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穆昭朝懵了一瞬。
虽然只有一瞬, 但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在对上宴庭深的双眼, 穆昭朝就明白再解释已然无用。
他开了口, 便是已经确定。
以宴庭深的性子,不会试探自己。
尤其是这种事情。
试探她就意味着,他内心深处已经猜到了小禾不在了。
这对宴庭深而言, 犹如自己剖开自己的心。
她完全可以否认,反正宴庭深没有证据, 他就算自己认定, 只要她不松口, 就证实不了。
但穆昭朝不想这么做。
她担不起宴庭深那份深情。
就在穆昭朝沉默的这片刻,宴庭深已经全然明白。
沉默也是一种答案。
刚刚死里逃生本就脸色苍白的宴庭深, 哪怕做足了心理准备,见穆昭朝如此依然大受重创。
灵泉刚刚滋养回来的那一点儿血色也尽数消散。
本就因为身子弱而瘦削的脸颊,此番更显瘦弱。
眼睫颤了一下, 而后便是一直不受控地打着颤, 像是一尊脆弱易碎的冰雕,只等一阵轻风,就能把他吹落万丈深渊,摔个粉身碎骨。
穆昭朝瞧着, 心里颇为不忍。
但事实就是如此, 他选择了问出口, 就是选择了要直面现实。
尤其是他刚经历了一番生死劫, 差点命断黄泉,却还是选择再这个时候问出口……
穆昭朝蓦然醒觉。
他不是要在这个时候问, 而是早就有了怀疑, 只是这此时此刻彻底忍不住, 问出了口。
哪怕过不几日就是于他而言顶重要的春闱,他还是都要问,还是要知道答案。
她早该知道的,宴庭深对小禾用情至深,她就算顶着小禾的小脸,小禾的身份,但她和小禾到底是两个人,宴庭深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穆昭朝眼眶有些泛酸。
房间里安静极了,也沉重极了,一股无形的悲伤笼在两人身上。
好一会儿,宴庭深才收回视线。
穆昭朝在心里叹了口气,轻轻道:“嗯,不是。”
宴庭深目光落在被子上自己的右手拇指关节处,良久:“我知道了。”
穆昭朝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他这样聪明的人,大抵是能想明白的,就像原书里一样,难过归难过,可日子总归还是要过。
只是心里永远放着一个人。
说实在的,挺苦的。
这世间,最苦不过心苦。
但这样的事,旁人说什么都是徒劳,穆昭朝更没有什么立场去劝解宴庭深。
或者让他一个人静静会更好。
又静静站了片刻后,穆昭朝轻声道:“你刚醒,身体还很虚弱,要好好休养,我先出去。”
宴庭深没说话。
穆昭朝没停留,转身,轻手轻脚出去。
刚走了两步,身后传来一句很轻的——
“小禾呢?”
穆昭朝停下,回头看着他,沉默片刻:“我不知道。”
是不是真的不在了,她其实也不能确定。
宴庭深又不说话了。
穆昭朝想了想,又道:“今日的事,并非聂峋所为,你是因为我和聂峋才受到牵连,遭次大劫,实在抱歉。”
宴庭深:“你给我吃了东西。”
要不然身体不会是这种感觉。
一种枯死的树木焕发全新生机的明确感,非常清晰。
他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若是普通的汤药,决计不会如此。
只能是穆昭朝所为。
他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办到的,但她都能和小禾……能做到也不算稀奇。
他不会深究。
穆昭朝脸色大变。
竟然是因为灵泉?
男主光环这么厉害?连系统给她的外挂也能察觉到?
“……就不算亏欠。”宴庭深又补了最后一句。
更别说,打从进京后,她和平远郡王一直都很照顾他和母亲。
他都明白的。
穆昭朝被他这话惊住。
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后,穆昭朝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道:“你好好休息。”
“穆大小姐,”宴庭深突然抬头朝她看过来:“能否求你一件事。”
穆昭朝:“宴大哥请说。”
宴庭深:“如果有一天,你见到了小禾,能不能告诉她,我很想她。”
这一瞬间穆昭朝胸腔涌起巨大的悲恸,好一会儿她才轻轻点头:“……好。”
好半晌穆昭朝才从这巨大的悲恸中缓过来。
缓过来时人已经在外面,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
只看到聂峋正拧着眉头一脸担心地看着她。
穆昭朝眼睛红得厉害,对上聂峋的眼睛后,眼睫颤了两下,眼泪便落了下来。
聂峋:“……”
聂峋吓坏了,原本还以为看到一脸魂不守舍从屋里出来的穆昭朝是在担心宴庭深,而心生警惕和酸意,见她如此,马上顾不上这些,只是心疼的不行。
“怎么了?”聂峋忙给她擦泪。
穆昭朝也说不清楚是怎么了,就是突然很难过,她直接扑过去,把脑袋埋在聂峋怀里哭。
聂峋:“………………”
他朝屋里看了一眼,而后紧紧抿着嘴角,抱住怀里的人。
院子里人不少,但都是亲信,瞧见这一幕,都是齐齐一怔,而后全都自觉的转过身,只当什么都没看到——反正两人已经赐婚,也无伤大雅。
包括心思复杂的丹若。
丹若有些瞧不明白大小姐的心思了。
刚刚在屋里的时候,明明是那么的担心宴公子,这会儿……
聂峋轻轻抚着她的背,安抚她的情绪。
而此时,屋里。
穆昭朝一转身离开,宴庭深才刚垂下的双眸,泪便一颗颗落到被子上。
好一会儿,穆昭朝才从这股悲恸中抽离出来。
她松开聂峋,察觉到她的举动,聂峋也顺势松开她。
“怎么了?”他眉头还是拧着,缓了这么一会儿,那股危机感空前浓烈。
刚刚宴庭深到底跟阿棠说了什么?
穆昭朝摇了摇头,而后冲他笑笑:“没什么,就是一时间有些难过,想起了一些往事。”
聂峋心中金玲大震:“往事?”
之前在那个山村,和宴庭深一起生活的往事吗?
见他如此紧张,穆昭朝又冲他笑笑:“你不知道?我之前也在初春的时候,落过水啊。”
聂峋提着的心稍稍得了一丝喘息,他眸色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只是又轻轻抱了抱她。
他当然知道。
只是那个时候,他只是个局外人,甚至连自己的小命什么时候会没有都不确定。
也不能为她做什么。
后来他有了能力后,就去找林正清给她出气了。
“都过去了,”见他脸色有些不好看,穆昭朝笑着不在意道:“对了,刚刚来人怎么说,圆四找到了?”
提起圆四,聂峋一张脸彻底沉了下来,只是因为怕吓着阿棠,他还稍稍收敛了些,并不像刚刚得到消息时那么冷沉。
“嗯,畏罪自杀。”聂峋道。
穆昭朝眉头蹙起:“死了?”
聂峋看着她:“能买通我身边的人,自然没想过留活口,圆四估摸着也清楚,已经派人去调查他的家人了。”
穆昭朝脸色也不是很好看:“若他的家人也被……”
话落,又有人来回话。
果然如穆昭朝所料,圆四的家人,一家五口,尽数被灭口。
这下连穆昭朝都惊住了。
也未免太过残忍。
但同时也意味着,背后那个人,为了拉下聂峋,不择手段。
聂峋也更危险了。
她抬眼紧张地看着聂峋。
聂峋牵着她的手,轻轻捏着她的手指,以此安抚她让她放松不用紧张。
“放心,”他对她道:“就算做的再干净,总有线索。”
话落他又道:“而且现在目标明确,很快就能调查出来。”
穆昭朝脱口就道:“那你不是很危险?”
聂峋心里的不安稍稍得了几分安抚:“我没事,不用担心。”
相反,他反而更担心阿棠。
针对宴庭深不成,下次可能就是阿棠了。
想到这里,聂峋心中杀意那叫一个汹涌。
不过对着阿棠,他掩饰得很好。
然后他就看到阿棠朝屋里看了一眼,眉头紧紧拧着,对他说道:“我觉得宴大哥继续住在国子监也太危险了。”
聂峋心尖再次提起。
没等他开口说打算先把宴庭深母子安置在他御赐的还未搬进去的府邸中时,阿棠便说道:“还是把他们接去庄子上住吧,过不两日就要赴考,这几日尤为重要,不能再出意外了。”
住庄子上?
聂峋蹙眉道:“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穆昭朝看着他,聂峋又道:“住我府上罢,已经清扫干净,府上也大,安全不用担心,住进去也清净,能好好养着准备春闱。”
穆昭朝摇头:“不太好,毕竟是郡王府,宴大哥和宴伯母住进去怕是会不自在,而且传出去也不太好。”
对两人而言,虽然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但太过亲近,总会有些不太好的传言。
比如聂峋结交有望高中的举子,亦或是宴庭深屈于权贵,与两人而言都不好。
“就住庄子上罢,”穆昭朝一口拍板:“反正大家都知道,我本来就是宴伯母养大的,无妨,而且庄子更清净,对你也好,现在你本就被盯着,别再因此寻你的错处。”
聂峋:“……好。”
“那就再等会儿,就让宴伯母收拾东西,直接接去庄子上。”穆昭朝又道。
再过一会儿,灵泉再起一些作用,宴庭深身子应当能恢复几成。
另外就是,给他一些时间,让他缓缓心中的悲痛。
说实话,这会儿,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走进去面对宴庭深。
末了只能在心里叹一口气。
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聂峋又紧张起来:“怎么了?”
穆昭朝扯起嘴角:“没事。”
“不,”聂峋固执地道:“你有事。”
穆昭朝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
聂峋顺着她的视线,朝屋里看了一眼:“你在担心他?”
穆昭朝下意识点头。
她确实挺担心宴庭深的。
但点了一会儿,她突然察觉到不对劲。
她抬眼看着聂峋——他神色怪怪的,语气也酸酸的。
聂峋又道:“哦对了,刚刚忘了跟你说了,我也打算从今日起搬回庄子上住,保证你的安全。”
穆昭朝:“……”
你现在一个郡王,住她那庄子上?
“原本我就是住在你庄子上的。”聂峋像是说服谁一样,自言自语道:“搬回去也合情合理。”
穆昭朝:“?”
怎么就合情合理了?
民俗规矩,不是成婚前不能见面的么?
哦,不,这个规矩早就破了。
但住在庄子上……这样真的好么?
见她没说话,聂峋紧张道:“你、你不想我去庄子上住?”
穆昭朝忙摇头:“当然没有,我只是觉得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毕竟你也是个郡王啊!”
住她庄子上,岂不是委屈了?
“都一样,”见她并不反对,聂峋道:“没有你,我可能早就不知道死在何处,哪里还能做这个郡王。”
穆昭朝捂住他的嘴,一脸不悦:“呸呸呸!别乱说!”
聂峋心情好了一些,拉下她的手,又道:“不搬回庄子上,我也不放心。”
指的是今日宴庭深遭遇意外一事。
确实很凶险。
若这事发生在聂峋身上,他可能已经提着刀去问候他那几个好叔伯好哥哥了。
穆昭朝点点头,都在一起也好,免得担心这个担心那个。
这样也更牢固一些。
不过……
穆昭朝蓦然回过神来。
“你……”她看着聂峋,惊奇且诧异地问道:“你刚刚是不是在吃醋啊?”
神色那么奇怪,语气也奇奇怪怪。
聂峋顿时一正神色:“没有,你感觉错了。”
这下穆昭朝更确定了。
他每次一说谎就格外严肃,连脊背都会挺直。
穆昭朝笑了下:“吃醋就吃醋,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聂峋还是硬着头皮道:“没有。”
穆昭朝便没再戳穿他,只是点了点头:“那就当你没有罢。”
说完便去找宴伯母,与她说搬去庄子上的事。
国子监这个地方,不能久待,宴庭深要亲自去拜谢姚大人,毕竟当时是通了他的关系住进的国子监,穆昭朝本想代他去,但宴庭深坚持,穆昭朝只好让聂峋陪着他一道过去。
宴庭深本来也想拒绝,但最后看着聂峋的神色,还是点了头。
等两人再回来,穆昭朝隐约觉得两人之间气氛有些奇怪。
倒不是不好,而是有种她也说不出的默契。
但庄子离得远,时间紧,穆昭朝也顾不上深究,便先让人上马车回庄子上。
等到了庄子上,时辰已经不早,还要安置,更别说今日宴伯母也受到了这么大的惊吓,宴庭深更是在深度修复时期,穆昭朝便早早吩咐了晚饭,让他们早早歇下。
等安置好宴庭深和宴伯母,穆昭朝这才和聂峋还有哥哥在花厅分析新查到的证据。
期间穆初元有事外出,花厅只剩聂峋和穆昭朝时……
聂峋突然指着刚刚桃枝给他们端进来的珍珠圆子:“要不要吃点东西。”
晚饭阿棠都没怎么吃。
“你饿了?”穆昭朝看着手里的信报,抬头看他一眼。
聂峋点头:“嗯。”
晚饭他也没怎么吃。
穆昭朝:“那你吃罢,我等会儿再吃。”
她这会儿正在头脑风暴,还顾不上……
没等她思绪落地,嘴边就递过来一个勺子。
穆昭朝抬眼,就看到聂峋正目光殷殷盯着她。
穆昭朝:“?”
她一张嘴,这勺珍珠圆子就被喂进了嘴里。
聂峋又舀了一勺递过去,时刻准备着喂第二勺——阿棠没有喂过自己吃东西,没有关系,他喂阿棠好了,一样的。
心里虽是这么安慰自己,聂峋还是觉得有些酸。
他就是嫉妒了。
连着吃了五勺珍珠圆子后,穆昭朝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
“等你等……唔!”穆昭朝只能使劲向后躲:“我不吃了。”
聂峋遗憾地看了还剩半碗的珍珠圆子:“哦。”
穆昭朝哭笑不得:“你怎么了啊?”
“不是饿了么?”话落她坐回来:“怎么一直在喂我吃,你怎么不吃啊?”
聂峋欲言又止地看她一眼,没说话。
他还是想让她喂。
但说出来不就露馅了么?
不说,又过不了这个坎。
见他不说话,还偷偷看自己,穆昭朝更不解了凑过来一些:“到底怎么了?”
聂峋沉默片刻:“你很关心宴庭深。”
穆昭朝觉得这话问题很大,她必须得给他纠正回来:“是,我是关心宴大哥的安危,但我更关心你,更担心你,今天的事摆明了是冲着你来的,我怎么可能不担心。”
聂峋心情好了一些:“哦。”
穆昭朝敏锐道:“你不信?”
聂峋摇头,他没有不信,他只是嫉妒。
穆昭朝又凑过来一些,聂峋抬眼,两人四目相接,呼吸都快纠缠在一起。
穆昭朝亲了他一下,忍着笑道:“还说你没有在吃醋。”
乍然被亲的聂峋:“………………”
他一张脸爆红,眼底又是压抑不住的欢喜。
片刻后,他直接把手里那半碗珍珠圆子塞进穆昭朝手里:“你喂我吃。”
穆昭朝:“?”
喂他吃个珍珠圆子,也不算什么,穆昭朝自然由着他。
喂着喂着,她突然想起来今日在国子监喂宴庭深喝参汤时抬头看到聂峋那复杂的表情。
这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当时是怎么回事。
穆昭朝又好笑,又说不上来的欢喜。
她忍着没拆穿他,等把碗里的珍珠圆子喂完,便添了些茶水进去,把碗涮了涮,继续喂。
得偿所愿开心不已的聂峋顿时一怔,抬头看过来。
结果一抬头就对上穆昭朝揶揄的笑眼。
聂峋:“……”
他迟疑片刻,而后张嘴把这勺涮碗水喝下,并一口咬住勺子。
穆昭朝还想再喂,结果抽了下,勺子抽不动。
她看着他,聂峋也静静看着,但勺子还是不松。
穆昭朝又动了下手,还是没能**。
聂峋嘴角缓缓勾起。
僵持片刻,对视的两人,脸突然火烧一样红起来。
屋里气氛也蓦然燥动起来。
某一时刻,聂峋松口。
穆昭朝刚把勺子放回碗里,聂峋就凑了过来。
看着近在迟尺的这张脸,尤其是他唇上还残留着刚刚喂他喝汤留下的水光。
红红的,还泛着光泽,看着就很好亲。
尤其是想到他刚刚吃醋时的样子,让她心痒痒的。
于是,她低头在他唇上啄了下。
聂峋下意识倾身要亲回去……
“我刚刚得到消息,说是世子他……”
听到脚步声和穆初元的嗓音,聂峋触电般登时弹开。
“……世子前两日有和宁王单独见过,秦跃说他亲眼所见。”
打帘进来,见厅里正襟危坐,离得远远,但脸红红,气氛极其诡异的两人的穆初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