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双目失明
她在等,等西月无殇回家。
关上窗户,围着经久不息的火炉。
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慕容流苏打开窗户,就感觉到无数的冷雨飘落在脸上。
二柱娘见她不说话,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变动,微微挑了一下粗眉。心里又惦记着家里九死一生才归来的那一口子。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就蹬蹬蹬的跑出去了。
她说得七零八落,断断续续,可是慕容流苏却听明白了。暴风雨,船沉了,西月无殇在海底没有起来。
来人看见她,停了下来,“西月,娘子……。我家男人回来了……船沉了。我家男人和其他男人撑着救生用的木筏离开了。西月公子……因为发现了目比鱼,他下海了。暴风雨太大,我家男人实在是没有办法……”她身上的雨滴声落在木板地上,击出清脆的回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匆匆忙忙的敲门声,然后木板地传来被重物蹋得咚咚咚的声音,走得很急。
慕容流苏一直坐在窗边,她想,西月或许应该就回来了。
暴风雨来得很急也很快。噼里啪啦的大雨点落下来,打得木屋顶也噼啪作响。
慕容流苏坐下来,听着外面呼啸的海风,很多人叫喊着把船泊牢。
她觉得自己是一个适应力极强的人,基本在这屋子里,她已经大抵能摸清楚所有的方向和东西的放置了。西月在摆放东西的时候,一般很少移动,后来她眼睛看不见了,就更是不移动了,只是把那些当道的东西移到了边上。
慕容流苏听到窗户被吹得簌簌作响,摸索着过去关窗子。
二柱娘风风火火的走了。
慕容流苏点了点头。
海风刮得无比的厉害,二柱娘从屋子里走出来,看了看天色,皱紧了眉头,赶紧把慕容流苏扶到了屋子里。对她说道,“西月娘子,我看这天气要变了,你别乱走,我回屋里去收拾收拾东西。怕是要下暴风雨了。”
慕容流苏觉得应该是傍晚了,因为她听到很多人渔船靠岸的声音。
……
女人见她不说话,也觉得没趣儿了。渐渐的也不说话了。
她一直在说,说了很多事情。慕容流苏一直静静的吃着饭。
她说,不过,你们家西月公子是不是身体不大好?那天,我家男人看见他坐在海边,嘴角还挂着残留的血丝,还以为受伤了呢。可是看上去,公子却又是完好无损的。
她的语气很得意,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她说,西月公子长得那个真叫美啊,村里面好多姑娘都念叨着,甚至有那小伙子也偷偷瞄着。
她说,西月公子很疼你啊,昨天看见他背着你散步呢。你不知道,在这里,我们女人的地位其实是很低的,有哪个男人能容忍女人骑在自己头上呢。心底默默的加上了一句,何况是西月公子那般美好的人儿……
她说,他们一般出海晚上就归家,也有特别的时候,在海上遇到了风暴。不过,让慕容流苏放心,因为她家那口子和大海打了多年的交道,熟悉着呢。
二柱娘是一个健谈的人,她说到渔村基本是与世隔绝的,很少人知道有这么一个渔村的存在。因为这渔村是孤立的,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所以当初看见西月无殇带着她出现时,大家都很吃惊。因为外人很难找到这里。
慕容流苏吃着她做的饭,味道不错,可是她总觉得差了什么。
她只好按照西月无殇说的,给她做菜熬粥。
其实他们的屋子里面陈设是极其简单的,而且西月无殇这个人向来洁癖惯了,所以没有什么东西收拾。
二柱娘觉得她不说话,自己也是讪讪的。帮着她收拾妥当了就在外面搭了一个躺椅,扶着她躺下。然后自己开始里里外外的在他们的屋子里忙。
慕容流苏但笑不语。
二柱娘赶紧摇头,把那带血的碗放开,“西月娘子说笑了,你可是一个美人儿呢。”
慕容流苏淡淡一笑,“怎么,大姐,我现在很可怕?”
二柱娘给她擦嘴边的血迹时,没有西月无殇那么稳妥,甚至手都微微颤抖着。
二柱他娘是一个憨直的女人,脸上藏不住表情。不过,幸好,慕容流苏也看不见。所以当她为难的端着西月无殇留下来的血药给她喝时,她并不知道二柱娘那古怪的表情。
她点了一下头,表示知道。
“西月娘子,你醒了。西月公子已经和我们当家的一起出海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二柱他娘的。
那天晚上,因为西月无殇一直抱着她睡,所以她的寒气还在发芽状态就消失了。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西月无殇又咳了咳,他说,“然儿,我听说一种可以治疗眼睛的鱼,在大海深处。明天我和二柱爹他们一起出海。去给你寻药。二柱他娘会过来照顾你的。”
她把脸埋在他的背上,亦是薄薄的冰凉,她想,为什么这样一具不甚火热的身子,对于自己来说却是那么的温暖,是因为他是自己的相公么?
慕容流苏也并没有再问,尽管她失忆了,可是她亦是明白别人不想说就不要勉强的道理。
西月无殇觉得耳边像有一根羽毛在挠似的。温柔的一笑,“没有。想必是无意中受了点风寒。我身子很好的。”他说。
她听到西月无殇咳了咳,尽管他忍住了,脑海中想起他那略微透明的容颜,“西月,你身体不好么?”她在他背上问,呼吸就在他的耳边。
海风一直吹过来,她知道他们一直沿着海岸线走。想起自己前不久还来来回回沿着海岸线走了数十次,现在再走,却又是换了一种光景。
她感觉西月无殇的目光,感觉到他把自己背了起来。
慕容流苏觉得,自从寒气频繁的发作,自己的身体衰退得很快。才走了不远的路程,她就累得香汗淋漓。
慕容流苏听到很对人向他打招呼,他淡淡的回答着。礼貌而客气。
他依旧给她做了饭,喂她吃下,然后扶着她在海边散步。
她的唇瓣在他血的渲染下,红得娇艳,如火如荼。
慕容流苏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不取口的喝了下去。
西月无殇帮她擦去嘴角的血迹,“然儿,你体内的寒气必须喝这个药。这是我找了好久的,乖,喝吧。”
慕容流苏微微皱眉,抿了一口,却是停住不喝。
“然儿,喝药吧。驱寒的。”他一手扶着她,一手端着药,声音很温柔。
从头至尾,西月无殇连眉都没有挑一下,当那碗接满时,他拿出怀里的药,随意涂抹在伤口上,就给她端了出去。
扶着她坐好,自己走了出去,对着洁白的瓷碗,手腕上的伤口上面再添新伤。殷红的血流下来,滴在了碗里。
西月无殇沉吟,“然儿,你等等,该喝药了。”
她的脸色透明得厉害,短短几天,下巴越来越尖。身上无时无刻不有着寒气。
慕容流苏放下手,柔柔的一笑。
西月无殇漂亮的喉结略微滑动,捉住她的小手,“然儿。”他沙哑着开口。
慕容流苏摸着他的身子,站了起来。手爬上他的俊颜,嘴角沁着淡淡的笑,摸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他的下巴……
西月无殇把玩她秀发的手微微顿住,漂亮的眸子里千帆过尽,喜欢什么呢……。
“可是站在你旁边,就相形见拙了。”慕容流苏淡淡一笑。“西月,你喜欢我什么呢。”
西月无殇唇角勾起颠倒众生的笑,看着铜镜里的人,“好看。”
慕容流苏摇了摇头,仰头看他,尽管她看不见。“西月,我好看么。”
“怎么了?身子又难受了?”西月无殇那惑而不俗,魅而不娇的声音温柔的响起。
慕容流苏觉得眼睛开始酸涩,头又开始疼,潜意识里,她觉得这些事情好像很熟悉。就像很久之前,也有人给她梳头,给她插上簪子……
拿起那精致的木梳,给她梳着那一头柔顺的长发。典雅漂亮的发髻在他手下轻松完成,最后一朵白色的小珠花插入。
西月无殇把她抱下床,放在梳妆台前坐好。
西月无殇的手有些笨拙的给她套上衣衫,慕容流苏看不见他脸上那抹不自然的绝美酡红。
他们同塌睡觉,可是甚至连亲吻都没有一个的。
西月无殇早在她动身的那一刻就醒了。看着她牵扯不清的衣服,看着她淡淡的表情,心里微微一动。拿过她的衣服,“我给你穿吧。”
慕容流苏微微动了动,身边的热源没有消失。她坐了起来,摸索着旁边的衣衫,可是平素穿惯了的衣服此刻却是极不合作的拉扯不清。她甚至怀疑,这衣服到底有没有穿了十几年,为什么自己感觉那么陌生?
……
西月无殇垂下他那绝美的眸子,过了良久,温柔的一笑,那笑,足以融化任何坚冰,“我还可以看见。”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世上还有这种体质啊……
“我瞎了。”慕容流苏轻轻的说着。不但瞎了,而且每天到了固定的时间体内的寒气就开始上升。
轻柔的擦去她嘴角的血迹,“然儿,我不走了。我会给你治好眼睛的。”手腕上的伤口还很新鲜,那是刚刚给她喂血而割的。
为什么呢……
失明了……西月无殇脑子里反复出现这句话。走……他以为自己要走的。当发现游戏朝着他不可掌控的地步发展时,他逃了,可是他又回来了……
慕容流苏淡淡一笑,“西月,我想我失明了。你要走么?”
怎么会这样!
西月无殇看见她醒来的激动在她那茫然的眸子里慢慢褪去,脑海里不好的预感闪过。摇了摇微微透明的指,没有反应……
她睁大眼睛,可是却看不见他的绝世容颜。
“然儿。”西月无殇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疲惫和沙哑。可是在看见她醒来时,又有了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他真怕她醒不来了。她的身子越来越差了,这样下去……
当她意识恢复时,她又感觉到了那热源。
那寒让她身子趋于麻木。所以,什么时候**着倒下的,她并不知道。
原来,温度是那么重要的东西啊。
她想了很多事,想到寒意再度袭来,甚至蜷缩着瑟瑟发抖,嘴角的笑有些讽刺,呵,西月不在,自己若是这样死了也是可能的。
被抛弃?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难道以前被抛弃过?
她觉得,自己的性子,在什么地方或许都是会被抛弃的。
其实,她不意外,真的。所以她能很平静。
她不知道在门廊处坐了多久,中途她感觉到有一些人来看了她,那夹杂的声音里,她听到他们说,“村里没有找到西月公子。”
她想,自己没有失忆前是否也是这样一个性子?对一切都毫不在意?甚至是自己的身体。那么,有什么是自己在意的呢……
慕容流苏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这么平静,不管是面对自己的失明,还是面对西月无殇的无故消失。
半晌,大汉终是默默的走开了。他想,西月娘子病了,西月公子或许不知道,或许就是已经出去寻药了。但是西月娘子这样,他还是觉得不放心。于是下去给村长说了一声,看看西月公子在哪里,也好早点通知他。
慕容流苏抬起头,好像还能看见那又要落下的夕阳,“谢谢。”只是两个字,在无多话。
大汉走上前,认真的说道,“西月娘子,咱家是粗人,有话直说。不知道西月娘子是不是和西月公子吵架了?但是,咱家相信,西月公子一定是有事出去了。”
慕容流苏像是会猜他心思是的,“别找了,他不在。鱼,你带回去吧。”
“西月娘子,真的没事么?”大汉想,西月公子呢?怎么没有看见。
慕容流苏淡淡一笑,摸索着退到门边,靠着门廊坐下来,“没事,你回吧。”
大汉微微滞住,“西月娘子,现在已经要到归家时刻了。你,怎么了?”
失明了么……在确定后,反倒没有先前的慌张。淡淡的开口,“暮色降临了吧。”
慕容流苏看不见了,可是他能感觉到大汉的动作。
“西月娘子?”身高七尺的大汉觉得异常,为什么西月公子的娘子那双大眼睛会那么空洞,而且眨也不眨……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没有反应……
慕容流苏感觉自己要跌倒的时候,被一只带着鱼腥味的粗壮手臂接住了。
“啊,西月娘子,小心!”
乒乒乓乓的摸索着出去,什么也看不见……
不会的!灯在哪里……摸索着撞到了什么,腿上疼痛袭来也不介意。
慕容流苏一惊……
这时候,听见外面有人叫西月公子。那人是学堂里一个孩子的爹,每天下午都会送鱼过来的。
慕容流苏醒来,身边并没有西月无殇。睁开眼睛,可是眼前一片漆烟。天还没有亮?
翌日。
慕容流苏的呼吸逐渐平稳。西月无殇却是一宿没睡。
游戏玩得太认真,谁又是主戏之人?
“恩。”
略微沙哑着开口,“然儿,睡吧。我会一直抱着你的。”
西月无殇身子僵硬,甚至在那女子馨香下,他的下腹有了反应……
慕容流苏身上的寒意褪去,嘴角带着微弯的弧度,埋在他怀里的脸微微蹭了蹭,“西月。”她只是叫了他的名字。却并没有说什么。
温蔼的烛光里,白纱幔轻轻摇摆。帐子里,西月无殇绝世的容颜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些微紧张,他一直注视着她。直到她身子不在颤抖。
慕容流苏又向他怀里挤了挤,感觉那带着冷冽莲香的身子成了驱逐寒意的唯一浮木。
脱了靴子,抱着她一起躺在**。两个月了,第一次同塌而眠。
西月无殇的身子从开始的僵硬到后来的软化。这一刻,他没由来的开始心疼……。
“冷……好冷……”她无意识的呢喃。
那彻骨的寒意趋向那热源,慕容流苏一下子撑起身子,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身子使劲缩在他的怀里。尽管他的身子一直泛着淡淡的凉意,可是对于此刻的她来说,依旧是多么温暖的存在啊。
西月无殇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垂下眼眸。
慕容流苏瞬间拉住他的手,抱在自己怀里,水眸半睁,“西月,我冷。”
两指放上她光滑的额头,那冰凉的触感让他微微一顿。居然到达如此的地步了么……
淡淡的烛光在西月无殇的弹指间点燃。他看见她惨白的脸。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靠近他,慕容流苏就觉得身上的寒意减轻了几分。
西月无殇走过去,“然儿?”
**的慕容流苏已经蜷缩成了一团,被子裹得跟个蚕茧似的。冷,绝致的冷。
快步向内室走去。
他微微起身,屏气凝神的侧耳倾听……
夜很静,海浪声都小了下来。
闭上眼睛,他不承认自己心里那些微小的变化。
所有的一切都按照自己的布置在走着,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外面很乱,澜月国内动荡,自己的势力把澜月和凌寒搅得不得安生。烟玄差不多也接近疯狂的边缘,杀了无数的人,掘地三尺只为找到她。沧禹的叛军再过三个城就攻进京城了。
西月无殇在外屋并没有睡着,那冷冽的眸子在烟暗中静静的睁着。
是真的冷,骨子里那种浸透出来的寒意。甚至她觉得牙齿开始打颤。
身上的蚕丝被应该是很暖和的,可是她依旧觉得冷。
慕容流苏躺在**,却总觉得睡不着。自己是否遗落了什么?
西月无殇还是不和慕容流苏同睡。他不是君子,他只是觉得世间的一切都很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