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光

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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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护车和警车一前一后地赶来, 闪烁的灯光划破黑暗,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几个护士从救护车上跑下来,小心翼翼地把两个人抬上担架。

寸头还痛苦地呻.吟了两声, 迟尧的意识却已经彻底涣散了。

手机从迟尧的口袋里滑了出来, 护士拿起来看了尤枝一眼,递给她:“你先替他收着吧,别丢了。”

尤枝接过手机,被手指触到的屏幕亮起,即使碎的像蛛网,也可以看清壁纸上女孩的脸。

她穿着宽大的球衣, 脸颊红扑扑的,发丝混着汗水黏在脖颈, 脸上是刚刚取得胜利的得意和喜悦。

这是什么时候拍的?

拍的好丑。

尤枝笑骂了一句, 眼泪啪嗒啪嗒地砸在手机上, 渗进裂缝, 混着血水滑落。

……

报警的是温盈,她浑身哆嗦地坐进了警车,尤枝跟着救护车去了医院。

迟尧和寸头被直接推进了抢救室。

从抢救室出来的护士注意到尤枝身上有血迹, 又看她脸色惨白,问了句:“你受伤了么?需不需要去检查一下?”

尤枝摇摇头, 哑着嗓子问:“他会没事的吧?”

“哪个?”护士稍愣了一下, 还没等她回答,又说:“他们俩情况都不太乐观。”

尤枝茫然地看着护士。

一记闷棍打在头上, 她不明白“不太乐观”是什么意思。

护士问:“你是病人家属么?如果不是的话最好赶快联系一下他们的家人。”

她简单交代完抬脚要走,尤枝拉住了她的衣袖, “他……”

他会死么?

话到嘴边, 那几个字怎么都问不出口。

护士看出她脸上的担忧, 说:“你放心,我们会尽力的。”

尽力这两个字,在医院这种地方显得太苍白无力。

尤枝浑身脱力地靠着墙壁蹲下,眼泪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闷闷地哭出声。

跟过来的两名警察看她情绪不太稳定,安慰道:“我们会尽快联系他们家人的,别太担心。”

-

大约半小时后,医生走出来简单陈述了下伤者状况。

两个人伤势都很严重,尤其是迟尧,除了坠落伤,身上还有很多不同程度的损伤。

或许是楼下半米高的荒草救了他们俩的命,但现在要立刻安排手术。

全身多处骨折,四肢都有不同程度骨折,脾脏破裂,脑震**……

医生嘴里一连串的名词,让尤枝根本就没法冷静下来去仔细听。

他身上那么多伤,会有多痛,她想象不出来,也不敢想。

最后是警察先代签了手术同意书。

手术进行了四个多小时,迟尧从手术室出来就被直接送去了icu,从头到尾,尤枝都没有机会看上他一眼。

每次问医生,得到的回复都只说还在昏迷,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要继续观察。

尤枝在icu门口坐了一夜,警察也轮换着等了一夜。

六点,天边泛起微光,icu门口出现几个人,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其中一个模样很精干的年轻人和警察走到一边说话,紧随其后的是一个老者,面色紧绷,带着顶帽子,露出两边花白的鬓角。

看起来是上了年纪的,但腰板笔直,穿着很是讲究,浑身都透着他这个年龄少见的气场和精气神。

他极淡地瞥了尤枝一眼,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了不过数秒。

可就是这个眼神,尤枝几乎可以立刻断定眼前这个老人就是迟尧的爷爷。

他们不是长得像,而是某些神态太过相似,尤枝看着他,甚至可以想象出迟尧到了这个年龄该有的样子。

想到这,尤枝的嗓子眼里又涌上一阵酸涩。

有医生过来,似乎是已经提前打好了招呼,直接带着他们往办公室走。

尤枝隐约听见医生说了句“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是……”

但是什么,她没听见。

其中一名警察走过来说:“他家人来了,你回去休息一下吧,别把自己折腾垮了,后续警局那边可能还需要你配合调查。”

尤枝道了谢,还是决定再等等。

她看到迟尧的爷爷从医生办公室走出来,然后就被带进了icu病房。

几分钟后,他从icu里出来,神色更为凝重。

他身旁的年轻人俯下身,小声问:“要不要先去附近的酒店休息一下?”

迟砚摆摆手,在icu门口的长凳上坐了下来,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

见医生走出来,尤枝连忙跑上前去询问迟尧的情况。

还没醒。还没完全脱离生命危险。

医生只简单地和她说了这两句。

尤枝问:“我能进去看看他么?”

如果迟尧的爷爷可以进去,那她或许也可以进去看一眼。

医生略显为难地摇了摇头:“现在不行,病人还没醒,而且……”

他朝迟砚的方向看过去。

尤枝大概知道了他的意思,没再缠着医生,径直走到了迟砚身旁,轻声问:“我能进去看看他么?”

迟砚睁开眼睛,抬眸看她。

“小姑娘,你们的事,我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大概了解了,谢谢你送阿尧来医院,但我认为你不必在这守着,还是赶紧回家吧,省得你家人担心。”

他的嗓音很平缓,带着些疲惫。

尤枝咬住唇,“可是我……”

迟砚直接打断她:“你们还太年轻,社会不是这么混的,什么年龄段就做什么年龄段该做的事情,而不是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每走错一步都要付出代价,可有些代价,不是你们能承受得起的,这次也算是给你们长点教训。”

他的语气里没有责怪,却带着满满的威慑力。

“小姑娘,阿尧现在这个样子我很痛心,我知道这件事情可能不是你的错,但我认为你现在可以离开这儿了。”他叹了口气,继续说:“我就这一个孙子,我希望他能彻底脱离这种人和事,别再掺和进去,你可以理解做长辈的心情么?”

尤枝低下头。

她听得懂迟砚的意思,也能理解。

当年迟尧他爸就是因为一个女人断送了前程,丢了性命,现在迟尧出事又是和女人扯上关系,他肯定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再发生。

他说的已经足够体面。

“您就让我进去看他一眼吧。”尤枝攥紧了手心:“我答应您,看完我就离开。”

迟砚默了几秒,“他还在昏迷,什么都不知道,你现在进去看了也没什么意义。”

“求您。”她坚持。

一眼就好。

迟砚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最终松了口,找来医生说明了一下情况,答应让她进去看五分钟。

尤枝穿上了防护服,全副武装地走进了icu。

推开那扇门,像是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这里应该是人世间离死亡最近的地方。

四周只有机器运作的声音,很安静,安静的让人心慌。

她看到了躺在病**的迟尧。

他的脸上褪尽了血色,身上缠满了粗粗细细地管子和绷带,四周全是大大小小的显示屏。

尽管如此,他还是好看的。

尤枝的眼眶一阵酸胀。

她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他在深巷里懒散孤戾的样子,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半个月不人不鬼的样子,他满身是伤任由躯体自生自灭的样子……他每个样子都不算鲜活,可是现在,他好像真的没有了生气。

她都还没走到他身边,眼泪就已经流了满面。

“迟尧。”尤枝轻轻唤了他一声。

他没有任何反应。

她艰难地吞咽了两下口水,继续说:

“最后两道大题我还是不会做……”

“怎么办,我真的好蠢。”

“等高考完,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好么?”

尤枝的泪珠成串地往下掉,她抬手胡乱抹了两把脸颊,仅仅几个小时,她掉的眼泪比过去十八年掉的都多。

她自言自语,也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什么,直到嗓子再次被哽住。

她不说了,安静地看了他两分钟。

探视时间很快就到,她不得不离开。

最后的最后,她忍着眼泪笑了笑:

“我等你好起来。”

……

尤枝走出医院的白色大楼,来来回回了半天,还是不愿意离开医院。

她坐在楼下的塑料长椅上,想着抽完一根烟再走。

一根抽完,她又想着抽完这包再走。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影在她面前气喘吁吁地刹住了脚步。

“尤枝,你怎么坐这儿啊?”

陈朔大口喘着气,一脸着急,额上全是细密的水珠,“迟尧他怎么样了?”

昨晚看着迟尧晚自习上一半就突然跑了,一晚上都没回应,早上到学校又看到几个警察过来找班主任,直觉告诉他一定出事了。

听完警察的描述陈朔差点没被吓死,假都没请就直接赶来了医院。

尤枝低垂着眼,深深吸进一口烟,“他还没醒,他爷爷来了。”

她的嗓子哑的厉害。

陈朔恍惚了一瞬,再看看她通红的眼眶,问:“他爷……骂你了?”

尤枝摇头,“没有。”

虽然她说没有,陈朔看这情形也能猜出个大概。

他深吸了口气,说:“我上去看看,你也别在这耗着了,回学校吧,有什么事我会和你说。”

尤枝缓缓地点了点头。

她听了陈朔的话,抽完一包烟就回了学校,可是整整一天脑子都在游离,时时刻刻紧盯着手机。

她生怕错过陈朔的什么消息,又怕收到什么消息。

晚上一放学,她晚自习都没上就又跑去了医院。

她跟迟砚保证过不会再出现,于是还是去楼下那个长椅上坐着,没有上去。

夜色很浓,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有流星。

她看着医院大大小小的窗口,想起迟尧在她家楼下等待的场景。

这次换她来等。

-

两天过去了,迟尧只短暂的醒过一次。

甚至不能算醒,只是睁了几下眼,还没什么意识就又陷入了昏迷。

期间,尤枝去了趟警局,得到了一个好消息:那些地痞流氓已经全被抓到,会依法严惩。

紧绷了多日的情绪才稍稍有了个松懈口。

接着,她又从陈朔嘴里得知寸头家人来医院闹过,但迟砚很快就给摆平,更为诡异的是,寸头的家人现在在医院见到迟家人都是客客气气的。

尤枝猜想,这应该少不了一大笔“医药费”,多到足以扭转人性。

……

好不容易捱到了周六。

尤枝一大早就去了医院,打算在那把塑料椅子上度过漫长的一天。

她现在除了等待,完全没心思干别的。

可她有一个意识是清晰的,能等,就已经很好了。

刚下早班的护士从她面前经过,又折回,“咦”了一声。

她的长相很容易让人记住,护士对她和迟尧都有很深的印象。

尤枝茫然地抬起头。

护士问:“你怎么还在这儿啊?你朋友不是已经转院了。”

尤枝喉咙一紧,“转院?”

“你还不知道么?他颅内有出血,可能要做开颅手术,咱们这小地方医院医疗条件有限,他家人不太放心,昨晚连夜转去了京北。”

尤枝怔住,不知道说什么。

护士又安慰了她两句:“可能是走得急没来得及跟你说,不过京北医疗条件那么好,他会没事的,你也别太担心了。”

尤枝僵硬地点了两下头。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他不会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