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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和光怎么也想不到,他丢了一顶帽子会惹出好多的麻烦。这天上午,他带着几块布料来到天好家,进了院子不见人,只有天月在灶间烧火做饭。周和光问:“你姐她们呢?都下地了?”天月不吱声,只管拉风箱烧火。
周和光说:“该换季了,我娘让我给你们姐仨带几块布料……”天月斜了周和光一眼,还是没说话,起身进了里屋。周和光也跟着天月进来,他边走边问:“天月,你咋的了?”“你还问我?我还想问你呢!你到底是啥人?是人,还是鬼!”周和光被他问蒙了,他把布料放到柜盖上问:“啥人啊鬼的?”“你少跟我装糊涂!”周和光如坠五里云雾之中:“我真的不明白。天月,有话你就跟我直说。”“那天夜里,你上俺家房顶干啥了?”周和光更是一头雾水:“我多咱上你家房顶了?”天月眼睛盯着他追问:“你没上?”周和光回答得很肯定:“没有。”天月拿出那顶帽子,摔在周和光面前,白了他一眼:“这是不是你的?”
周和光暗暗吃惊,眉头紧皱,他不能在天月面前否认事实,就老实承认:“可怪了!这帽子确实是我的,可几天前就丢了呀!”天月用怀疑的眼光盯着周和光,周和光一脸诚恳:“我说的都是真话。”天月说:“那你说是谁?”周和光也急了:“我是人是鬼,你早晚会清楚!”说完转身走了。天月望着周和光的背影,真是爱恨交织,无法自拔,她无声地哭起来,任泪水流淌。
天好、天星和魏德民从地里回来,刚走到院子门口,正好看见周和光从院子里出来。天好问:“哎,咋走了?”周和光说:“啊,有事儿。”头也不回地走了。天好和天星看出周和光脸色不好,感到有事,急忙奔向院子里。魏德民沉思地看着周和光远去的背影。
天好和天星走到屋里,见天月在哭,天好忙问:“咋回事儿?”天月说:“他不承认上了房。”天星说:“咱有证据,他凭啥不承认?”天月擦擦眼泪:“好像上房顶的真的不是他,可他也不说是谁。”天星说:“他肯定心里有鬼!”天月真希望不是周和光,她也相信周和光,但说不出是谁,她有口难辩,难过得又掉下眼泪。天好喊了一嗓子:“你俩吵个啥呀!”天星和天月不吱声了。
天好说:“咱家有点儿乱了。自打来了魏德民,裘春海也露面了,周和光来得也勤了,怪事儿也就跟着来了。”天星嘟囔了一句:“魏德民是干啥的,俺们可都清楚啊。”“我没说他不好!”天好想了一下,“也犯不着慌,是疖子,早晚要鼓头儿,是人是鬼,早晚得露原形。这世道人鬼难辩,咱就要看看到底谁是人?谁是鬼?既然锣鼓都响起来了,这大幕帘子也该拉开了!”姐仨在屋里说的话,魏德民蹲在窗户下都听到了,他暗自琢磨着。
这天,天好和天月在割地头的线麻,天好已经显怀,她感到累,坐到捆好的线麻捆上休息。“大姐,你别再下地干活了。”天好把镰刀狠狠往地上砍了几下:“裘春海,这个挨千刀的,把我可坑苦了。他到底蹽哪儿去了?又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时,天星和魏德民过来,两人都卷着裤腿,身上湿漉漉的。天星手上拎着两条鱼对天好说:“在沤麻的水泡子里,魏大哥摸到了两条鱼。姐,晌午熬鱼汤,给你补补身子。”眼看日头快正南了,四人一同回家。
吃午饭了,一瓦盆鱼汤摆在炕桌上,三姐妹和魏德民吃饭。天星给天好盛鱼汤递到她手上:“姐,多喝点儿。”她往魏德民饭碗里挟了一块鱼。天月笑:“大姐,二姐让你喝汤,凈给别人挟肉了。”天星说:“你这死丫头,鱼汤大补!”
周和光进来了,他笑着对大伙说:“好香啊!”天月的脸沉了下来,扭头不理他。天好招呼周和光:“来,坐,一块儿吃。”又吩咐天星,“去,拿一套碗筷儿。”天星冷冷的:“他冲谁来的,谁去拿。”说着起身走出屋。天月只好下地去拿碗筷。周和光坐到桌边,魏德民紧扒拉几口饭,放下碗筷:“周掌柜,我吃好了,不陪你了。”下地走出屋去。
天月把碗筷放到周和光面前:“看见没,谁都不爱搭理你了。”“我……我真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那帽子的事儿,绝对跟我没关系。”“谁信呢?”天月说着对周和光撇撇嘴。“老三,别说了,让周掌柜的吃饭。”“大姐,你也管我叫周掌柜的了?”天好不冷不热:“我就知道你开着绸缎庄,当然就是掌柜的了。”天月说:“听出来没?大姐对你也不满呢!”周和光说:“大姐,这两天我一直在琢磨,这事儿不一般呐。”天好一语双关:“不一般的事儿跟你搭嘎上了,你想必也不是一般人了。”
天好十月怀胎,
一朝分娩,在冬季到来的时候生了个大胖小子。天好给起名叫“正道”,小名叫“道儿”,是长大了要走正道的意思。
这天晚上,天好在哄孩子,天星和天月躺在她身边。天月突然问:“大姐,周和光不会是坏人吧?”天好说:“不会。他干啥坏事啦?”天月说:“他干了坏事儿,兴许咱不知道呢。”天好说:“咱女人呐,不怕别的,就怕找不着好男人;男人呢,就怕不走正道。就为这个,我给孩子取名‘正道’。周和光这个人,肯定不是一般的买卖人,但走的肯定是正道,以后你别再跟他急皮酸脸的了。”天月说:“那帽子的事儿……?”天好说:“帽子的事儿呀,咱得信周和光的。你想啊,他要是硬不承认是他的你有啥辙?一样的帽子不有的是啊,可他承认了。这里一准儿有旁人在搅和。”天星说:“魏大哥也是这么说的。”
天好说:“你的周和光不是一般人,魏德民也不是一般人,咱家还能消停啊?”天月问:“哎,魏大哥这两天咋又走了?”天星说:“可不,不知道又上哪儿去了?一天天神神道道的。”
林海茫茫,风雪茫茫,岛田踩着厚厚的积雪,在原始森林中向前走着,不时停下来警觉地四下看看。岛田停在一个地窨子边,又四处看看,然后有节奏地敲几下地窨子的门,用暗语说:“老客,有虎皮吗?要头顶带王字的。”门开了,探出裘春海的身子。岛田闪身进了地窨子,裘春海扫看一下四周,关上了门。
裘春海和岛田坐在一堆兽皮上,岛田说:“古贺大佐又责怪小川科长了,最近一段他找不到抗联的踪影老是发火。”
裘春海说:“责怪也没用,自从姓曹的被打死以后,咱就像缺了一个拐棍儿。我照姓曹提供的法子寻找抗联,也不灵了。”裘春海陷入沉思。岛田问:“是不是又在想秀水屯那个女人?总想女人,怎么工作?”裘春海说:“咋的?怪上我了?这大雪泡天的,我容易吗?”他瞪着岛田,“你呢?我让你盯住秀水屯那个姓魏的,你盯出啥结果了?”岛田说:“我没发现他有可疑的地方。”“那是你笨!上人家房顶能听到啥?我让你用那顶帽子在必要时做做文章,你往人家院里一扔就完啦?”“我要搅乱他们的注意力。”
大雪纷飞。魏德民在深山老林中踏雪前行。他感觉后面有人跟踪,掏出枪来,藏到一棵大树后。但是空寂的森林,没有一个人影。魏德民,别起枪,折往另一个方向。在一堆积雪的树丛后,露出一个人的后背,他顺着魏德民留下的脚印跟上去。魏德民走过一个雪窝子,就势趴下掏出枪,向来的方向望。望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人影。魏德民站起身,又折了一个方向。
在一棵倒下的大树后,趴着那个跟踪的人,他起身,躲躲藏藏地向前跟去。又来到了开始的地方,魏德民藏到大树后,举着盒子枪。那个人趴在树丛后,向前窥望突然他感到不对,他发现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他环望四周,一阵惊慌。他站起身,茫然四顾,林海莽莽,雪地茫茫。
那个人茫然走去,又走回,不知该向何处去,他迷路了。魏德民悄然离开树后,倒退着着走,用树枝拂去自己留在雪地上足迹,飘落的雪花,盖住了扫痕。魏德民扔掉树枝,转身走去。刚走几步,他踩着了猎人布下的狩猎套子,头朝下地半悬起来,手中的枪摔了出去。
魏德民的一只脚脖子被套子套住,悬在半空,他想勾起身子去解绳套。忽然看见那个跟踪他的人走过来,便去伸手去够枪,可是够不着。那人握着抢走过来,捡起魏德民的枪,把自已的枪别在腰间,用魏德民的枪,对准了魏德民说:“你行啊,跟我摆迷魂阵!”魏德民愣了一下:“是你?”随即冷笑一声,“咋样?转不出不去了吧?”“你领我出去,我就把你救下来!”魏德民说:“你做梦去吧!”“我马上让你死在这儿!用你的枪,打死你!”魏德民说:“你也会死在这片大林子里!冻死你,饿死你,野牲口咬死你!”
那人突然跪下:“我求你,救我一命吧!只要你领我出去,我保你升官发财!”魏德民问:“是谁让你跟我的梢的?”那人说:“是裘春海,他说你是抗联的眼线。”“果然是他!”“领我出去以后,你愿干什么干什么,我再也不盯着你了!”魏德民笑了:“我能信你的话吗?别跟我玩这套了!”那人站起来,枪口对准了魏德民的脑袋绝望地喊:“反正也不活了,我先打死你!”一声枪响,那人俯倒在雪地上,后胸被子弹穿透,血淌了出来。魏德民万分惊异。
周和光拎枪跑过来,魏德民惊奇地说:“是你?!”周和光忙去解魏德民脚脖子上的套子“还好,你没踩在夹子上。要是
踩上夹子,你这腿就折了。”
套子解开了,魏德民坐在雪地上揉搓脚脖子,一脸真诚地说:“谢谢你。”
周和光用脚蹬一下那死尸,把死尸翻转过来一看,原来是哑巴。魏德民说:“裘春海的脸到底叫咱们看清楚了。”他拿起自已的盒子枪,也摘下岛田腰间的枪。
雪已经停了,魏德民和周和光一起往前走。一路互相搀扶,边走边唠。魏德民说:“我早看出你了,不是个正经买卖人。”周和光说:“我也知道你,不是正经庄稼人。”二人相视一笑。
魏德民问:“你咋上这来了?”“我发现有人注意你,就跟过来了呗。”“你是国民党的谍报吧?”“是的。我也要洗刷那帽子的事儿呀,免得天月对我不依不饶的。我做的一切,跟你们抗联一样,都是为了把鬼子赶出中国去。“魏得民说:“国共两党已经合作了,红军也成了国民革命军的八路军和新四军。”
太阳当头照着,天星和天月正在清扫院里的积雪,魏德民走进院来。天星不客气地说:“哈!咱家赶上大车店了,说走就走,说来就来。”魏德民笑笑,从天月手中接过铁锹。天月说:“好,我去给你热饭。”魏德民说:“不用,在三江镇绸缎庄吃过了。”边说边看着天月笑。
天星奇怪地问:“你咋去那儿了?”魏德民认真地说:“我和周掌柜是朋友嘛。天月,周和光是好人,你要相信他。”天月非常高兴,被冷天冻红的脸蛋笑成一条牡丹花。天星问:“你说他是好人,他就是好人了?”“这回,他救了我的命。”魏德民想,对这姐妹俩不必也不能再说谎隐瞒,他把林中遇险、周和光相救、打死哑巴、裘春海是汉奸特务的事全说了。天星、天月听了真是百感交集。
天好走到屋外,对正说话的三个人说:“有话咋不进屋说呀?不冷啊?”天月吱吱唔唔:“啊,大姐,不冷,一点儿都不冷……”“有啥事儿背着我吧?”天月说:“没,没,啥事儿也没有……”天好说:“看你说话绊绊磕磕的,一准儿有事儿!”天星、天月、魏德民互相看看。
天好说:“是裘春海吧?背着我的,不能有别的事儿!他死了?”魏德民犹豫良久,终于直言相告:“天好,裘春海是日本人的特务,他还在这一带活动呢……”天星说:“他派了个坏蛋盯梢魏大哥。”天月说:“不是碰见周和光,魏大哥就死在那个坏蛋手里了。”
天好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想过,可我不敢那么想,他真不如嘎喯儿一下死了呢……”眼泪像断线的珍珠往下落,她忍住没哭出声。
傍晚时分,魏德民来到西屋窗下,敲敲窗户喊:“天星,你来一下。”天星走进东屋,魏德民正在摆弄什么,见她进来,手放到了背后。天星问:“啥事儿呀?”魏德民从身后拿出枪让天星看。天星惊奇地说:“枪?德国二十响!”魏德民说:“你留着吧,这是那个哑巴的。”天星接过枪,感觉很美。魏德民说:“枪能护身杀敌,也能惹祸,要是让小鬼子搜到了,不杀头也得关进大牢。”天星喜形于色地说:“你吓唬我呢?小瞧人了!”
在特务科办公室,小川对裘春海发火:“岛田失踪了!你知道吗?他是我的外甥!我的亲外甥!我姐姐把他交给我的时候,流着眼泪,让我好好保护他,等圣战结束,把他完好地带回日本……我姐姐就这么一个儿子,可他十天了!没有任何消息!”裘春海叹一口气:“唉,他肯定是死了。”小川埋怨道:“都是因为你!他还不到二十岁呀,你竟然让他执行那么艰难的任务。”裘春海说:“科长,他毕竟是我们特务科的一员,他要为天皇尽职尽责。”小川语塞。
裘春海缓和一下语气:“科长,这次任务是他主动要求的,他跟我说:他的一个同学参军后,在占领南京时,杀过十二个人,被称为‘江田岛武士’,他很羡慕。”小川无限怨恨:“他……唉,他懂什么呀……”裘春海语气更为亲近:“科长,你曾对我说过,你要把岛田培养成帝国优秀的谍报人员,让他跟我历练,我……我没做好……”他说着,竟然哽咽了。
小川说:“马上把你说的那两个人抓起来!”裘春海说:“证据我们还没有弄到……”小川说:“抓吧!从他们的嘴里掏出更大的成果!”裘春海说:“我担心,没有足够的证据,他们不会说呀。”小川说:“想当初,在沈阳抓到你,你不也是什么都不说吗?只要把那两个人抓到,我就提升你为警佐,薪水长一倍!”裘春海说:“感谢科长提拔,我看,大张旗鼓地去抓,会打草惊蛇,而且他们也许有很多耳目,最好是密捕。我看这么办……”裘春海与小川耳语,小川连连点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