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斯的祭品

四十七、鬼谷箫: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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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片记载着少陵命运的布上,赫然出现了一大片颜色模糊的图景,少陵的身影无比淡薄,在这片红色烟幕一样的颜色中浮浮沉沉。那妖娆而另人眩晕的颜色象征着脑海中不断浮现的贪欲、愤恨、嫉妒和复仇欲,这些本是每一个人都会有的负面情绪,但是如果在这个人的命途之锦上能看到这样的记录,就说明这些情绪对这个人而言已经不是“闪一闪”,“想一想”那么简单了。

他必定是已经采取了行动,而且还很有可能犯下了很严重的错误,具体的要再查细节。

“我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就给他审判了?”思想者感觉简直不可思议。她看到那片自己根本不知道的图案上残留着没有被清洗干净的墨迹,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那种墨水掩盖了布上的图案,再加一些小小的手脚,他们就能瞒过思想者,让她迷途……

这个时候,死神居然还说,“我看就算是加上了这一段,少陵十有八九也会被你判到钟宫。”

“那也是错判——这中间的区别,别人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思想者说着话锋一转,“再说你怎么知道……如果我知道了真相,他真的能留在钟宫吗?”她在心里说,你们不会了解那样一种人,他是什么样的心态……

“你不会因为这个受罚。”死神生硬地接道。

思想者面色苍白,她转过头去,看着一直站在窗外的黑影,她想,有很多事情这些家伙永远都不会明白。这个瞬间,她不知道该不该再跟他说点什么。但思想者很清楚,她已经因此受罚了,这惩罚比从神明或者魔鬼那里得到更加可怕!

而死神看到她终于转过脸来,反倒笑了笑。“思想者就是不愿把事情想得简单,这让你们耗费太多的心神——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早就知道你们的行事。”

知道你们就不该做这种手脚,思想者在心里说。她不知道以往的思想者会不会记恨,但是她感觉自己有点控制不住了。而思想者有几样大得惊人的权力,若非如此,死神和命神也不会对她这么客气。

但是死神想说的不是这个,他说,“我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

思想者盯着死神,她一时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我和命神都以为你比他们要通达,要聪明……”这时他的言词间已经威严大过尊崇,“我们确实是在少陵的审判上做了一点手脚,因为我们觉得你能摆平他。”

思想者想起自己这些天一直在为少陵的事情为难,她想到,她的愁恼其实死神和命神也都知道。她现在忽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果然,死神说,“不管是谁,面对少陵都会很纠结,他是个很不好处置的家伙。我们觉得只有你能解决别人解决不了的问题。”

思想者没说话。

死神最后对她说的是,“如果你觉得我们让你难堪,你可以去告我们。你也可以更加直接地行使你的权力,你有权力。”

思想者面色苍白地看着死神远去,黑色的雨不大不小,还在下着。

她手上仍然捧着少陵的命途之锦,那些含混不清的红色烟幕和少陵若隐若现的身影之后,布匹上出现了一片漫长的白色,她仿佛闻到布匹上散发出来刺鼻的苏打水味。再往下又是杂乱热闹而又无聊的一堆图景,直到这布匹上出现了蓝色。

一开始是沉稳威严的蓝色,后来则慢慢变得妖娆诡秘,再后来成了冰寒的一大片,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思想者慢慢离开书房,她想到了天意所说的黑色绒布,现在她要去钟宫的各处走一走。

那些古怪的东西倒是没有伤到少陵,他只是有时候会昏厥,然后做一些奇怪的梦,醒来却又常常不记得自己梦到过什么。也许这是钟宫生活的一部分,他这样想,钟宫不该有过于悠闲的日子的,是他之前太不像话了。

于是他安然接受了那些不可理喻的东西,把它们的存在当成是一种合理现象。也许他根本不曾意识到,少陵这样做只是因为他不敢去向思想者寻求帮助,不然他会发现自己到底能有多怕她。

钟宫里的日子在继续,少陵没有忘记任何东西,反倒慢慢增添了不少新的记忆。比如那时不时会跑到钟宫来的白衣少年。少陵知道他和思想者很熟,但是少陵并不怕他。再比如那些黑色绒布——经过一番折腾,他也开始注意钟宫里的黑色绒布了。

然后他有了一个意外的发现,他发现这些绒布很多都遮盖着思想者的私人情况。

黑色的绒布可能在钟宫的任何角落出现,绒布遮盖的也许是一个箱子,也许是一束卷轴,也许是一叠羊皮纸,也许是一个玩具。少陵本不是一个爱窥伺别人隐私的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管不住自己了。他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搜集思想者遗漏在钟宫的那些细节,每一个细节都记录了她的过往和内心……

好吧,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玄妙,关键在于一开始吸引少陵的只是那些物品本身,他还不知道它们和思想者有什么关系。

他找到过一个襁褓,很旧了,但是看起来温软适用。他刚一拿起那东西,就听到空气中响起婴儿微弱的哭声,然后是一个女人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怎么了……是吗……不会吧……真的哦……我来……”

听起来象一段对话,但是因为声音模糊,所以难以辨别内容。

他还找到过一个洋娃娃,很漂亮很精致,但是不能碰,一碰就碎了,你一收手它又恢复原样,依旧在那里呆着。

他还找到过一个初中生的语文作业本,上面全是不留情面的红叉子。少陵匆匆扫了几眼,马上就知道了这些作业的问题都出在了什么地方。有一篇半命题作文让写“我是……”,这孩子居然写了个“我是尘世的流亡者”,第一句就是,“我是尘世的流亡者,我走过苦难丛生的大地,让荆棘刺痛我的良知……”

不说写的如何,先就把老师的自尊心给伤了。

他还找到一个高中生做的小论文,似乎是个很简单的科研项目,搞的有模有样的。这一次倒是没有什么奇怪的现象,不过少陵注意到这项目不小,却是一个学生单独完成的。

他还找到一些残缺不全的纸张,有的上面记录着一篇完整的文章,有的不过只言片语,有的冷静审慎,有的言词激烈。

找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少陵不过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看了看,并没有什么目的性,他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从哪来的,记载了谁的什么。

直到他某一次揭开某一块黑布,这次他找到了一摞日记,足有十几本,从小小的印花的,到大开本上锁的。从字体上来看应该出自同一个人,少陵甚至能看出这个人在成长过程中字迹的变化。

少陵开始很随意地翻看这些日记,然后他忽然发现,这正是思想者的日记——“我接受了一项无比痛苦的重任,那是对我灵魂的肯定和折磨。一座庞大而阴森的宫殿从此压在我的心口,我掌握着人生结束后通向幸福或者痛苦的钥匙,但我却要一直在阴沉中独自思考……”

看到这一段文字的时候,少陵彻底没了主意,但这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很快他就不听使唤地继续看。他的翻看毫无规律,随便拿到哪一本就翻一翻,这也许是因为他心里很乱。

很快,他就在日记里找到了他曾经在钟宫的黑色绒布下看到的东西,并读到了相关的解释。

关于那个襁褓——

“今天居然看到了我家原先的老保姆,其实我并不认识她,是老妈告诉我说她在我的婴儿时期照顾过我。她提起了一件旧事,说我那时分外爱哭,简直爱哭到了莫名其妙的程度。别的孩子吃饱了躺好了就安静了,我只要没被人抱着就要哭。只要没被抱着,把我照顾得多舒服,我都哭个不停。老保姆现在还记得她和老妈的一段对话:

“‘她又怎么了?’‘没事,就是又没有人抱了’‘是吗?’‘是啊,刚刚睡着了,我就把她放下来,谁知道一放下来就又哭了!’‘不会吧……’‘呵呵,这孩子真精怪。’‘真的哦!’‘你先休息,我来吧……”

关于那个作业本——

“作文又被判了零分,我就不明白,找到一个能听我说实话的人怎么就那么难!我不想象别人一样为了分数装腔作势,去编造一张又一张笑哈哈的傻脸。我宁可被人疏远,被人说成神经病,也不要如此虚伪。真实是容易失去的,活在虚伪中,总有一天会和虚伪融为一体……”

关于那个科技小论文——

“今天答辩结束了,一切都还顺利。这可能是这十年来我唯一顺利的一次,我终于有机会让别人看到我是个有思想有能力的人了,虽然只是个小小的机会,它没能让我展示更多的东西,但我已经知足。回头看看,还是庆幸自己当初做了决定。既然知道同一组的那几个同学都是为了混兴趣组的及格,我就该离开他们,自己做想做的事情。他们后来从网上随便下载了一篇文章改了改,交给了老师。老师说我当时应该劝说他们和我一起下力气研究,出点真东西,但是我很清楚,他们的思想都是粘稠的,倒出来就是一条鼻涕虫,你能让一条鼻涕虫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