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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说穆昭朝, 就是一直留意着东宫动向的聂峋也有些惊讶。
据太医院的脉案来看,太子近期的身体应是无恙的。
刺杀?
不对, 若是刺杀, 内官一进来就会说是遇刺。
他眸色微凝:“原因?”
内官犹豫了一下。
穆初元也在听到‘太子薨了’的那瞬间酒就醒了,他也是常在御前走动的,一件内官这个反应, 便猜到太子的死怕是有不好朝外言的内情。
也几乎是一瞬间,他抬头看向聂峋。
聂峋也正好朝他看过来。
目光相接的刹那, 都看懂了对方的意思。
聂峋对内官道:“随本王出来回话。”
内官一直伺候在平远郡王左右, 哪里不知道平远郡王对穆大小姐的情意。
更别说, 尚未成婚,今日除夕便一起守岁, 这是何等的重视,自是不必言说。
他也知道,平远郡王对自己这个反应不悦, 可他真的是不能这样子说啊……
是以, 跟着平远郡王出去时,他头都快低到地上去。
但等出了花厅,在廊下只小声回了两句话后,聂峋脸上的不悦便立刻消散。
震惊倒是没有多震惊, 真说起来, 应该是平静。
哪怕太子是他的皇叔, 但他们之前并无任何亲情可言, 换句话说,因着之前满月宴的事, 他对太子是跟聂峘一并的厌恶。
“知道了, ”聂峋看了内官一眼, 淡淡道:“现在皇上和皇后已经过去了?”
内官点头:“陛下和娘娘已经去了,玉侧妃也被看管了起来,至于旁的,还在调查,现在诸位王爷也都得了消息,但陛下还未召见任何一位,不过也有可能随时就会召见,殿下还是要做好准备。”
言下之意,能先回王府就先回王府,毕竟有家山庄,离皇宫太远了,皇上若召见,怕是要比其他人晚上不少。
若是旁的时候就罢了,耽搁一时片刻,陛下也不会在意。
可现在不一样,太子刚薨,还死得这般不堪,陛下现在又悲痛又愤怒,可是什么都说不准的。
聂峋听出来了,他倒是不担心这个。
皇上既然连诸位王爷都没召见,说明还心有疑虑。
等查明,就算要召见皇子们,也该是长他一辈的诸位王爷,他只是孙辈,哪怕太子是他们的长辈,但这般死法,皇上就是再愤怒,别说皇后在,就是皇后不在,也会给太子留着体面,这个时候,孙辈反而不会被召见。
“嗯,”聂峋对内官道:“继续留意着,随时回话。”
说着便转身要回去。
内官张了张嘴,但还是把劝谏的话又咽了回去。
若说这么多皇孙中,他最怕的,还真就是这位油盐不进的平远郡王。
平远郡王既有决断,他也不会胡乱开口,他自是时刻谨记着自己的‘奴才’身份。
往回走了两步,聂峋复又停下,安排亲卫去接与老友过年节的一半仙儿过来。
刚吩咐完,穆初元从花厅出来。
两人视线相对后,聂峋小声同他说了两句。
穆初元久久不能言,好片刻,他这才惊疑道:“确定了?”
聂峋沉吟片刻:“九成是。”
太子薨,这样大的事,陛下还能压着,没有惊动朝野,大抵就是了。
穆初元蹙眉道:“我得去安排一下,你……”
说着他朝里面看了眼。
“我会跟阿棠说,”聂峋主动道:“穆将军自去忙罢。”
穆初元神色严肃地点头,临走又道:“殿下不回王府么?”
原本诸王与太子就不和,宸王与太子几乎已经摆到了明面上,现在太子一死,宸王可是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但最有可能不代表一定,其他皇子也不会坐以待毙。
从之前东宫的满月宴后的一系列事就已经很明显了。
想拉太子下马的不止宸王。
也正是因此,皇上为了稳住局面,才没有再那件事上过多苛责太子,还派了大太监去了萧家,给太子善后。
现在太子死了,怕是蠢蠢欲动的各方都已经迫不及待准备争位了!
聂峋淡定道:“无妨,我陪阿棠到天亮,答应了陪她过年的。”
穆初元想要再劝,转念想到,在这之前,聂峋就跟他说过太子有隐疾命不久矣,他们就已经开始做筹备了。
与旁人相比,他们并不是猝不及防,穆初元便没再说什么。
但他心里还是有些佩服聂峋的冷静。
哪怕他也早就知道,现下情绪都不太稳定,聂峋既要安排又要分析局势,居然还能如此稳得住。
他只冲他抱了抱拳:“叮嘱一下昭朝。”
说完,便抬脚出去安排。
等走出院子,正要吩咐人的时候,穆初元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聂峋他,有打算筹谋皇位吗?
虽然可能性不太大,但也不是全无可能。
只要御王爷登基,聂峋就是皇子,还是早早就封了郡王的皇子,无论是军中还是民间,都威望极重,越过劣迹斑斑的世子,立为储君,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里,穆初元整个人浑身一震。
眼底也满是震惊,但震惊之余,还有亢奋。
太子死了,对妹妹最大的危险就没了,但还有个世子聂峘。
相比于太子而言,聂峘的更恶毒,更难防。
除非杀了他,否则妹妹后半生,总是要提心吊胆。
可要杀一个世子,谈何容易。
但,若是聂峋成为储君,他日登基为帝,妹妹不就彻底安全了?
越想,穆初元越激动。
他甚至都想转身回去同聂峋说这些,但很快他就冷静下来。
聂峋可不比他对妹妹的关心少,他能想到的,聂峋又怎么可能想不到?
想着这段日子聂峋的各种安排,穆初元眼睛微微睁大……
花厅,穆昭朝看到折返回来的聂峋,三两步上前追问:“到底怎么回事啊?是遇刺吗?”
“不是,”聂峋冲她笑了下,示意她不用这么慌:“还好,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
“怎么会不会有大事?”穆昭朝不满道:“太子一死,肯定会有大乱子……”
说了一半,她又把话止住,这都是显而易见的事,没必要再说,她盯着聂峋的双眼:“太子怎么死的?”
聂峋抿了下嘴角:“说是玉侧妃为了争宠,偷偷给太子服了禁药,今夜守岁,却因为……太医赶往东宫的路上,太子就断气了。”
穆昭朝:“?”
什么东西?
在那什么的时候,死了?
怪不得刚刚内官欲言又止呢。
确实死的有些不堪。
穆昭朝兀自无语了好一会儿,这才一言难尽地问道:“确定了?”
聂峋点头:“应该就是。”
穆昭朝直接把自己的心里话问出口:“不会是聂峘失去所爱的疯狂报复?”
聂峋看了她一眼:“应该不是,他虽然私下里有动作,但也只是暗中勾搭宸王,他还没胆子直接对太子下手。”
世子而已,又是个没什么实权的世子,哪来的资本暗害太子?
聂峋沉吟片刻又道:“玉侧妃育有二子,没道理害太子。”
争宠,倒也说的过去。
毕竟萧乐章入了东宫后,很得宠。
玉侧妃本就是个急性子,这么多年,一直独宠东宫。
再加上原本她就憎恶萧乐章,觉得她既毁了次子的满月宴,让她在满月宴上丢了人,现在一入东宫,就分了她几乎所有的宠爱,更是让她颜面尽失,她自然忍不下。
用这种极端手段争宠也是她会干出来的事。
听聂峋这么说,穆昭朝久久无言。
这……这叫什么事啊。
诡异,又合情合理。
剧情崩了,居然还能自洽?
穆昭朝心情颇为复杂。
聂峋以为她又在想东宫的这腌臜事,抬手轻轻触了触她的脸:“别想了,这段时间你就在庄子上,好好休息着,其他的我都会安排好。”
穆昭朝并没有想东宫的那些事,她只是在唏嘘剧情。
但听聂峋这么说,她还是点了点头。
“困了罢?”聂峋拇指顺势擦过她眼尾:“要不要睡会儿?”
力道很轻,若非眼底一抹阴影闪过,穆昭朝都要怀疑刚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她愣了一下。
聂峋已经收回了有些灼热的手,强压着心里的悸动保持面色平静:“睡会儿罢,要不然明日会没精神。”
穆昭朝眨了眨眼,正迟疑着是不是太困幻觉太真实了,就见聂峋眼睫突然疯狂颤啊颤。
原本有些紧张的花厅,穆昭朝蓦然笑出了声。
聂峋抬眼,诧异看过来。
穆昭朝摇了摇头:“我倒是不困,不过,你还是睡会儿比较好,明日……接下来肯定会特别忙。”
见她笑得还挺开心,聂峋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跟着笑了笑:“我也不困。”
“不困也要睡。”穆昭朝强硬道。
聂峋这次难得没有听她的话,固执道:“你睡,我守着你。”
话落他又道:“算是弥补明日不能陪你去逛庙会,还有接下来的几日,也不能好好陪你过节。”
穆昭朝:“……”
他这么一说,穆昭朝也预见到了接下来几日的情形。
储君暴毙,放在什么时候都是震动朝野的大事,怎么可能不忙。
“那……”穆昭朝看了看花厅里的暖榻还有贵妃椅,她指了指贵妃椅:“你在那里歪着歇歇?”
话落她又指了指暖榻:“我就在这里歪着好了。”
这提议正合了聂峋的意。
为了今夜守岁舒服便宜,花厅的暖榻和贵妃椅还有旁边的矮榻,都铺了厚厚的褥子,歪着歇一歇倒也合适。
正好,阿棠也休息了,他也能守着她了。
歪下前,穆昭朝问聂峋:“你饿不饿?守岁结束,要吃第一顿饭的,我煮点汤圆给你和哥哥吃?”
聂峋本想说不饿,不用麻烦。
但听阿棠说,守岁后吃新年的第一顿饭是规矩,他便点头应了:“我帮你,煮几个就好了。”
等汤圆煮好,穆昭朝直接让桃枝给分不开身的哥哥送了过去。
她则是和聂峋在花厅一人吃了一小碗,吃完,便在花厅歪着歇着了。
猜到聂峋定然睡不着,穆昭朝本是打算陪着他一直说话的,但说着说着,不知道怎地,她就睡着了。
听着阿棠平缓的呼吸声,聂峋这才坐起来,灭了一旁暗中点的安神香。
太子死在自己的贪**上,倒是省了他一番功夫。
他轻轻走到暖榻前,轻轻拉过毯子给阿棠盖上后,这才在暖榻前的圆凳上坐下,静静看着熟睡中的人。
先等风浪肆虐一波,他不急。
与其大半夜匆匆回王府,招人耳目,还不如好好陪着阿棠过年呢。
静静看了会儿,他微微倾身,抬手把散落的发丝,给她背到耳后。
风雨将至,但看她如此美好的睡颜,聂峋心中一片安宁。
穆昭朝虽然睡着了,但也没睡的太沉,天还不亮,她便醒了。
一睁开眼就看到聂峋正坐在案子前看一封信。
察觉到她的视线,立刻抬头看过来:“醒了?”
穆昭朝坐起来,点了点头:“嗯,又有新消息了?”
聂峋走过来,一边把信递给她看,一边道:“有定论了,皇上赐死了玉侧妃。”
穆昭朝刚醒还有些迟钝,听到这话,没接手里的信,而是抬头看着聂峋。
聂峋又道:“但对外宣称,太子殿下除夕夜为国祈福,突发恶疾,暴毙而亡,玉侧妃情深难抑,伤心过度,一尺白绫,追随太子而去。”
穆昭朝:“……”
与他人无关,真就单纯的马上风。
聂峋又道:“今日一早,皇上召见了诸王。”
穆昭朝反应了过来:“你也得回王府了罢?”
聂峋点头:“嗯,御王府刚刚派了人过来。”
皇上既然已经召见了诸王,说不定什么时候也不会召见众皇孙。
穆昭朝看了眼信上的内容,都是刚刚聂峋跟她说的信息,她从暖榻上下来:“现在就要走?”
聂峋把信烧了,点头:“嗯。”
穆昭朝顿了片刻,一腔话,最后只剩一句:“小心。”
聂峋壮着胆子,摸了摸她的脸,笑着道:“阿棠在等我,我自然小心。”
穆昭朝没躲,只是抿了抿唇,而后上前一步,在他脸侧亲了下:“去罢,我等你。”
原本心绪一片宁静,只是因为摸了阿棠的脸而有些起伏的聂峋,一股血气蓦然冲上头顶。
但阿棠已经退开。
他确实得走了,混混沌沌嗯了一声,转身往外走。
刚掀开帘子,一股寒风铺天盖地袭来,让他因为那个突然的吻而混沌的灵台,瞬间清明。
他只犹豫了片刻,便猛然转身,三两步走到穆昭朝身边,抬手捧着她的脸,低头,覆上她的唇。
穆昭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