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
故事戛然而止, 罗拉轻碰了下尤枝手里的酒杯,好奇地追问。
“后来……”尤枝抿了口杯中的红酒,有点涩, “后来你都知道了, 我远离了我那个不靠谱的老妈,投奔这个不靠谱的老爸,轻轻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罗拉想了会,问:“那你就没想过回去找他?”
尤枝微垂眼睫,苦笑一下, “说实话,不敢。”
“所以这才是根源所在。”罗拉认真地看着她:“不踏出去那一步, 你可能永远都好不了了。”
尤枝耸耸肩:“或许吧。”
罗拉最终总结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医者难自医。”
尤枝对此没有异议, 并且觉得这句话很适用于她。
七年前她抛下一切来到英国, 接受了半年的心理治疗才恢复到正常的生活当中去, 大学又鬼使神差地选择了心理学。
也不知道是不是遗传基因在作祟,她所有科目里唯一拿得出手的英语,居然有朝一日真的派上了用场, 不至于让她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举步维艰。
所以一切都还算顺利。
毕业后,尤枝没有回国, 而是进了当地一家心理咨询机构工作。
她见过各种病人。他们有的癫狂, 有的消沉,有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无法自拔……
她有足够专业的知识和技巧, 可以针对不同的病人给出不同的治疗方案,安慰起来头头是道, 她帮助过不少人走出阴影和梦魇。
可鲜少有人知道, 她自己也是个“病人”。
尤枝几乎摆脱不了酒精和安眠药, 即使艰难入睡,也时常会噩梦缠身,午夜惊醒再痛哭到天亮。
她的同事罗拉给她做过心理辅助治疗,可是作用不大。
她有心魔。
她当年出国前注销了所有的社交账号,换了新的手机号码,和学校里所有人都断了联系,就是怕再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那个时候她太过脆弱,知道自己一定承受不住更多。
所以这么多年,迟尧于她来说就像“薛定谔的猫”,是她至今都没有勇气打开的盒子。
只要她不非得求一个答案,那希望就永远不会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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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
尤枝刚刚为一个病人做完心理诊疗,好不容易得了一会闲,坐在沙发上边喝咖啡边划拉手机,随便看看八卦新闻。
不经意手滑点开了一个词条,立刻跳出一个直播界面:国内知名地产商在香港上市的媒体发布会。
尤枝对这个行业不了解,也并不感兴趣,刚想要关闭,镜头忽然一转,拉近。
她手指僵在半空,呼吸瞬间滞停。
屏幕上,男人西装笔挺,眉眼淡淡敛着,被记者问问题的时候偶尔会浅浅弯起唇,可尽管皮相在笑,眼睛却里没有染上一丝笑意。
他开口,声线更低了些。明明是他的主场,话却少之又少,每一个回答都很精短。
他的气场还是冷的。
多年未见,他的五官已经褪去了年少的青涩,面部线条更加干净利落,唯有头发和眼睛依旧是纯粹的黑。
最重要的是,他看起来很好……
甚至经过岁月的打磨,他更意气风发了。
尤枝眼眶酸胀,视线很快就模糊了起来,她抬起手背抹了下眼睛。
自从镜头转向迟尧,弹幕就多了起来,除了满屏的“帅帅帅”,突然飘过一句“这黑眼圈,别是纵欲过度吧。”
这么年轻就有所作为,总会引起大家各种遐想。
尤枝差点被呛到。
仔细看,他眼下确实还有着淡淡的乌青。
他还会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么?
后面他的镜头不多了,长达四十分钟的枯燥直播,尤枝硬是盯着屏幕一分钟都不落的看完了。
哽在喉咙里的浑水泥沙,渐渐沉淀了下去。
晚上,尤枝在浴缸里泡了一个小时,皮肤都快泡起褶了才从水里出来。
裹浴巾的时候,她看到了大腿根的那串纹身,这么多年过去已经褪色变浅,边缘也开始有些模糊不清,但她从没有想过去补。
她跌宕起伏的十八岁。
救赎她的,从来都不是这一串字母。
尤枝洗完澡,连夜整理了一份辞职邮件,然后简单收拾出了一个行李箱。
第二天,罗拉打来电话的时候,她已经快要登机了。
“你辞职了?”那边压着声音,但还是能听出震惊。
尤枝轻轻“嗯”了一声:“我打算回国了。”
那边默了两秒,呼出一口气,问:“发生什么了?这么突然?”
尤枝看着窗外跑道上缓缓滑行的飞机,弯唇笑了笑:“去找我的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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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头疼了?”
陈朔看着一脸躁意走进休息室的人,连忙让助理去拿温水和药。
迟尧把西装外套脱下扔在一旁,又把领带一把扯开,拿起助理递过来的药就往喉咙里吞,吞完闭上眼仰在沙发椅背上假寐。
陈朔摆摆手示意助理离开,走到沙发后面给他揉了揉紧绷的太阳穴。
这几年,迟尧一直有头疼的毛病,烦躁的时候就会犯。
譬如今天这种场合,是他最讨厌的,但又不得不亲自出面参加,只能强压着心里的烦闷。
本来按摩这种事应该交给他的助理去做的,可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迟尧很排斥女人的碰触,任何女人都不行。
为此他换过很多个助理,每一个呆的时间都不长,有意无意的碰触总是会让他毫无征兆地发脾气,大多数是被他吓跑的。
现在这个叫宋棠,是陈朔从自己学校挖来的学妹,很懂得拿捏分寸和尺度,在迟尧身边已经呆了一年多,算是最久的一个了。
门突然被打开,服务员进来送茶水。
看到眼前的一幕先是微怔一下,而后抿着唇偷笑了笑,赶紧放下茶水走了。
陈朔不禁“靠”了一声:“你知不知道最近总有人误会和你的关系,连前台小姑娘看我眼神都不太对,再这样下去我连妞都泡不到了。”
迟尧这会儿终于放松了点,什么都没说,只是低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丝懒倦。
陈朔继续问:“你家太上皇最近没再给你张罗相亲的事啊?”
迟尧掀起眼皮,冷冷看他一眼:“你去?”
陈朔笑了两声,不说话了。
没人比他更清楚迟尧的心结。
当年尤枝说走就走,这么多年,迟尧从没提起过那个人。
他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总会有淡忘的一天,可每当他有意无意地去试探,才发现对于迟尧来说,有些人和事早就变成了执念。
无解。
迟尧当年在榆城没逗留多久就被迟砚又带回了京北,他错过了高考,严重的心理问题让迟砚放弃了送他出国的念头,只能安排他复读一年。
说是复读,他其实很少出现在学校,大多数时间都是把自己关在家里,看没看书不知道,但最后高考成绩还算不错。
接下来,上学,工作,步入社会,好像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向前走。
迟家那么大的家业他接手的游刃有余,人人看到都不免要感叹一句“后生可畏”。
迟砚唯一担心的还是他的心理状况。
他在工作时都还算正常,一闲下来整个人就沉静的可怕,他可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亦或是喝酒喝到天昏地暗,暴躁起来能把整间屋子都砸了。
需要他正常的时候,他又会立刻恢复表面的正常,正常到很难把他和那个阴戾又颓废的人联系到一起。
这么多年,迟尧对于迟砚给的安排都还算配合,唯有两条不肯松口。
第一是去看心理医生,第二是考虑个人问题。
-
尤枝在京北落地后,先找了个酒店落脚。
刚刚把行李箱打开,骆燃的电话就打进来。
他是她这几年唯一还保持着联系的人。
他救过她的命,无论如何,她希望有朝一日还可以还得上这份救命之恩。
“回来了?”
“嗯。”尤枝倚在窗边缓缓吐出一缕烟,“回来了。”
“本来还想着今天去给你接机,可我这边现在是真的走不开。”骆燃那边的背景声很嘈杂,中间还不停地被其他人打岔。
尤枝安静地听他和别人吩咐完工作,“挺忙啊,大老板。”
“今天店庆,我他妈恨不得分身。”那边笑了笑,问:“你累么?你要是不累可以来我这儿玩玩,正好给我撑撑场子。”
两年前,机缘巧合之下,骆燃和朋友在京北合开了间酒吧,又过了一年,他辟出来独自开了一间,现在已经很少回榆城。
尤枝看过他发在朋友圈的那些照片,在京北这种地方,能在黄金地段开一间这么大的酒吧,光靠钱是不行的,这足以说明他已经有能力在京北站稳脚跟。
尤枝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好”。
酒吧这种地方,她是真的太久没去过了。
忽然还有些想念?
……
一入场,尤枝体内被压制太久的细胞,就在一瞬间被唤起。
灯光迷乱,人影攒动,居然让她有了久违的兴奋感。
果然还是需要偶尔放纵下自己,她想。
骆燃过来接她,他的小辫没了,头发短了许多,似乎是在健身,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显现了出来,肩宽体阔了不少。
见到尤枝,他两眼放光,没忍住连着啧了好几声:“看来英国风水养人啊,你怎么越来越漂亮了?”
尤枝穿着件黑色的吊带裙,胸前饱满,红唇娇艳,却没有一点儿风尘气。
时间没有磨去她该有的光芒,眉眼的妩媚却添了几分,走哪都带着一股妖风。
酒吧是什么场所,女人多的看都看不过来,可像尤枝这种美的浑然天成,那股子妖媚劲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是真的少见。
尤枝笑笑,目光落在他结实的手臂上:“花臂不错。”
“嗐,唬人的。”
骆燃边说边带着她往里走,把她带到了一个卡座前,“你就先在这坐吧,想喝什么随便要,我这会儿有点分不开身,等那边事忙完了我再过来找你。”
尤枝扫过卡座上一溜儿白花花的大腿,点点头说好。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