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台美人

第31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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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够了就跟我回去◎

“前面什么事啊, 这么热闹?”

“害!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季家的长子秋闱入榜了!今日季家大宴宾客,那鞭炮都响了足足三个时辰!今日整个西塘县有名有姓的都去道贺去了,连知县都去了,嘿哟!好大的场面!”

有巴结者羡慕道, “这季家祖祖辈辈行商, 没想到竟是出了这样的一个人物!也算是一朝升上天了!”

“季家?那个草包季先明?他能中榜?”人群中又有人开始狐疑。

“害!英雄不问出处, 也不能小瞧了人家, 毕竟寒窗苦读了十年, 本身又过了童试,说不定人家就是在考场上灵光乍现了呢!”

“考场里一关就是九天九夜,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最后的结果我们都说不准。”老头拂了拂胡须,颇有介事道,“不过这秋闱, 真算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啊, 你看这不, 听说那个西里的李怀玉不就名落孙山了?”

众人一阵唏嘘,“李怀玉吗?那可真是可惜。”

“时运不济!时运不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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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先明和季父季母站在季家门口,喜气洋洋地张罗着满门宾客。

季先明如今可谓是春风得意的很, 一张白胖的脸上红光满面,如今一朝入仕,季母也是盛装打扮,绫罗绸缎层层叠叠地套在丰腴的身上,头上的金银首饰晃的人直打眼,一贯傲慢的脸上难得堆满了低调的得意与谦和。

知府知县、县衙地方官纷纷前来道贺, 被季父热情地迎到里面去坐。季家祖上盐商起家, 历经三代不衰, 到了季父这里,季家渐渐成为了西塘县的巨富。季父久经商场,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看到各位到来的官僚,几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纷纷有说有笑地进府参宴。

季先明大声张罗着宾客,人群中看到了隐匿在角落里的季云天。

他大叫了一声表哥,推开身边一脸巴结的一众狐朋狗友,跑到季云天身边,与他勾肩搭背,“表哥,你怎么在这里,快随我进去,今日高兴,咱们定要喝个不醉不归!”

季云天神色有些古怪,眼神游移,勉强笑了笑,“今日是你的大喜日子,我就不进去凑这个热闹了,替我向舅舅舅妈道喜。”

“这可不行!”季先明严词拒绝,“我如今能走到这个地步,全都多谢了表哥和阿爹这阵子的周斡,今天这么重大的日子,怎么能少得了表哥你呢?”

季云天眸光一变,飞速地扫了一眼周围,语气带了些戾,“不是告诉过你吗?莫要多嘴!你若是保不住这张嘴,你和我都得跟着完蛋!”

季先明看他这幅畏畏缩缩的样子,心里鄙夷,“表哥,事到如今你还在怕什么?整个西塘县现在你看谁还敢看不起我?不都是一片恭喜之声吗?”

他如今就是正儿八经的一甲,将来必定是要入仕为官的,官衔再怎么样都能比季云天更胜一筹,此刻看到季云天前怕狼后怕虎的样子,心里免不得多了几分轻蔑,“表哥,你就放宽了心。如今连知县他们都来了,谁又敢怀疑这件事?他们都不担心,你又在怕什么?”

季云天心中纷乱,“总之少喝酒,别乱说话。我先走了。”

季先明眼看着季云天默默走远的背影,哼笑了一声。视线一转,李母和李怀素正站在孤零零的角落里,一脸失神地望着这里。

“活该。”季先明不屑地笑了笑,继续招揽宾客去了。

季母也远远地看到了李母。她怔了怔,继而美艳高傲的脸上露出了神色不明的笑容,隔着人流朝李母轻轻点了点头。

李母接受到了季母的笑,神色有些发愣。

李怀素看着人流如织的季家门口,叹了口气,“娘,别看了,咱们回家吧。”

两人一路无话地回了家,进家门之前,李母抹干净了脸上的泪。

李怀玉默默站在庭院里,憔悴的脸上又多了几分苍白。看到了李母和李怀素,他朝她们望过去一眼,平淡的眼神没有任何起伏。

李母看他的样子,更是心如刀绞,强自宽慰道,“儿啊,这次不行,我们下次继续,别放在心上……没事的,没事的……”

李怀玉内心无波无澜。得知自己落榜这件事之后,他自己也是不可置信的,不过很快他就释然了,就像是捆在自己身上的枷锁终于被打破了。他从来没觉得科考真的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改变,如今更是确凿地确信了这一点。

“母亲一生将我入仕为官视为重中之重,如今儿子让母亲失望了。我看需要释怀的是母亲吧。”他平声道。

李母面对李怀玉这样不动声色的嘲讽,也一句话也不敢多说。昨日的一切仿佛让她苍老了十岁,她整个人都透着灰头土脸的狼狈,也没什么与他争辩的力气了。

她是真的想不通,为什么连那个草包季先明都可以中举,而他儿李怀玉就不行?

难道真的是老天不开眼吗?非得要让他儿备受折磨才好过?

不。绝不是的。她不相信怀玉会落榜,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别的事,而那个始作俑者,一定是那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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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齐早就在给苏大请郎中的间隙将此事传给了高行修。是以苏婵还没找上他,高行修自己就先来了。

高行修长腿跨进屋,看到了跪在床边哭的苏婵,以及躺在**昏迷不醒的苏大。他面色一沉,蹙了蹙眉。

苏婵听到了脚步声,缓缓回过头,她的泪眼迎上了高行修那一张无波无澜的脸。

男人长身直立,蹙眉凝她,苏婵也抿唇不语。两人彼此对视,寂静的空气凝滞不出一丝波纹。

她在泪眼朦胧中冷冷凝视他的一切,缓缓道,“阿爹磕了一脚,摔破了头生死未卜,郎中说他很有可能会醒不过来。”

高行修剑眉缓缓拧起。

“是李怀玉的母亲找上的门。”苏婵的声音很静,很轻,“将军知道她为何如此吗?”

苏婵径自喃喃,“她说,李怀玉的成绩造人构陷,被人动了手脚。”

高行修面色变沉。

她的声音极轻,像一阵随时都能飘散的烟尘,“李怀玉十二岁进书院,十七岁考中院试第一名,成了案首。每一年他在书院里的成绩都是第一名,从来没有变过。这次的秋闱,没有一人认为他会名落孙山,可是他确实落榜了,就连曾经远远不如他的禀生……也都入了榜。”她静静看着他,眼神是无声的询问和质问,“我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将军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高行修平声陈述,“所以,李怀玉落了榜,你来问我?”

“将军以前是如何答应我的?”苏婵静静看他,第一次在他面前有了超脱事外的冷静与冷然,“我记得你说过,我若是跟着你,你就不会再伤害其他的人。”

“所以呢?”高行修面色不虞,“你想说什么?”

“李怀玉性情温顺,从来都没有结交过什么仇人,而你……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苏婵缓缓道,“科考造假这种事,在我所认识的人之中,除了将军之外,谁还会有这么大的本事?”

高行修:“所以……你怀疑李怀玉的事,是我动了手脚。”

苏婵直直看他,一双眼睛在寂静的空气中黝黑的发亮,仿佛要看进他的心里去,“将军难道忘了吗?你可是差点要杀了他的人啊。”

高行修抿唇,脸色愈加沉重。

“打伤他一次,还不够吗……我以为将军虽然性格冷酷,但该是那一言九鼎之人,没想到你却是如此言而无信。我以为你会和我见识过的那些官员不一样……”苏婵缓缓起身,直直盯着他,似乎要看进他的骨血之中,“你们这些当官的,是不是人前一套说辞,转头又可以将自己说过的话随意抛在脑后?在你们的眼里,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是不是就是要活该被践踏?渺小的连一只蚂蚁都不如?”

高行修拧眉,语气不虞,“苏婵,你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吗?”

“李怀玉的母亲找上我、质问我的时候,阿爹为了护我而磕伤昏迷不醒的时候,将军又在哪里?又在干什么?”苏婵死死看着他,情绪逐渐激动,声音变得急切起来,“将军只是想做这些,也就这么做了,至于我们会经历什么,又会平白无故遭受些什么,你根本不屑关心。我们这些草芥的命,是不是在你眼里全都不值一提?”

高行修抓住重点,面色陡然一厉,“她伤了你?”

他走进她,“她伤你哪了?”

“别靠近我!”苏婵猛地拔高了声量,后退几步,目光里满是藏不住的厌恶和愤恨。

她注意到从刚才到现在,生死未卜的阿爹都没能让他问上一句、看上一眼。阿爹好歹也是尽心尽力关照了他这么久,还因为他无端下狱被打,那又厚又长的板子打的他是那么的惨,却换不来他如今的一眼。她心灰意冷。

高行修是真的不关心其他的人,他要的只是她一个人绝对的顺从,至于与她有关的其他人其他事,是死是活,是好是坏,他根本不会在意,甚至随便动一动手指,就可以让他们的前程尽毁。她此刻无与伦比地更加清楚到了这一点。

“苏婵!莫要耍性子!你如今是在为了一个李怀玉来质问我吗?”

高行修也气极了,“一个李怀玉,难道还值得我亲自动手?你是高估了他,还是低估了我?区区一个庶人而已,本将军想要治他,自有千般万般的法子!”

听闻这句话后,苏婵面色猛地一变,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他看,良久,她翕动唇,喃喃自语。

“果然是你……”

冰冷的怒火渐渐席卷了她的心间,她死死盯着他,“高行修!你有什么事冲我来就好了!你为什么还要去害其他人!”

她此刻的脑中一片漆黑,心碎成冰的心口被压抑的心火嘶嘶烧着,一时感觉烈火焚身,一时又觉如坠冰窟,极致的愤怒让她的声音都发起了抖。

“你瞧不起阿爹,瞧不上怀玉,那你为何又不放过我!我已经答应跟在你的身边,我已经什么指望都不报了,你为什么仍是不放过我身边的人!”

苏大生死渺茫,李怀玉前途无望,脑子都感觉要炸开,心灰意冷的同时又生出了不顾一切的顾勇,苏婵越说越快,越说越怒,“你的喜欢,就是要毁掉我周围的一切是吗?人命在你的眼里到底算个什么东西,是不是我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全部没有了,你才会开心!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感谢你只是伤了我阿爹,毁了怀玉的前程,感谢你不是直接一刀杀了他们!”

“我在你眼里究竟算个什么?不过是一个让你取兴的玩意,一个什么都不必管、不需要任何思想的东西,一个只需要在你身边强颜欢笑、摇尾乞怜的狗!”

高行修脸色难看起来,“你就是这样想我的?”

苏婵怒目而视,湿热的眼眶亮的吓人,闪烁着令人目眩的破碎与激恨。

她又想起那日凄惨哀嚎的难民,他们的哀嚎毫无用处,还是最终全都死在了箭矢之下。高行修就那样冷冷站在一边,不发一言,无动于衷,那冷酷如冰的侧脸苏婵这辈子也忘不了。

他连杀那么多人都不会眨一眨眼,他还会在乎什么?他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她也不会觉得吃惊。

高行修咬了咬牙,一张脸都气的发青,他强忍着怒气,不发一语朝她迈开脚步。

苏婵脸色一变,肩头剧烈抖动,往后退去,“别过来!”

说完之后,她掏出了袖中的匕首,带着寒光的刀刃猛地拔了出来,对准了他。

她心中突然冒出一股狂烈的念头,若是阿爹活不成了,她也不活了。她先杀高行修,再杀李母,然后她再自戕!

高行修看见那匕首,整个脸色都不对了,他狠狠蹙起剑眉,声音带着几分戾,“苏婵!我给你匕首,不是让你这么用的!”

“你别过来——别碰我——”苏婵此刻心里全是滔天怒火,理智畏惧全部抛到了一边,手中的匕首就是她全部的依仗和胆气,她胡乱挥舞着,不让高行修靠近她一分一寸。

“我看你是神志不清了!”高行修一边侧身躲避着杂乱无章朝他刺过来的匕首,一边找准时机想要抢了那匕首,可惜苏婵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和反应力,每一刀都又急又快,竟然一时难以靠近。

她发丝凌乱,眼角发红,破碎的眼中盛满了破釜沉舟的绝然,愤怒让她变得不再软弱,让她有了和他对峙的勇气。

高行修从来没有见过苏婵这幅样子,她之前就算再怎么气极,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发疯。

“谁给你的勇气,让你敢这么对着我!”是李怀玉吗?高行修要气疯了。

“把匕首给我!”她知不知道这样会很容易划伤到她自己,高行修强忍着怒气,灵巧地躲避,与她周旋靠近。

“不要过来!”看到逼近的黑色人影,苏婵方寸大乱,猛地一扬手。

锋利的匕首下一秒划开了高行修的脸颊,留下了一道血红的划痕。

高行修侧了侧脸。

很快,鲜血顺着那一道划痕慢慢流了下来。

苏婵煞白了脸,看着那红艳艳的血,心中那疯狂的念头也瞬间烟消云散,她不是高行修,还做不到看淡这一切,她哆嗦着唇,手中的匕首几乎都要拿不稳,猩红的眼角泛着泪花,强自按捺住那摇摇欲坠的后怕与崩溃,颤抖地后退,“你不要过来!”

“疯够了吧?”高行修声音沉沉,朝苏婵步步逼近,“疯够了就跟我回去。”

那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阴沉脸色让苏婵连连往后退,她不断摇头,如今算是豁出了一切,纵使一张小脸全无血色,却也有着凌乱的不屈,“我不跟你回去!不跟你回去!”

“由不得你!”

“我不回去!就算是死,我也要和阿爹死在一起!”

“你说什么?”高行修整张脸瞬间阴沉的吓人。

那目光比手中匕首更为冷冽,苏婵猛地闭上眼,下一刻匕首便被男人飞快地夺走,她无助地尖叫,他却徒手牢牢攥住,锋利的刀刃瞬间划破了手掌,流下斑斑的血迹,他像是感受不到痛似的,硬生生将匕首从她手里抢了过来,然后抬手猛地往身后一掷!

匕首插进身后的木框上,入木三分。

苏婵吓得整个人都愣住了,看着高行修那一幅要吃人的脸色,还在一步步朝她而来,她仓皇后退,猛地往后扑去,紧紧抱住**的苏大,将他视为最后的救命稻草。

她扑住苏大,悲恸道,“阿爹——”

高行修停在了原地,看她悲痛欲绝的模样,咬了咬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咬牙切齿看了一会,猛地出了屋。

杜齐心惊胆战地候在屋外,看到高行修出来,他第一时间迎上去,忽然又猛地顿住了。

“将军……你的脸……”

高行修随手摸了摸,摸到了一手的血,不知是来自手上的还是脸上的。

他没有放在心上,随口道,“无碍。”

“去县衙。”

他顿住,又似乎想起来了什么,吩咐杜齐,“把这里最好的郎中找来,无论如何,让里面的人尽快醒过来。”

“李家的人若是再来,就打断腿,扣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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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之敬听说高行修要来县衙,一下午忙不迭吩咐下人将厅堂收拾的锃光瓦亮。

他心中又忐忑又紧张。想着高行修之前与自己也有点渊源,若不是自己机灵,恐怕之前扣在狱中的两个人全部都得死于非命。

西里那个抢亲的恶性事件他也听了几嘴,如今再回想起来可不就是当时扣在牢里的那个姑娘?想想自己差点干了掉脑袋的事,心里当真是又惊又怕。

怎么的了?高行修怎么现在过来了,难道是来秋后算账来了?

高行修坐在厅堂之上,面对着急着不知道怎么好的赵之敬没有说一句话,是身边的杜齐一直在与他交流。

“赵大人,将军想要看三年前院试的考卷,大人这里可还有?”

赵之敬也是第一次见到世人口中真正的高行修,他还沉浸在男人年轻又威慑的气场之下,那道伤口落在英俊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目,他愣了愣,听到这句话后方才如梦初醒,急急道,“有有有。我这就吩咐人去拿。”

过了片刻考卷呈了上来,高行修翻了翻李怀玉的考卷。

辞藻华丽又不堆砌,文辞引经据典娓娓道来,确实有令人耳目一新之感。就算是放在现在的秋闱,也绝对不会到了落榜的程度。

“把秋闱一甲的名单给我。”他吩咐杜齐。

他翻了翻,然后在一甲名单里看到了季先明三个字。

“季先明?”听上去有些耳熟。

“是季云天的舅家表弟。”杜齐在一旁道,“我们的名单里……也有这个人。”

“同姓?”

“他们之间……不是亲舅甥的关系。季家这些年供季云天读书科考,季云天重病的母亲还在季家手里。”

高行修陷入了沉思。

事情确实并不简单。看来她的猜疑竟是没错。

可是越是这么想,他的心里就越是恼火。

“提来审。”

杜齐应了一声,又默默看向高行修的脸,试探道,“将军,您脸上的伤……属下为您寻来了祛疤膏,不会留疤。”

高行修始终看着李怀玉的文章,没有抬头,“不必。”

脸上的伤口早就没有了任何的感觉,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一直在思索另一件事。

他一直以为苏婵是个怎么惹都不会咬人的兔子,原来兔子被逼急了也有咬人的时候。

呵……还怪不一样的。

“将军,把季云天提来审,不知是作为杨修文的事,还是作为李怀玉的事?”杜齐犹豫问道,“我们是武将,不方便插手科考这种事,您看苏姑娘这边……真的要管吗?”

高行修没有说话。

片刻后,他轻哼一声,声音沉闷,“不管。”

作者有话说:

本文架空。朝廷需要钱,商人地位提升,虽然依旧低下,但可以穿绫罗绸缎,也可以科考入仕。莫追究。

狗男主脸会好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