分的穷人,可惜笑贫不笑娼,他们的日子还没有西边之人过得好。
而连笛现在正踩在北城最著名的长椿街上。这是北城最繁华的街道,两侧商铺林立,酒旗飘扬,空中回荡的是小贩们的吆喝声和世俗人间的气息。熙熙攘攘,比肩接踵。
连笛欣喜地挤在人群之中,左瞧瞧右望望,看什么都觉得新奇。紫菀跟在连笛身后,焦躁的东张西望,她可是永远记得自己的职责—出来找公子言。
“紫菀,你快来看。这盒口脂做的多精致。”连笛走进一家专卖胭脂水粉的铺子,一眼相中摆在柜台上那精致的白玉胭脂盒子,她轻轻打开盖子,一股玫瑰清香扑面而来,清香而不浓烈。
店家看眼前的两个女子,小姐模样的女子虽衣着素雅还罩着面纱,但凭她纤柔的双手和通身的气度,就知道是大家出来的小姐,旁边的丫鬟也是灵气逼人。店家看这应该是大主顾,忙满脸堆笑地挤过来:“诶呦,小姐还真是好眼光。这可是风靡京城的‘天宫巧‘,别家店都断货了,只我这里还剩下三盒。”
旁边紫菀突然惊叫了一声:“诶呀,我说怎么这么眼熟。我在扁青姑姑的妆台上看见过一盒的。”
“你看看,现在送这个口脂开始最流行的。小姐,你来上一盒试试?”
连笛看了看紫菀:“多少钱一盒?”
“诶呀,这可不是按钱算的。不多不少,二两银子一盒。”
连笛琢磨了一下:“三盒五两银子。”伸出手掌在店主面前比划。
“小姐啊,你这不是让我做亏本生意么,不行不行。”店主摆摆手。
连笛翻了个小白眼:“那走,紫菀,咱们去别家店看看。我还不信偌大的长陵城,只有他们家有卖。”
连笛二人刚要走,身后响起店主的声音:“两位小姐留步,三盒‘天宫巧‘,五两银子,成交!”
连笛偏过头,冲着紫菀慧诘地眨了眨眼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