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斯的祭品

四十七、鬼谷箫:他来了(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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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天意放心满足地离开,思想者终于装不下去了,她象虚脱了一样,靠在墙边喘息。她心里很清楚,这可能是她和天意最后一次见面了,而他却不知道。

思想者骗了天意,她什么也没有做。因为她知道做什么都没有用。

少陵还没有接受审判的时候。

思想者自己已经看过了他的一切资料,她象往常一样把黑衣审判、白衣审判都召唤来,让他们也都说说自己的看法。

“和美杜莎的契约人有瓜葛?那应该慎重考虑,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还是往地狱送的好。”

“身边出现了地狱来客也不一定就要下地狱。我想,如果他在整件事中没有起什么坏作用……如果他一直是个善良正直的人,倒应该送到天堂去,让他在神的身边,远离魔鬼的纠缠。”

“可是他曾经爱上美杜莎的契约人——不,他现在依然对那个女人念念不忘!”

“他并不知道那是美杜莎的契约人啊——”

“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那个契约人身上有美杜莎赐予的邪恶气质,对有着那种气质的女人着迷,他能好到哪里去!”

“我是不是该提醒诸位,这里和尘世的法庭不一样,我们审判的依据主要是人的内心,行为在很多情况下不是最重要的!”

“我说的就是他的内心,是他的内心深处。有的人把邪恶藏得很深,表面上一本正经而已。”

“表面上一本正经?我不知道谁表面上一本正经,一听说有地狱来客的事就谈虎色变了,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

“你!”

眼看就要吵起来了,思想者说,“不要再在这些问题上纠缠下去了,你们对他的死怎么说?”

“他是相思成病了,一路去找那个契约人……找到最后但凡有点理智的人都该知道她不会回来了。可他偏偏就那么一直找下去。”

“他后来不是见到美杜莎了吗?然后因为害怕被石化跳湖了。”

“跳湖?那个妖怪不是住在地中海吗?”

“但是他是在不归湖遇到她的。”

众人沉默片刻。

又有人开口,“这就是我觉得他该去天堂的原因。虽然他和契约人有瓜葛,但是他是为了躲避魔鬼而死。”

“这太牵强了——当魔鬼以魔鬼的面目出现时,谁都会躲避的!我要提醒你们的是,他最后落到了不归湖里……”

“他怎么会在那种地方?一般人是不能去那里的,他从哪里得到的资料?”

“他是为追寻那个契约人……”

“他追寻契约人,可他自己并没有和魔鬼做交易啊!”

话头又转了回来,看来这场争论是很难得出结果来的了。思想者感觉很疲惫,但她还是决定冒险说出自己的看法。

“这个人的经历我已经了解过了,”她对他们说,“我觉得他身上并没有暴戾的气质,只是对现实太失望了。他也不那么爱交际,时间长了难免有些尖酸刻薄。至于和那个契约人的事……我觉得另有缘由。”

审判都沉默了,他们确实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

“他小时候闹过很多事,”有人提醒思想者,“他可算是在最仁厚的家里出生的了,但他并不象那个家里别的孩子……他甚至比普通的孩子还要独断难管。”

思想者试图解释,“可他并没有对温和善意的人粗鲁过,他那些所谓的闹事不过是为自己和别人打抱不平。”

“由失望而来的堕落也是堕落。”又有人说。

“我不觉得他是堕落了,”思想者说,“要说堕落,凭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去投机取巧,但他不想和那些被现实利益指挥着团团转的人一样。他甚至维持那种苦涩的日子十几年……虽然在这期间他经常表现得很刁钻。”

“那那个契约人……”

思想者没说话,这是唯一一个没法说的地方。思想者觉得少陵这样的人其实并不需要什么证据,懂得他的人自然会懂得,不懂得他的人怎么也是不懂得。

“思想者已经下决心了吧,”审判中间有人有些不满,“倒不如直说,你想让他去哪?”

要真按思想者的想法,少陵应该去天堂。

她知道在诗书礼乐中长大,却在弱肉强食中生活是什么滋味。在一片污泥中举着一盏明亮不染的灯已经是极其困难的举动了,这个时候你怎么可以嫌弃这灯举得不够高?这群审判,他们对人间的事只是看,不是体会,他们如何能懂?少陵已经度过了无比纠结,无比困顿的人生,他生活在煎熬里,现在他需要光明的安慰。

但是一张口,她却说,“要不然就留在钟宫吧……下地狱反正是不合适。”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当她心中觉得结果已经那样明显的时候。

难道她也怕了?

这样想着,她真的有点怕了。

黑色的绒布终于揭开,这一次他没有倒下。

少陵看到了一扇门,一扇巨大的门,门上镌刻着很多栩栩如生的人物似乎是对一些故事的记录。少陵看到那些人物的表情都很痛苦。

看着看着,他难以控制地颤栗起来——他看到了他自己!

在这扇门的一角,雕刻着一对青年,女的头部被面纱包裹着,只能看出一轮窈窕的形态,男的面露哀伤痛苦,两人背靠背站着。男的低着头,女的仰着头在看什么。她的面前有一片巨大的阴影,雕刻的竟然是蛇发魔女美杜莎在海涛中张牙舞爪的形象。

那个男青年,就是少陵。

那阵眩晕又涌了上来,那些被强行割断的回忆面目全非地出现在黑暗中。少陵回头看去,那些镜子里的景象全都活了起来,一面又一面地,象在上映着什么,顿时喧嚣四起!记忆的伤口开始倘血了,少陵尽力让自己不要倒下……

他已经尽力了。

少陵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飘在面向玄海的那条游廊里,外面飘着黑色的雨,而游廊外停着一辆黑山羊拉的黑色小车。小车里有一个肥胖而头发花白的老女人在看着他,用她唯一的一只眼睛,那眼睛大得吓人。

少陵神志昏沉,那个老女人让他无比心烦,他决定赶紧离开这里。少陵知道,只要他在钟宫,就会受到保护,而那个老女人在外面。

但他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老女人忽然笑了,那笑声很难听,让人一下子就猜到她是幸灾乐祸。她明知故问,“慌了吧?害怕吗?”

少陵不回答,但他想到了之前碰到的种种怪事。

“其实你不用怕,”老女人说,“虽然你的生活即将发生很大的变化,但是我向你保证,你会马上适应而且会喜欢上你的新生活。”

这是什么意思?

老女人问,“哎,经过我们的努力,你已经开始去想,你消失的那些记忆里会不会隐藏了什么。还有,你很与众不同,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身份,或者应该说……特殊的任务……”

雨时大时小,玄海上波澜一片。

“我多想现在就把一切都告诉你,”老女人幽幽地说,“但是不行……因为现在说,我就有可能触犯神明和魔鬼共同的禁忌。不过不要紧,我想用不了多久,我们之间就可以畅所欲言了,而这片庞大的宫殿,也不会成为阻碍……”

老女人说了很多,少陵在这段时间里反倒冷静了下来,他终于开口问道,“你施法控制被钟宫保护的亡灵,不是已经触犯禁忌了吗?”

按理来说,少陵的提问是很有力量的。

“乖乖……”但是老女人用充满怜悯的语调说,“看来你还不知道呀,其实你已经更早地触犯了禁忌,不然我们……我一个老太婆怎么会跑来开这种玩笑呢?”

“你什么意思?”少陵心下一慌,“我……我做什么了?”

“刚才那座半圆型的大厅——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哦,你不知道,不然就不会贸然过去拉那片黑色绒布。”老女人说,“真可怜呀……你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少陵想到那只鸟儿,想到它诡秘的声音,他感觉自己被暗算了!

果然,老女人说,“其实那片绒布后面,正是地狱之门……对于经过了审判,已经定下要在钟宫生活的亡灵而言,通向天堂和地狱的大门都是不可逾越的禁忌!”

那确实是不可逾越的禁忌……但思想者是不会让亡灵进入那两座大厅的呀!思想者的手里有一串沉甸甸的钥匙,它们没有复制品,它们只能被挂在她的腰间。不论如何,少陵不相信思想者会故意让他触犯禁忌。

可是他再一想就明白了。正是因为思想者有义务保护他,他以前拉开那黑色绒布的时候才会马上晕倒。可这一次和以前不一样了……

老女人说了几句让少陵感觉似懂非懂的话,她说,“孩子,”她的语气一瞬间腿去了狡猾和阴森,露出一个普通女人的温和,“孩子,思想者也是游走在人世的普通人,他们能作到普通人做不到的事情,但他们依然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