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刀客传奇

89 淳于复善教义妹 佐佐木仇解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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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在房间里,小莲里外寻不见那个扶桑剑客,便问雷彪:“彪哥,那个扶桑哥哥去哪里了?”雷彪答复:“他刚才向我要了几两银子,自个下楼走了。应该是去买办什么东西。”

小莲拍手笑夸:“那个扶桑哥哥刀法十分厉害,为人正义善良。我昨夜幸好遇上了他,不然又被海盗给捉回去了。”

淳于复说:“一路奔走匆忙,心里太过紧张。他之前对我说过名字,我却给遗忘了。”小莲说:“他说名叫佐佐木,是位扶桑人。刀法很好,心肠更好。”

淳于复笑问:“贤弟认得这位好汉吗?”雷彪摇着头说:“我记得土肥鬣曾对我诉苦,说他有个表弟是位厉害人物,经营一座武馆。他想借助武馆力量起事,杀回日本去开拓事业。但是这个表弟与他不对付,宁死不从。所以土肥鬣就把他关在石牢里囚禁,软磨硬泡,逼他俯首听话。想必土肥鬣那个表弟,就是这位好汉了。”

淳于复伸手夸赞:“此人精通剑道,身手敏捷,确实像个上流剑客。”雷彪笑说:“昨夜多亏了他来及时救援。不然我与周亮兄弟,只怕会凶多吉少。”

淳于复叹气:“真没想到,这群倭寇的刀法,竟然如此了得,出乎了我的预期。”雷彪说:“他们虽然大都是二三流武士,但也颇有实战经验,又悍不畏死。若论单打独斗,他们自然不是大哥的对手。可是一旦被他们联手围攻,猛虎也敌不过这群狼。”

淳于复说:“他们只是一群流浪的武士,就有这么悍勇。难怪鼎盛时期的蒙古人,也难征服这群岛国武士。”

雷彪轻笑:“大哥言之有理。扶桑有武士道精神,那还真是凶悍无畏,死不投降的。我听那土肥鬣说,他们国内的武士,都是已战死为荣。”

淳于复问:“那个土肥鬣,想必也不是浪得虚名吧!”雷彪说:“我与他认识好几年了,平时只见过他演练刀法,实战水平却没见过。那群小头目,共有十几个人,都是他**出来的门徒,属于二流刀法水平。照这样推算起来,他起码也是一等武艺。”

淳于复又问:“那个赵三才与安田野,刀法又怎么样?”雷彪说:“赵三才那厮,武艺比我高出不少。那个杂碎安田野,他与土肥鬣师出同门,刀法也很不错。否则他也不敢那么嚣张跋扈。”

淳于复问:“他比土肥鬣如何?”雷彪笑说:“昨天晚上,那安田野被我告了一状后,立刻被土肥鬣揍成了一副乌龟样。由此可见,安田野远不及土肥鬣勇武善战。”淳于复听得欢笑。

小莲好奇询问:“哥哥,你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呢!”淳于复回答:“兵法上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如果你不提前了解对手,怎能知道他们有多少斤两呢!”小莲点头:“原来如此,这叫作摸底子。”

三人闲聊一会,雷彪看着窗外日光,见已晌午天了。便去楼下浴房冲洗一番,又嘱咐孙掌柜备办一桌好酒菜。

小莲坐着矮凳,趴在床边,眨着眼睛思考。突然脑海里想到了什么事。眼睛逐渐变得湿润起来,流着无声泪水。

淳于复询问:“小莲,你还在担惊受怕?”小莲茫然地说:“我们虽然没事了,可是还有很多老百姓,被海盗囚禁在了牢房里受罪。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不知道被海盗祸害多久了。天知道,他们该怎么办才好?”

淳于复见她自己都是死里逃生,还在想着别人生死安危。一时无话可说,便不作声。

小莲啜泣:“哥哥为了救我,一个人勇闯金沙岛,豁出性命与贼拼斗,结果付出了这么惨重的代价,我真是太没用了。”

淳于复说:“当时那种情况,并不是我不想救他们出来,而是无能为力。我只是一个凡胎俗子,血肉之躯。纵然有些武艺,可是又怎么能斗得过一群亡命之徒,你说对吗?”小莲默默点头。

淳于复说:“等哥哥伤情好转以后,就送你回去刘家村,回到婆婆身边,那里才是平安家园。你已经看过了大海,也亲身体验到了江湖险恶,是时候回去了。”

小莲泪汪汪说:“可是我很想救他们出来。他们还有家人,还有朋友,不像我一个孤儿。如果能用我的命去救他们,我会毫不犹豫。”

淳于复劝慰:“江湖世界就是这样,善恶交织,弱肉强食。人世间有很多生离死别,我们都无法控制。所以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上天注定要发生的事,我们也是无能为力,只能听天由命。”

小莲苦笑着说:“如果上天有眼,这一切悲剧就不会发生了。”淳于复说:“人生在世,从来就没有容易这两个字。我们不是神仙,只能自保,管不了太多人间悲剧。”

小莲说:“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些恶贼可以随便戕害他人的生命?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坏人可以长命百岁?这个世界善恶不分,真是太可怕了。我真希望自己没有走出刘家村,没有看到这些悲惨的事,这样或许我会好受一些。”

淳于复安抚安慰:“丫头,还是忘了这件事吧!江湖上龙争虎斗,强存弱亡。道理是讲不通的。你只是一个女孩,这些事与你无关。”小莲询问:“那与哥哥有关吗?你会去解救他们吗?”

淳于复想了一会,摇着头说:“我势单力薄,也管不了那么多。执行正义,也是需要需要付出生命代价的。我可以不要自己的命,但是不能去拿兄弟的命来做赌注。”

小莲说:“如果人人都不在乎别人的生命苦难,不管他人的生死命运,那还需要这个人间干什么呢!如果这个人间如此无情无义,就算哪一天被毁灭了,我也不会觉得意外。”

淳于复说:“人世间就是这样乱糟糟,我们都改变不了,只能去适应它。”小莲哀求:“我希望哥哥能够想一些办法,救助他们回来。去拯救别人的生命,这是一件很伟大的事,你说对不对?”

淳于复苦笑着说:“义正言辞的话,不单是你会说,我也会,大家都会。可是你都看到了,我哪有这个本事?我也是死里逃生回来,并没有什么金刚不坏神功。”

小莲嘴里嘀咕:“我听说人,能力越强,责任越大。就算这个江湖世界真是弱肉强食,那哥哥也是英雄无敌,让那些恶贼闻风丧胆。”

淳于复听得小莲这些幼稚言语,脸色哭笑不得。曾几何时,自己也有过这种热血无畏的心。他从小便经历无数磨难浩劫,练就一副铁石心肠,从不轻易被人感动。此刻闻听小莲这般哀求,不觉恻隐伤怀,陷入沉思之中。

两人沉默一刻,小莲盯看着他,轻声地问:“哥哥,你为什么不说话了?是不是感觉我很天真,所以不想理我?”

淳于复抚摸笑问:“天真是人的本质,并不是什么坏事。如果人人都能天真可爱,那这个世界就会天下太平了。”

小莲苦笑:“可是天真早已没有了容身之地,现实才是血淋淋的教训。”淳于复忽问:“小莲,如果哥哥与那群海盗一样,曾经也是一个坏人,那你又有何感想?”

小莲摇头:“哥哥肯定不是坏人,与他们大不一样。”淳于复认真地说:“我不骗你,我确实在江湖上杀过很多人。你一双手也数不过来。”

小莲说:“可你不也救过很多人吗?如果为了救好人而去诛灭坏人,我相信佛祖一定能够理解。”

淳于复问:“如果佛祖不理解呢!那又该怎么办?”小莲气愤地说:“如果佛祖不能理解,那他就不是佛祖,我以后再也不会求神拜佛了。”

淳于复疑问:“为什么你一定要做这件事?对你又没有任何好处,却如此执念不放?”小莲说:“我们都是汉人,如果放任一群海外倭寇,肆意虐杀我们的同胞。没人去管,那真是太可悲了。我只恨自己没有本事,不然我一定会去找这群狗贼拼命。”

淳于复沉默许久,叹息着说:“我年青的时候,被人叫作蝮蛇,你知道这是为什么?我也曾有过一腔热血,想要除暴安良,维护正义。可我最后又得到了什么?闹得身败名裂,伤痕累累。江湖上有很多人,恨不能把我乱刀分尸。你做好事,没人会记得。只要你做了一件坏事,别人就会到处传扬,记恨你一辈子。孩子,江湖世界,就像深渊一样。你看到的,永远都是表面。所谓江湖侠义,那不过都是传说而已。难道你真以为,一个人可以不计代价,去做一件对自己毫无益处的事?为名?还是为利?这些你都认真想过了吗?”

小莲听得目瞪口呆,惊愕半晌后,喃喃自语:“难道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侠义,没有英雄。都是说书人瞎编乱造来的?”

淳于复说:“在很久以前,侠义也曾有过,只是没有传说之中那么美丽动人。一个人不会好一辈子,也不会坏一辈子。像我这种江湖中人,好坏参半,善恶对分,你又能怎么评价呢!”

小莲默不作声,静静思考这个问题。

淳于复继续说着:“这个阎浮世界,苍生混乱。曾有许多屠杀恶龙的英雄,最后也会变成那条恶龙,结果又被他人所屠杀。如此反复循环不休。这是一个关于人性的问题,暂时无人可以解开。所以你要明白,人性并不是非善即恶,非对即错。坦白了说,哥哥为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答你的恩情。所以我才会这么奋不顾身,你懂了吗?”

小莲呆呆地说:“天呐!为什么会是这样?英雄怎么会变成恶龙呢!”

淳于复摇头:“这我也不知道,所以人性自来都很复杂。有人朝入魔而夕悟道,也有先君子而后奸佞。一个人或是为名图利,或是一念善恶,或是爱恨痴嗔,谁都有可能变成那条恶龙。”

小莲惊问:“哥哥是说,每个人都有佛魔两面?”淳于复点头:“往大了说,李世民为夺权力,把两个亲兄弟斩尽杀绝。可他对老百姓很好,所以才有贞观之治。朱元璋为了巩固皇位,动辄血流成河。成吉思汗杀人千万,灭国上百,却被后人称为大英雄。凡此种种,连我这种成年人都搞不明白,更何况是你一个启蒙的孩子?”

小莲听得毛骨悚然,浑身泛起鸡皮疙瘩。一阵茫然苦笑,流着泪说:“我明白了。从今往后,我心中不会再有什么英雄偶像,那都是笑话而已。”

淳于复把手抚摸着她,叹着气说:“一个人来到世上,就是为了历劫受苦。人生的尽头,就是死亡。所以做好自己,那比什么都重要。”小莲苦笑:“我知道哥哥说得很对,可我还是不忍心看着别人受罪。如果我们就此离去,那岂不是一辈子遗憾?”

淳于复看着小莲流泪的眼,愣思许久,突然叹笑一声:“丫头,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一番悲天悯人之心,哥哥却要与贼拼命搏杀。你说我们谁更难受?”

小莲眨着眼睛思考,突然惊问:“如此说来,哥哥是答应去救人啦!”淳于复微笑:“没奈何,谁让哥哥遇上了你这朵白莲花。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小莲又哭又笑,把脸贴在哥哥胸膛上亲昵,听着他的心脏跳动。淳于复口吐气息,闭着眼睛休憩。

过不一刻,楼堂里传来一阵木履嗒嗒声响,房门突然被人轻轻敲动。

小莲睁开眼睛,走去开门查看。只见门口站立一个汉子,约有三十年纪,五尺身躯,面貌整洁,鼻下些许胡须。一根木簪横插一个鹅梨发髻。上身穿着一领黑棕宽袍布衣,腰下裹着一条青色围袍。左肋带上插束两柄武士刀,脚踏一双白袜木履,双手笼在袖中。气势轩昂,不言自威。好个扶桑剑客装扮。

小莲见他板着脸面,妆扮与那群倭寇一模一样。心惊之下,脚跟不由得退后几步,把手指问:“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

那汉子面露微笑,悠然地说:“小妹妹,我离开不到一个时辰,你就不认得我啦!”

小莲仔细辨看他那相貌后,瞬间明白过来,便捂嘴羞笑几声,走来作揖赔礼:“原来您就是那位扶桑哥哥,刚才没认出来,真是对不起。”连忙请他进门,殷勤沏茶侍候。

佐佐木来到床边看望,对着恩人低头致谢后,询问:“恩公感觉身体如何?”

淳于复拱手回复:“多谢好汉挂问。我这只是皮肉伤痛,没有伤到五脏六腑。”佐佐木点头:“若是皮肉之伤,相信很快就会好转。”

淳于复微微一笑,拂手请他坐身饮茶。小莲本来不便轻易出声,却见他们一时无话可说,房间气氛有些尴尬。便仗着童言无忌,开口笑夸:“扶桑哥哥这么一打扮,太有精神气了,威武不凡,简直就是一流武士。”佐佐木指笑:“小妹妹倒是很会说话。”

小莲笑问:“扶桑哥哥,我们还不知道你的真实来历呢!”佐佐木起身自荐:“在下名叫佐佐木,来自扶桑九州岛一个竹林村。原本是剑道流分支、大明福州红霞道场二弟子。去年僭越,做了道场馆主。”

淳于复听他报出这等家门来历,心头猛然吃惊,嘴里咳嗽几声。唯恐听错了话,便问:“不知武藏先生,可是阁下的恩师?”

佐佐木点头:“武藏先生确实是我的授业恩师。不过恩师已经中道离故,魂归故国安葬。所以在下被众师弟推举,继承恩师的衣钵,接任了馆主职位。”

淳于复听罢,嘴里吐出一口凉气。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从金沙岛救出一位红霞道场馆主。他的恩师与师兄都是死在自己刀下,彼此结有深仇大恨。素闻扶桑武士一向恩仇必报,他岂能不趁机对自己发难?

佐佐木仔细打量他的面貌后,眼睛疑问:“我觉得英雄很像一个人。”淳于复问:“阁下觉得我像哪个?”

佐佐木说:“我曾见过一幅画像,画中人名叫蝮蛇。我记得他那面貌,与你十分相似。”淳于复问:“阁下可曾见过蝮蛇本人?”佐佐木摇头否认。

淳于复知道自己身份隐藏不住,早晚要说出来。为了推诚相见,只能如实告知。就从**缓缓坐起身来,对他自报家门:“在下名叫淳于复。”

佐佐木顿时面色吃惊,又仔细打量一番后,指问:“你叫淳于复,那你就是蝮蛇?”淳于复无声默认。

佐佐木即刻把手按着刀柄,疑问:“如此说来,恩师是被你给杀害了,是也不是?”淳于复苦笑一声,点头承认。

佐佐木确认身份无误后,瞬间拔刀出来,架在他肩上,冷冷地说:“我曾在恩师灵棺面前发下毒誓,一定要杀了蝮蛇报仇。我再问上一句,你到底是不是那个蝮蛇?”淳于复笑问:“那你还不动手?”

佐佐木面上变得犹豫不决,为难起来。

小莲没想到好端端的,竟然激变成了这种场面。恐他把阿复哥哥杀害性命,急忙上前把他推开,伸手拦住面前,对他怒喊:“佐佐木,你混蛋,不许伤害我哥。要不是他救你出来,现在你还关在牢房里受罪呢!”

淳于复斥责:“小莲,不得如此无礼。大人的事,与你无关。还不退下?”小莲退在旁边,怪眼看着他。

佐佐木省悟过来后,茫然苦笑一声。缓缓把刀收回鞘中,疑问:“那天深夜,在十里亭酒楼,你不是被元国前辈当场击杀,不是已经消失了吗?”

淳于复轻笑:“我确实消失过了一段时间。经过一段长眠之后,我又醒过来了。”佐佐木恍然大悟。

淳于复说:“阁下要为恩师报仇,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这我可以理解。你要动手,我绝不会有任何怨言。”

佐佐木叹一口气,平静地说:“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再提只能徒增伤感与仇恨。我想恩师在天之灵,也不会看见冤冤相报。”

淳于复拱手:“佐佐木兄弟宽宏雅量,淳于复万分敬佩。”佐佐木躬身赔礼:“刚才是我冲动失礼,请恕我冒犯之罪。”

两人相互理解包容,瞬间又和好如初。小莲见两位哥哥没了争执,这才放落悬心。

淳于复好奇询问:“兄台既是红霞道场馆主,此刻应该身在福州才对,怎么会被海盗囚禁在金沙岛呢!”

佐佐木坐下身子,回想这一年来的石牢囚禁生涯,嘴里哀叹一声,便将自个身上发生的事如实陈述一遍。淳于复认真听罢,见他遭遇竟然如此离奇,也不禁为之感慨怜惜。毕竟淳于复与佐佐木之间有何故事发生,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