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 天边才刚透出一丝光亮。
尤枝颤颤巍巍地把水果刀揣进外套口袋,赤脚走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去哪?”
车里的电台正播着相声,司机听得津津有味, 完全没留意到上车的人是副什么鬼样子。
尤枝动了动嘴, 嗓子很哑:“先开吧。”
司机稍愣了一下,这才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的女孩此时眼圈通红,面色煞白,女鬼一样。
这个时间,这副样子, 司机猜想八成是和家里人吵架跑出来的,也没多问什么。
车子漫无目的在榆城的大街上跑了近半个小时, 尤枝头抵着车窗, 一言不发, 看着天边的光越来越亮。
很奇怪, 明明没有掉眼泪,她却像是已经大哭了一场,整个人都虚浮无力, 灵魂仿佛已被抽离。
眼前的街景突然变得有些熟悉。
如果没记错,是迟尧住的小区附近。
尤枝:“停车。”
安静的后座突然出声, 把司机吓了一跳, “啊?”
“停车,我要下车。”尤枝重复了一遍, 声音有些颤。
司机赶紧给她靠边停了下来,在她付钱的空档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小姑娘, 你没事吧?需不需要帮忙?”
尤枝抬眼, 瞥见司机鼻梁上的细边镜框, 和孙秋鸣的那副很像。
胃里泛起一阵恶心,她捂着嘴一把拉开车门,跑出了几米远,止于一棵树下不停地干呕。
司机嘀咕了两句,没再多管闲事,发动车子扬尘而去。
-
迟尧一脸躁意地打开门,在看清门口站着的这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时,面色明显僵了一下。
他把尤枝拽了进来,目光先落在了她的脚上,“你……”
刚要开口,就看到尤枝把外套脱下往旁边一扔,带血的水果刀从外套口袋里掉出来,砸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再看看她里面那件吊带裙上刺眼的血迹,迟尧脑子“嗡”了一下。
“你杀人了?”他的第一反应。
尤枝木然地摇摇头,“我恨不得杀了他。”
他是谁?发生了什么?
迟尧还没来得及问,尤枝就赤着脚面无表情地从他面前走过,径直往洗手间走去,地板上留下一串脏兮兮的脚印。
迟尧跟了过去,站在门边看着她冲洗双脚。
她的头发被挽在耳后,露出的半侧脸颊是红肿的,两只手腕上也通红一片,手指上还沾着血迹。
迟尧皱紧眉头:“到底怎么回事?”
血迹混着泥污被冲进了下水道,尤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淡淡开口:“能给我拿双鞋么?”
迟尧紧绷着唇线,转身走开,很快拎着一双拖鞋过来,扔在她面前。
尤枝脚也没擦,湿哒哒地穿上鞋就往外走。
迟尧受不了她这个样子,手撑住门边,把她拦在里面,“谁欺负你了?”
她再不说,他就要疯。
尤枝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答非所问:“我有点难受……”
手机响了,而且一直在响。
迟尧放下胳膊,走到客厅,从她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拿过来递给她。
尤枝看了一眼,显示屏上“孙秋鸣”三个字让她立刻变得很狂躁,她直接把手机从迟尧手里打掉,捂着耳朵蹲在地上尖叫:“滚!滚啊!”
手机屏幕碎了半边,可铃声依旧在响。
迟尧捡起来看了一眼,接通,放在耳边。
那边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枝枝,你跑哪去了?快回家,叔叔保证不碰你了……”
迟尧心里一梗,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他看着尤枝抖动的肩头,挂断电话,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
他已经猜出了大概,握紧的拳头又松开。
尤枝在崩溃的边缘,他现在必须要先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能再刺激她。
“你先洗个澡,把衣服换下来。”迟尧拽着尤枝的胳膊把她拎起来,触到她的皮肤,是灼人的温度。
他摸了摸她的额头,烫手。
“你发烧了?”
尤枝没骨头似的抵在他身上,“我真的很难受。”
“那别洗了。”
迟尧把她抱到了沙发上,走进房间找了件t恤拿出来扔给她,“衣服换了。”
尤枝头仰在沙发靠背上,瘫坐着不动。
“要我给你脱?”
“不用。”尤枝终于挪动了下身子,抓着肩上的两根吊带就开始脱。
“操。”
迟尧低骂了一句,转身走进了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罐汽水咕咚咕咚地往下灌。
一口气喝完一瓶,他才从厨房里走出来。
尤枝已经换好了衣服。她斜躺在沙发上,长发垂在一旁,两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整个人像条死鱼。
她的T恤被蹭上去一截,露着两条晃眼的白腿。
迟尧看了一眼,从房间里拿出一张毯子盖在她身上。
尤枝在他要走开的那一刻,眼珠子动了一下,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服下摆,“你要去哪?”
“我去给你买药。”
“哦。”尤枝松开了他,“那你快点回来。”
“嗯,很快回来。”
-
尤枝再次醒来,天色已经开始暗了下来。
这算是她这段时间睡过最长最踏实的一觉。
说来也奇怪,迟尧家的沙发总有种让她睡得特别好的魔力,比安眠药都管用。
尤枝起身,看到茶几上放着几盒药,迟尧就安静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双眼轻阖。
她最后的印象还停留在迟尧出门,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不知道。
她一动,迟尧就睁开了眼睛。
“好点了么?”他问。
尤枝点点头。
“饿么?”
他不问还好,一问,尤枝立刻就感觉肚子里空****的。
迟尧没等她回答就站起身走去了厨房。
尤枝站起来活动了下脖子,看到地板上的血迹和泥渍都已经被迟尧清理干净了,那把水果刀和她那条染了血的裙子也不知了去向。
不一会儿,迟尧端着碗粥和两个煎蛋走了出来,放在餐桌上,“过来吃。”
尤枝乖顺地走过去,看到桌上只有一碗粥和一盘蛋,“你不吃么?”
迟尧摇头:“吃过了。”
尤枝闻着香气,肚子开始打鼓,也没客气,埋下头就开始吃。
迟尧就坐在她对面,咬了根烟在嘴里,没点,只是安静地看她吃。
对于今天的事情,他只字未提。
尤枝很快吃完,感觉浑身暖乎乎的,身心都舒畅了一些。
“饱了么?”
“饱了。”
她饭量本来就很小。
迟尧站起身把她面前的空碗和空盘拿起来,往厨房里走。
尤枝本想跟上去自己把碗刷了,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她这会儿情绪已经稳定了许多,迟疑了几秒还是走过去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是尤婉婷打来的。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窗边接通。
听筒里立刻传来尤婉婷尖细的嗓音,听起来很焦灼:“枝枝,你在哪啊?你孙叔叔住院了你知不知道?我接到消息就赶回来了,哎呦可把我吓死了……全身多处骨折,鼻青脸肿的,手臂还有一条长长的口子,真的要吓死人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他非说是自己不小心弄的,这怎么可能是不小心,这明显是被人揍的呀,他还不让我报警,你说他是不是惹上什么人了……”
尤枝打开窗户,一阵清凉的晚风扑面而来,把窗帘掀起,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她点了根烟,呼出一口,看着烟雾瞬间被风吹散。
“是么。”她对着话筒淡声道:“没死?”
电话那端愣了一秒,嗓音陡然提升了几个度。
“你怎么说话的!你这个死丫头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嘴巴这么恶毒都是跟谁学的?他再怎么说也是……也是你妈的男人,你是咒他还是咒我呢?你就巴不得我无依无靠一辈子是不是?我怎么就生出个你这样的女儿,你现在人在哪呢,我看你最好是死在外面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尤枝安静地听她骂完,挂断电话,把手机关机扔到了一边。
孙秋鸣手臂上的伤是她划的,至于其它的伤……
迟尧端着杯温水出来,看到尤枝站在窗边,窗口大开,窗帘在她身旁张牙舞爪,她穿着宽大的T恤,整个人看起来很单薄。
风很大,仿佛下一秒就能把她卷走。
迟尧心里咯噔一下,把水杯放在桌上,径直走过去关上窗,把她从窗边揽到一旁。
尤枝倚在他的臂弯里,“你说,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别人都会说我活该。”
“不会。”
迟尧放开她,把她手里的烟抽走,在烟灰缸里摁灭,淡淡地说:“除了我,没人那么关注你。”
他把水杯递在她手上,用指腹抹去她嘴角喝粥时留下的水渍,“吃完药睡觉,别作。”
……
半夜,可能是三点,也有可能是四点。
迟尧才刚迷迷糊糊地进入睡眠状态,就感觉被子被人扯开,一团毛绒绒的东西挠过他的下巴,紧接着,两条细长的胳膊缠在了他的身上。
是来自另一个人的温度。
迟尧懵了一瞬,睁开眼的时候整个人还有些恍惚。
下巴处传来闷闷一声。
“迟尧。”
“嗯?”
“我想跟你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