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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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八大队的日本人由高野未吉换成安达兴助之后,情况有些改变,给劳工们的饭菜比以前足了。这个人整天装出一付笑脸,也不再轻易打劳工,工程进度快了,上司高兴,安达兴助也高兴。
这天,劳工们吃晚饭的时候,算命的老王说:“二大队的工程干完了,晌午,本人还请他们会了一顿餐。”
老驴子说:“老王,那你算算,咱这些人的命咋样?”老王说:“人各有命,哪能混沦着说。”老驴子指指虎子:“那你算算他。”老王问虎子:“生辰八字儿?”“我哪知道?这得回去问我大姐。”老驴子说:“你就看看他的面相吧。”老王看看虎子的脸:“面相不错,天庭地阁很周正,也可以说是吉人天相。”虎子高兴了:“这么说,干完活儿我就可以回家了!可以看到我姐姐了!”老驴子泼着冷水:“回家看你姐姐?你呀,就是个孩子。你问问老马,他信吗?”
夜里,大雨狂风,电闪雷鸣。许多劳工都醒了,听着外面的雨声、雷声,还有令人听不准的声音。老驴子和老马凝神听着。
第二天上午,在要塞工地上,几个劳工抬着石条、背着水泥走在树丛间的小路上。老驴子停下来,看着远处。老王也随老驴子看去说:“二大队的人真没了。”山浦一郎说:“他们完工,都回家了,有个看守是我的老乡,他告诉我的。”山浦次郎说:“是的,是的。”
老王说:“咱干完也回家。”老驴子皱着眉头:“老王,你看见没,那条大沟被填上了。”虎子和老马拿着杠子和抓钩走过来。虎子说:“老驴子,刚才我和老马看见几条野狗,从那条沟里扒出人的大腿、胳膊,还有人头。”老马叹口气:“看来,二大队的人全没了。老驴子,你也是上过战场的人,那天刮风下雨的夜里,你听到枪声没?”“不止一挺歪把子。”老马说:“我们为他们修军事要塞,完事儿了,他们就杀人灭口。”老王和几个劳工吓得目瞪口呆。
夜深了,工棚的大长铺上,老马、老驴子、虎子、老王被劳工们围在中间。山浦一郎和山浦次郎也要过来,老驴子一挥手:“你俩一边呆着去。”这俩人乖乖到墙角呆着去了。老驴子又指两个劳工:“你俩注意点儿外边,有小鬼子过来,给个动静。”老马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咱们不能等死。”虎子说:“咱得想法儿逃出去!”老驴子说:“咱得想办法都活着出去!”老马说:“老驴子说得对,咱得活命!”
老马说:“这么大的事儿,咱不能乱来,得选出个头儿。”老驴子当仁不让“选啥选?我就是头儿!”我是正牌儿国军上尉,我的委任状上有蒋委员长的大名,还盖着戳儿呢!”老马说:“那行,只要你的主意正,大伙儿听你的。”老驴子拍拍老马的肩膀:“你就是我的参谋长!”又对大伙说,“眼下,咱不能急。日本人刚收拾完二大队的弟兄们,他们一定怕咱们警觉,正眼珠子瞪得溜圆地盯着咱们呢。咱要按兵不动,像没事儿人似的,让小鬼子觉着咱们啥都不知道。咱们呢,找机会再说。”老驴子又走到山浦一郎和山浦次郎跟前:“想活命吗?想活命就啥也别说!”山浦一郎和山浦次郎连声“是,是。”
又是一个夜晚,万籁俱寂,劳工们躺在长铺上都睡着了。突然传来几声枪响,和鬼子的喊声。劳工们一个个惊恐地坐起来。老驴子说:“快看看,谁没在!”老王说:“沈满仓和姚顺发没了!”老马说:“白天他俩就跟我嘀咕,说被鬼子杀了还不如偷偷跑出去。我劝他俩——他俩这是没听我的话呀……”
天一亮,劳工们就被集合在院子里,面对着两具尸体。安达兴助对劳工们讲话:“大家看见了吧,白白的把命丢了,可惜呀。为什么要跑呢?眼看工程就要完了,就要回家了呀。好了,把他们埋了,大家干活去吧。”劳工们排队向外走去。安达兴助站在队伍边,挨个打量走过的劳工。当虎子走过安达兴助身边时,安达兴助笑着指指他:“你,来一下。”虎子走出队伍,跟安达兴助到了办公室。
安达兴助笑眯眯让虎子坐在椅子上,他问:“你很年轻啊。来这之前是干什么的?”“种地的。”“啊,你不像他们,他们很多人都是战俘,很不老实。你很好。想家吧?”“想。”安达兴助指指虎子的肩膀:“是啊,谁能不想家呢。你可以是第一个回家的人。”虎子惊喜地站起来问:“真的?”
安达兴助又把虎子按坐到椅子上:“不过,你得为我做点事情。”“小小的,小小的。你能不能经常向我汇报劳工的情况,尤其那些想要逃跑的人。”“不行。我做不来。”“这样回答很不好。我本来可以找别人,但我看你年纪小,想让你早些回家。”“我情愿跟大伙儿一起回家。”安达兴助说:“唔,我的脾气不总这么好,不听我的,我也会
像高野未吉中队长一样。你好好想想吧。”
夜里,虎子睡不着,想了大半夜。他想,出卖大伙的事他不能干,但是不干安达兴助肯定饶不了他。两难之中,他决定逃跑。第二天,虎子和老马抬着条石。虎子看看四周没人,对老马说:“我得走了!”老马阻止他:“不行!太危险!”虎子不应声,四下看看,急匆匆弯腰钻进了树丛。他连爬带滚地在树丛中穿行,爬到沟底,两杆上着剌刀的三八大盖枪对准了他。他被押了回来。
虎子被捆在柱子上。傍晚,收工之后,劳工们集合在院子里,站着队列看着虎子。安达兴助手里拎着木棒走到劳工队伍前说:“看看吧,打死俩,又抓住一个。跑是跑不了的,还是安心干活吧。”回头问虎子,“还跑不跑了?”虎子对安达兴助怒目而视。安达兴助说:“不说话?那就没办法了,打!”两个日本兵抡起鞭子,向虎子抽去。虎子的脸上出现了鞭痕,衣服也被抽碎。安达兴助走到虎子身边,用棒子点点虎子的胸脯:“我本不想用这捧子的。说,还跑不跑了?”虎子还是不说话。安达兴助说:“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他凶狠地举起了棒子——
“等等!”老马喊了一声。安达兴助停住棒子,回头看。老马走出劳工队伍,对安达兴助点头哈腰:“这孩子干活儿一直跟我一付架儿。他想家了,我看他太难受,就出了个主意让他逃跑。是我把这孩子坑了。太君,要打要罚你就冲我来吧。”安达兴助举起棒子向老马打去,老马倒地。
劳工队伍散了,虎子扶老马躺在铺上,劳工们也围了上来。老马说:“虎子,咱一两个人斗不过这帮鬼子,和鬼子斗,得大伙抱成团儿。咱一定要活着出去,要齐心呐……”虎子哭了:“大叔,你为了我……”老马说:“你也为过我呀。咱要齐心,就要多想别人……”老驴子端碗水分开众人说:“老马,你是马,我是驴,咱俩是一家。我宾服你!”说着把水送到老马嘴边。
劳工们又牛马般地干了好几个月,寒冬来临,大雪纷飞,地冻天寒。冬天的日子可不好熬,幸好工程完工了,这天午饭后大伙并没出工。
安达兴助在工棚门口喊:“工程完工了,你们可以回家了!”劳工们并没兴奋,反而有些阴郁紧张。一个日本兵喊:“集合!”劳工们陆陆续续走向空场。虎子、老马、老驴子、老王走在一起。虎子问:“到时候了吧?”老马说:“别慌,见机行事。”老驴子说:“老王,你不是会算命吗?下一步我们是吉是凶?”老王说:“这哪说得准呐?”老驴子冲他瞪眼睛:“你他妈就给我往大吉大利上说!”
劳工们站在空场上。安达兴助走到大伙面前,面带笑容地大声说:“大家辛苦了!”他还鞠了一躬,“我说话算话,今天就送大家回家。一会儿吃顿饭,改善改善,然后送大家上车。工钱不多,每人一百多块大洋,合每天三毛钱,到车上发给大家。”劳工们互相看看,有些懵,不知道小鬼子说的是真是假。
傍晚劳工们吃了一顿不错的晚饭。一个劳工说:“小鬼子说的兴许是真的。这顿饭不错呀,四菜一汤,还管够。”又一个劳工说:“说是还发工钱,一天三毛,合一个力工的钱,也行啊。”老马说:“大伙可别上了小鬼子的套儿,送咱们上车,上哪儿呀?干啥呀?咱给他们修的是秘密军事工程,要保密的!放咱走了,还保啥密呀?大家还要绷紧了弦儿!”劳工们听老马这么一说,又紧张起来。老驴子说:“参谋长说得对,小鬼子不会轻易放过咱们。大伙不要慌乱,一慌一乱,小鬼子兴就把咱们地就‘突突’了。听我的没错!高野未吉的眼睛是咋瞎的?这事儿老马知道——老子给他整瞎的!”劳工们的眼神露出了敬佩。
老驴子转向老王:“算命先生,你好好算算,大伙的命咋样,不管以前以后,就今儿个!”老王翻着眼睛,掐动手指,嘴里叨咕着:“今儿个初九……甲乙丙丁……子丑寅卯……金木水火土……”劳工们都盯着老王。老王突然兴奋地一叫:“真的逢凶化吉呀!”劳工们脸上也露出兴奋。外面日本人喊:“出发了!”劳工们的目光又转向老驴子。老驴子一脸严肃,他扫视劳工们说:“走!”
就要黑了,天阴阴的飘着雪花。劳工们排着队向院外走去。安达兴助站在办公室门前,微着笑向劳工们招手。老驴子喊:“好啊,雪兆丰年,好兆头啊!”劳工们被押到火车站,一个个登上闷罐车,车下,有持枪的日本兵站着。不一会儿,两个日本兵“咣”地一声关上车门,闷罐车里一片黑暗。一声汽笛长鸣,车开了。风雪中,闷罐车在雪原上奔驰。
劳工们挤在闷罐车里,有的蜷坐着,有的跺脚取暖。一个劳工扒着门缝往外看:“这是拉我们上儿呀?”老驴子说:“这是往北。”另一个劳工说:“不是说一上车就给工钱吗?”虎子
说:“给个屁!哄我们呢!”还有一个劳工问老王:“老王,你不是说逢凶化吉吗?‘吉’在哪儿呢?”老驴子说:“那不得有个时辰呐!”老王说:“对,吉时未到。”
夜深了,闷罐车仍在风雪中前进。劳工们感到非常冷,缩脖抱肩的,搓手哈气的,跺脚的,没人睡下。一个劳工说:“这死冷的天,车停到哪儿把咱们扔下,不用鬼子开枪,咱们也得冻死。”另一个劳工愤怒了,奔向老驴子:“你也是在骗我们吧?当初要是真和鬼子拼了,兴许还能跑出去几个。这里,我们全得死!我他妈和你拼了吧!”那劳工上前薅老驴子,虎子一把推开那劳工:“老驴子不也是为大家好吗?咱得想法咋跑出去!”这时,闷罐车慢下来,停了。老驴子说:“大伙小心,鬼子怕是要动手了。”劳工们紧张起来。
火车头吐着蒸汽,停在黑森森的树林边,雪仍在下,几个押车的鬼子跳下车来。一个鬼子掏出温度计,温度计上显示,已是零下四十度。日本鬼子狞笑着说:“照这样下去,我们明天早晨就可以卸尸首了。”
紧张的劳工们等了半天,不见外边有动静。老马冻倒在车厢板上,大家围了上去。老马说:“小鬼子……想冻死我们呐……想法儿出去……”虎子和几个劳工拉门,又拽又蹬,门露出一道缝——两道粗粗的钢筋死死拧着。虎子说:“妈的,鬼子把门拧死了。”“都起开!”老驴子从怀里掏出一把老虎钳子:“我这是准备打鬼子的!这会儿用上了。”他用老虎钳子铰钢筋。
列车外的山林边,几个鬼子拢起一堆篝火,围着篝火喝酒。老驴子两手握着老虎钳子,用力铰,这么冷的天,他额头上竟然冒出了汗珠。老驴子说:“不行,这钢筋太硬太粗,铰不动。”虎子接过老虎钳子用力铰,铰了一会儿,有些累了,一个劳工过来,接过老虎钳子继续铰。老马神志不清了,他断断续续地说:“我……怕是不行了……你们要活着……活着打日本……”老驴子让大伙把老马围起来,给他点热乎气儿!老马迷迷登登听见了老驴子的话,喘息着:“我一个要死的人了……大伙还得活下去,逃出去……靠老驴子……”老驴子挤到老马身边,跪下哽咽着:“老哥……”老马说:“你是经过战阵……经过生死的人……只要他活着,大伙就有……就有逃出去的盼头……”老驴子流泪了。
众人肩挨肩围住老马和老驴子,老马的呼吸越来越弱,终于停止了呼吸。
这时,山浦一郎从行囊中摸出两颗手雷,递向老驴子说:“大哥,这是我们俩偷的,一直带在身上。我们想,实在回不了日本老家的时候,就用它把我们送上西天。现在交给你们,咱们一块死。”老驴子一把夺过手雷,喜出望外:“奶奶的小鬼子,咋才拿出来!死?中国人比你们想得开,我得用它逃命,不能用它上西天!”他回身看看大伙,“都准备好,咱这就往活路上奔了!”
老驴子把一颗手雷塞到怀里,一颗手雷塞进闷罐车的车门缝里。他又抱起死去的老马,满脸是泪地说:“老哥,你是好样的,我服你们抗联!你一直为大伙想,为了大伙儿能活命,你就再为咱们搪搪爆炸的碎片吧……”他回身看众人,“都别忘了这个好人!活着出去了,过清明,给他烧炷香……”老驴子把老马放到手雷上,跪下去,喊一声:“都闪两边儿去!”人们闪向门的两侧。
老驴子从老马的身下伸出手,拉着了手雷的引信,迅速跑开。“轰!”一声巨响,闷罐车的门被炸开了!老马的血肉溅到人们的身上、脸上。人们正要往车下跳,被老驴子伸手拦住了:“等一下!都猫在门两边儿!”
听到爆炸声,篝火边的鬼子向闷罐车奔来。跑在前头的两个刚跳进车厢,一个被老驴子一老虎钳子打倒,另一个被虎子迎头一击也倒了,人们上前狠打两个鬼子,两个鬼子立时咽气。老驴子和虎子一人拿起一杆枪。老驴子用另一颗手雷炸死了后面跟来的三个鬼子,他冲大伙一挥手喊:“走吧!”众人纷纷跳下车。山浦一郎兄弟俩见人们都跑了,自己却没处可去,他从一个日本兵身上摘下一颗手雷,兄弟俩抱在一起,拉着了引信。
老驴子招呼虎子:“跟着我,掩护大伙儿!”老王喊:“老驴子!虎子!”老驴子回头喊着:“快跑吧!你算命挺准的!”老驴子和虎子冲向车头,劳工们四散而逃。车头上,跳下两个鬼子,老驴子一枪撂倒一个。虎子和另一个鬼子拼剌刀,几招过后,剌死了鬼子。老驴子举枪爬上车头驾驶室,两个司机吓得浑身直抖。一个说:“我们是中国人……”虎子也爬上了车头。
老驴子拍一下司机:“中国人,好,那就是兄弟。开车吧!”火车头喷着白烟徐徐开动。车头在风雪中飞驰,驾驶室一侧,虎子探出身,手挥三八大盖,疯了似地喊:“小鬼子,你爷爷还活着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