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米穿行在伦敦城里,步子像弹簧一样轻快。他和桃莉已经有几个星期没联系了,吉米去坎普顿丛林找她也被拒之门外,他寄过去的信她一封都没有回。但今天,她终于来信了。信就放在吉米的裤子口袋里,他几乎能感觉到它的温度。几个星期前那个不堪回首的夜晚,这个口袋里装着给桃莉的戒指。他希望这仅是巧合而已。前几天,信就被送到报社办公室了,内容很简单——恳求吉米去肯辛顿花园,彼得·潘塑像旁的那张长椅上见面,她有事要跟他谈,她希望这件事能让吉米开心起来。
桃莉改变心意,同意嫁给自己了?肯定是这样的。吉米试图让自己谨慎些,不要忙着下结论,毕竟,桃莉不久前才拒绝了自己,而自己为此伤心不已。但他还是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念头——说白了,这就是他所期待的。要不然还能是什么事?能让自己高兴的事——在吉米看来,唯一能让自己高兴的就是桃莉愿意嫁给他。
十天前,德国人开始对伦敦进行猛烈的轰炸,这两天忽然平静下来,这比大轰炸中最艰难的时候都更诡异,不明所以的平静让人们胆战心惊。1月18日,一枚流弹刚好落到吉米住的公寓楼顶上。晚上下班回家的时候,吉米转过街角,看见骚乱的人群,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上帝啊!他屏住呼吸,冲进火焰和废墟当中,在倒塌的公寓中来来回回地找,大声喊着父亲的名字。那一刻,除了自己的呼吸声、脚步声和血液沸腾的声音,他什么都听不见。吉米责怪自己没找个安全的住处,没有在父亲最需要陪伴的时候陪在他身边。他在废墟中翻出了芬奇被压成一团的笼子,心里既痛苦又悲伤,忍不住发出一声动物般的哀鸣。他不知道自己竟然能发出这样的声音。他照片中的苦难场景忽然降临身边,但这次被炸毁的房子是他的家,满地破碎的物品是他的财产,罹难的人是他的父亲。他忽然明白,无论编辑对自己奉以多少赞誉,此刻的他都无法勇敢地拿起相机,拍下这一幕。不过转瞬之间,自己竟然一无所有,吉米心里充满了恐惧和惊慌,而这一切居然都是真的。
吉米转过身,双腿猛地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跪倒在地上。这时,他看见汉布林太太站在街对面,精神恍惚地朝他挥手。吉米走过去抱着她,让她在自己肩头轻声啜泣。他也哭了,无助、愤怒和悲伤交织成滚烫的泪水,从脸上滑落。汉布林太太忽然抬头问道:“你还没见到你父亲吧?”吉米答道:“我没找到他。”汉布林太太指了指街上:“他可能是和红十字会的人一起走了,一个漂亮的年轻护士给他倒了杯热茶,你知道的,你父亲最喜欢喝茶了,他——”
吉米来不及等她说完,就转身往教堂的方向跑去。他知道,红十字会就驻扎在那里。他冲进教堂大门,一眼就看到了父亲。老头子坐在桌边,面前摆着一杯茶,芬奇就站在他的胳膊上。汉布林太太及时把他老人家送到防空洞,吉米觉得她是自己这辈子最该感谢的人,要是可以的话,他愿意把整个世界都献给她。但很遗憾,吉米现在一无所有,他省吃俭用攒下的钱和其他物品都在爆炸中化为灰烬,哪里还有东西感谢汉布林太太?除了身上的衣服和随身携带的相机之外,他已经身无长物了。感谢上帝,要是连相机都没了,他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
吉米边走边把额前的碎发甩开。他这会儿心里很乱,不能再想父亲的事情了。想起父亲他整个人都变得脆弱,但今天,脆弱对他而言是奢侈品,他一定要控制住自己,尽量显得庄重,哪怕傲慢一点儿也无妨。他有自己的骄傲和尊严,他想让桃莉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让她知道,她犯了一个错。这次,他没有穿父亲的西服,让自己看上去像个滑稽的猴子,但他还是费尽心力收拾了一下。
他走进公园,经过捐献给胜利菜园的那片草地。小路两边没有围着铁栏杆,看上去光秃秃的。桃莉身上有种魔力,只需一个眼神,就能让吉米臣服于她的意志。吉米记得在考文垂的咖啡馆里,她喝着咖啡,用笑盈盈的眼睛打量自己;她笑起来嘴角好看地翘着,有时候会有股玩世不恭的味道在里面,但却如此生动,让人激动不已。一想到桃莉他身上就暖和起来,他收回心神,想着桃莉伤害自己,让自己尴尬的时刻。服务生看见吉米一人跪在餐厅的地板上,手里还举着一枚戒指,脸上的表情——啧啧——吉米绝不会忘记他们的神情,自己转身离开的时候他们肯定在嘲笑自己是个可怜虫吧!走到小径尽头,吉米被绊了一跤。天哪,他得镇定下来,别盲目乐观期许,保护好自己,不要再次因失望而受伤。
吉米尽力了,真的尽力了。但他爱了桃莉这么多年,哪能说不爱就能不爱?男人一旦遇到爱情就会变成傻瓜。晚上,吉米回到家的时候又追悔莫及——可怜的吉米·梅特卡夫走到约会地点附近时,竟然忍不住一路小跑。
*?*?*
桃莉就坐在她信中所说的那条长椅上。吉米一看见她就立马停下脚步,他一边凝视着桃莉,一边调整呼吸,抚平头发,整理衣领,调整步态。起初的兴奋很快就变成了疑惑。他们不过三个星期没见面——虽然分别时的场景让吉米感觉像是过了三年——但桃莉整个人都变了。虽然她的脸蛋依旧美丽,但吉米从远处就感觉到,她变了。他一时有些茫然,他本来想装作严厉冷漠的样子,但一看见她坐在那儿,抱着胳膊,低垂着双眼,比记忆中清减了许多,他的心又软了。吉米没料到再次见面时桃莉会是这副模样,所以一时竟有些措手不及。
桃莉看见吉米,试探地笑了笑。吉米也笑着朝她走去,心里暗自忖度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有人伤害了她,所以她整个人都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吉米一定要杀了这个人。
桃莉站起来拥抱吉米。吉米抱着她柔软的身体,感觉像捧着一只小鸟。她穿得不多,天上断断续续飘着雪,她身上那件破旧的皮草大衣肯定不够暖和。她抱着吉米,就这样过了很长时间。桃莉拒绝吉米的求婚,把他一人丢在餐厅里,还不愿意解释其中的原因,吉米觉得非常受伤,非常愤怒。他对自己说,今天见到桃莉要时刻记得自己所受的折磨。但此刻,他竟然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动作轻柔,好像她是一个迷路的脆弱小孩。
“吉米,”她终于开口了,她的脸紧紧贴在吉米的衬衣上,“噢,吉米——”
“嘘——”吉米说道,“我在这儿,别哭了。”
桃莉仍旧哀哀地哭着,清亮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地往下落。她抱着吉米的胸膛,吉米感觉自己很重要,心里有种奇怪的兴奋感。天哪,自己究竟怎么了?
“噢,吉米,”桃莉再次喊着他的名字,“对不起,我真替自己感到羞愧。”
“你在说什么,桃儿?”吉米握住她的肩膀,桃莉却畏畏缩缩地看着他的眼睛。
“我犯了一个错误,吉米,”她说道,“我犯了很多错误。我不应该那样对你——那天晚上,我在餐厅……把你一个人丢在那里,自己跑了。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吉米没有手绢,只好掏出镜头布轻轻擦干她脸上的泪水。
“我不奢望你会原谅我,”她说道,“我也知道我们回不去了,我知道。但我不得不告诉你,我非常愧疚,我必须亲自向你道歉,这样你才能看到我的诚意。”她泪眼婆娑地往下说,“我是认真的,吉米,我真的很抱歉。”
吉米点点头。这时候,他应该说些什么才对,但他心里既惊讶又感动,一时间竟想不起该说什么。桃莉笑了,比刚才开心多了,如此就够了。在她的笑容中,他好像看见了她往日的活力,吉米想把她这模样冰冻起来,这样她的笑容就不会消失。桃莉是那种必须一直幸福的人,这不是吉米自私的期待,而是事实。就像一架钢琴或是一把竖琴,只要调好音,她就能发挥出最大的魅力。
“就是这样,”桃莉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我终于做到了。”
“你做到了。”吉米的声音非常有磁性,他忍不住用手指抚摸着桃莉柔软的嘴唇。
桃莉往前凑了凑,轻轻吻着吉米的手指。她闭上眼睛,黑色的睫毛还是湿漉漉的,衬得面庞分外白皙。
桃莉吻了很长时间,好像她也想让世界就此不再转动,就停在这一刻。终于,她抬起头,害羞地打量着吉米。“既然如此……”她说道。
吉米掏出香烟,递给桃莉一支,她开心地接过来。
“你真了解我,我都昏了头了。”
“这不像你。”
“不像我?嗯,可能是我变了。”
桃莉的口气非常随意,但却和吉米见到她的第一印象对上了号,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他给自己和桃莉把烟点上,然后挥着香烟指着自己来时的路。“走吧!”他说道,“再这样交头接耳,我们会被当成间谍的。”
公园的大门早已不知去向,他们沿着小路往外走,一路都像陌生人一样礼貌地谈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走到路边,两人停下脚步,都像在等对方来决定下一步该往哪儿走的样子。桃莉率先开口了,她转身朝着吉米。“真高兴你能来,吉米。我不值得你这样,但还是谢谢你。”她语气中有种到此为止的味道,起初的时候吉米还不明白。桃莉勇敢地笑笑,然后挥挥手,吉米这才意识到,她要走了。她道完歉,做了自以为能让吉米开心的事,现在,她要走了。
就像一缕阳光穿破乌云,吉米心里忽然明白,唯一能让自己开心的事就是娶她为妻,和她在一起,好好照顾她,让一切回到原来的模样。“桃儿,等等——”
桃莉把手提包挂在胳膊上,准备抛开。听见吉米的喊声,她转过头来。
“跟我走吧!”吉米说道,“我还有一会儿才上班,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
以前的吉米不会这样做,他会把一切计划周全,尽量尽善尽美,但如今的他顾不了那么多了,让骄傲和完美见鬼去吧!他此刻心急如焚。他已经意识到,生命中有些事情转瞬即逝,只需一颗流弹,一切都会随云烟散去。女服务员刚放好餐具他就迫不及待地坐直身子说道:“桃儿,我的求婚仍然有效——我爱你,我一直都爱着你,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娶你。”
桃莉凝视着他,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惊讶。这也不怪她,刚才她还在想到底是点鸡蛋还是兔肉,现在求婚的问题就突然摆到了眼前。“真的吗?你不怪我?”
“我不怪你。”吉米将手伸过桌子,桃莉将自己纤细的双手放在他的手里。进到餐厅,桃莉脱掉白色的皮草大衣,吉米看见她苍白细弱的手臂上有伤痕。吉米看着她的脸庞,想要照顾她的念头在心里排山倒海。“桃儿,我没法给你戴上戒指。”他握着桃莉的手,两人十指相扣。“流弹把我住的公寓炸成废墟,我现在一无所有,我一度以为我连父亲也失去了。”桃莉轻轻地点头,仍然非常吃惊的样子。吉米继续往下说,他知道自己废话太多,没说到正题上,但还是想把心里的话说完。“感谢上苍,父亲还好好地活着。他幸免于难,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和红十字会的人待在一起,舒舒服服喝着热茶。”吉米想起和父亲劫后重逢的场景,嘴角不禁露出一抹微笑。尔后,他摇摇头,“不管怎样,我的意思是戒指已经丢了,我会尽快攒钱给你买枚新的。”
桃莉有点哽咽,她温柔地说道:“噢,吉米,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些东西吗?那你真是太小看我了。”
这次轮到吉米吃惊了:“你不喜欢戒指吗?”
“当然不喜欢,我才不要它把我捆在你身边呢。”桃莉握紧他的手,眼睛里泪光闪闪。“吉米,我也爱你,一直都爱。我怎么做你才能相信呢?”
*?*?*
他们安静地吃着东西,偶尔会抬起头来,朝对方微笑。吃完饭之后,吉米点燃一支烟,“格温多林老夫人愿意让你嫁出来,离开坎普顿丛林吗?”
桃莉的脸忽然间阴云密布。
“桃儿?怎么了?”
她把一切坦然告之——格温多林夫人去世了,桃莉从坎普顿丛林搬出来,重新住回雷灵顿公寓那间窄窄的小屋。她身无分文,为了付房租只好在军工厂里长时间劳作。
“格温多林夫人不是在遗嘱里给你留了东西吗?”吉米问道,“我记得你跟我说过这件事,不是吗?”
桃莉将目光转向窗户,刚才喜悦的神情被苦涩一扫而光。“是的,”她说道,“她答应过我,但那是以前的事情了,后来,事情发生了变化。”
看着她黯然的神情,吉米知道,不管桃莉和格温多林夫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这肯定就是见面时桃莉一脸沮丧的原因了。“什么事,桃儿?什么事情变了?”
桃莉躲避着吉米的目光,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她不想再回忆往事,但吉米必须知道,这虽然很自私,但他爱她,他不能就此略过不提。他沉默不语地坐着,一坐就是很长时间。桃莉终于明白,吉米不知道真相是不会罢休的。她长叹了一口气,“一个女人卷了进来,吉米,一个有钱有势的女人。她讨厌我,把我的生活搞成了一团乱麻。”她的目光从窗户回到吉米脸上。“我孤身一人,根本没机会打败薇薇安。”
“薇薇安?食堂那个薇薇安?你们不是朋友吗?”
“我以为我们是,”桃莉苦涩地笑了笑,“我想,曾经是吧!”
“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桃莉的身子在白色的衬衣里轻轻颤抖,她盯着桌面,神色中仿佛在思考什么。吉米猜,她是不是在为接下来要告诉自己的事情感到尴尬。“我去把她丢失的项链还给她,但我敲响她家大门的时候她并不在家。她丈夫邀请我进去等——我跟你说过的,吉米,他是个作家——他请我进去等薇薇安,我就去了。”桃莉低下头,鬈发微微晃动着。“可能我不该接受他的邀请,我不知道。但是薇薇安回家看见我的时候非常生气,我看得出来,她以为我和她丈夫……就是那种事。我想解释给她听,我以为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但是……”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窗户上,一缕浅浅的阳光洒在她高高的颧骨上。“但是我错了。”
吉米心里咚咚直跳,羞辱和恐惧同时涌上心头。“她对你做什么了,桃儿?”
桃莉欲言又止,喉咙轻轻动了动,吉米以为她要哭出来了,但她没有。她扭过头看着吉米,脸上的表情如此悲哀,如此受伤,吉米的心都要碎了。她的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她用谎言污蔑我,吉米,她在她丈夫面前抹黑我。后来甚至还告诉格温多林夫人我是个小偷,不值得老夫人相信。”
“但这,这——”吉米既惊又怒,为桃莉感到愤愤不平,“这太卑鄙了。”
“最可笑的是,吉米,她自己才是满口谎言。她红杏出墙已经好几个月了,你还记得她在餐厅里跟你说,她有一个做医生的朋友吗?”
“经营儿童医院的那个人吗?”
“这只是表象而已——我的意思是,医院是真的,医生也是真的,但那个所谓的医生实际上是她的情人。她以医院为伪装,这样去会情人的时候才不会引人怀疑。”
吉米注意到,桃莉在轻轻发抖,这不是桃莉的错。谁被朋友残忍背弃的时候不会恼怒呢?“桃儿,真替你感到难过。”
“你不用同情我。”桃莉假装坚强的样子让吉米心里无比疼痛,“这件事的确让我深受打击,但我告诉自己,绝不能让薇薇安打倒。”
“这才是我的好姑娘。”
“这不过是——”
女服务员过来帮他们清理桌面,桃莉只好停下话头,无聊地摆弄着吉米的餐刀。女服务员扫了他们一眼,以为这对小情侣在吵架——她走过来的时候这两人都沉默不语。桃莉飞快地把头扭到一边,吉米只好随口应付服务员的闲聊。“大本钟不走了,知道吗?”“只要圣保罗教堂还在就好。”服务员偷偷打量着桃莉,她只好尽量侧过头,把脸藏起来。吉米从她的侧影看见,她的下唇已经在瑟瑟发抖了。“好了好了,”他催促服务员离开,“不用打扫了,谢谢你。”
“要来一份布丁吗?不是我夸口——”
“不,不用,已经够了。”
服务员抽了抽鼻子。“那好吧!”然后转身踩着橡胶底的高跟鞋离开了。
“桃儿?”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你刚才想说什么?”
桃莉用手紧紧捂住嘴,害怕自己哭出来。“我那么爱戴格温多林夫人,吉米,我视她老人家为母亲,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以为我是个满口谎言的小偷——”她终于崩溃了,泪珠一颗接一颗地滑过脸颊。
“嘘——没事了,别哭。”吉米坐到桃莉身边,吻掉每一滴泪珠。“你每天都尽心尽力地照顾格温多林夫人,她知道你心里的感受。而且,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你是对的——别让薇薇安打倒你,我敢保证你不会被她打垮的。”
“噢,吉米。”她轻轻摆弄着吉米衬衣上松掉的纽扣,把它捻来捻去,“你真是个好人,但我怎么做得到呢?我怎么才能打败她?”
“你只要健康长寿,过着幸福的生活。”
桃莉眨眨眼。
“和我一起。”吉米笑着把她脸旁的一缕头发掖到耳后,“我们结婚后一起跟她战斗——我们节约每一分钱,然后搬到海边或是乡下——看你喜欢哪儿,就像我们一直梦想的那样,过着幸福的生活,以此来打败她。”他亲亲她的鼻尖,“你说是不是?”
过了一会儿桃莉才慢慢地点点头,吉米看得出来他,她还是有些疑虑。
“你说是不是这样,桃儿?”
这次,她终于笑了。但这个笑容来得快去得也快,桃莉叹了口气,用手托着脸。“不是我扫兴,吉米,我希望我们的梦想能快点实现,真恨不得现在就走,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有时候,我觉得这是唯一能让自己好受些的办法。”
“用不了多久的,桃儿。我会努力赚钱,每天都出去拍照片,编辑很看好我。要是——”
桃莉吸了一口气,她抓住吉米的手腕,吉米只好停下来。“照片。”桃莉急促地喘着气。“噢,吉米,你让我想起一个好主意,我们立刻就能拥有梦想中的一切——海边小屋,还有你说的那些——而且,我们还能给薇薇安一个教训。”桃莉眼中神采飞扬,“我们一起离开,开始新生活,这就是你想要的,对吗?”
“我当然想,桃儿,但是——钱的问题,我没——”
“你没有认真听我说话,你难道没听明白,我说的就是钱的问题,我有办法能弄到钱。”
她亮晶晶的眼睛紧紧盯着吉米,里面全是不羁的神色。虽然桃莉没有告诉他全部的计划,但吉米心里忽然一沉,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心绪,不想毁掉这美好的一天。
“你记得吗?”桃莉从吉米扔在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你说过,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情。”
吉米看着她划燃火柴。他当然记得自己说过的话,而且他也是认真的。但桃莉眼中兴奋的神色,她划火柴时颤抖的手指,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不知道桃莉接下来会说些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一点都不想听。
桃莉抽了一口烟,吐出浓浓的烟雾。“吉米,薇薇安·詹金斯是个很有钱的女人,她也是个谎话连篇的**,还伤害了我,让我深爱的人对我充满敌意,剥夺了我对格温多林夫人财产的继承权。但我了解她,她有一个弱点。”
“是吗?”
“她的丈夫对她忠心耿耿,要是知道她对自己不忠肯定会难过得心都碎了。”
吉米机械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桃莉继续往下说:“我知道,这听上去很滑稽——但吉米,你听我说完。如果有人拍到薇薇安和那个男人出双入对的照片你觉得会怎样?”
“会怎样?”吉米的声音听上去很平淡,一反平常。
桃莉扫了他一眼,嘴角一翘,脸上的笑容略显紧张。“我觉得她会出一大笔钱买下这张照片,这笔钱足够一对年轻的恋人一起远走高飞。”
吉米努力思考桃莉的话,他忽然意识到,这一切都是桃莉的小把戏。她随时都会绷不住,笑出声来——“吉米,我是开玩笑的,傻子,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但她没有,相反,她的手越过皮座椅,握住吉米的手,轻轻印上一个吻。“钱,吉米。”她把他的手放到自己温暖的脸颊上,声音很低很低。“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有足够的钱结婚,重新开始,过着幸福的生活——这难道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桃莉知道,这当然是吉米想要的生活。
“她罪有应得。吉米,你不是也说她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吗?”桃莉吸了一口烟,在缭绕的烟雾中飞快地说道,“就是她让我跟你分手,你知道吗?她让我对你心生不满,吉米,她让我以为我们不应该在一起,你难道不明白她给我们带来多大的痛苦吗?”
吉米茫然不知所措。他讨厌桃莉的建议,更讨厌自己不敢直接说出心中的感受。他听见自己说道:“你是想让我去偷拍他们的照片吗?”
桃莉朝他笑了笑。“噢,不是的,吉米,不是这样子。我们有很多机会,根本不用冒风险等着抓他们的现行。我的法子简单多了,相比之下简直是小孩子的把戏。”
“那好吧!”吉米盯着餐桌的金属镶边,“桃儿,告诉我,什么办法?”
“我去拍照片。”她玩笑般将那枚纽扣拧落在自己手里,“你也要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