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展刚听完王勇讲说史诗中的黄骠马,就接到依布力的电话。李队抹开手机,对着路边小店外头坐着的朋友晃了一圈,说,你看,你没有跟着吴娥一起来旅游多可惜,今天我们在这里遇着了!
吴娥赶紧冲视频手机里的依布力说,依布力大姐,你这是在哪里玩呢?怎么,也去了白沙湖?不是说要在家里为姐夫洗依做饭吗?哦,你随邻居们一起去的?是孩子们闹得紧?对了,有没有看到风筝的呢?依布力说,放风筝倒是有,但都不像是艾米丽的样子!如果塔依尔牧场看到的就是艾米丽的话。
听到依布力说起艾米丽,柯克纸心里顿时滋味复杂。
李队把手机拿到眼前,说,我们和吴娥在公园意外遇上了,我们吃过饭就一起回阿克陶。李队听到儿子在手机前闹着说要买风筝,就对依布力说,孩子要买,你就买吧!
依布力说,你知道儿子要的是什么风筝吗?不是那种简易的儿童风筝,而是要轮机转动的成人风筝!我们都不会玩的!李队笑着说,好啦好啦,等我回阿克陶再说,我们不会,可以陪着儿子一起学吧,都怪你,说白沙湖有风筝,《白山之恋》有风筝,你这可把儿子带进去了。
李队挂了手机,对吴娥说,这艾米丽到底是什么人,把你们都迷住了呢!吴娥说,在你们中间,有一个人比我们都了解艾米丽。
李队说,我们之中?小柯是写网络小说的,是不是读过艾米丽呢?
柯克纸知道吴娥故意在引火烧身,知道自己是无法绕过不讲的了。柯克纸说,是的,我和艾米丽是网友,我向她讨教过写作的事情,之前一直有联系,但她并不知道我来新疆了,我来新疆之后没有联系过,我也不清楚她现在在忙什么,在哪里放风筝。
李队说,哦,你是说《白山之恋》中放风筝的事情,竟然是真的?罗娟听了,也好奇地说,吴娥可是一直在寻找艾米丽呢,还叫我们领队联系上海的支教干部,看是不是有个叫艾米丽的老师,可惜领队与上海并不熟悉。王勇说,我听吴娥说过那风筝男孩,不知道是不是我在恰尔隆看到的那个,如果能找到艾米丽,一切就真相大白。
柯克纸说,你们都在找艾米丽,那我是不是现在联系一下她呢?看到大家点头,柯克纸抹开手机,打起了微信电话。吴娥一边等着艾米丽接听,一边扫视着餐席上的人。一个个都紧张地看着他,仿佛童话中的人物就要从虚拟世界突然跳出来一样。
电话终于打通了。柯克纸点开了免提。艾米丽说,喂,是小柯吗?好久没有联系了,今天怎么想起我来啦?哦,你也来新疆了?是来旅游的吗?你现在哪里玩呢?哦,是来喀什办事?你们刚才去了金胡杨森林公园?哎呀,这么不巧,我现在就在金胡杨森林公园,我和夏之远在一起,刚到公园不久,准备找个地方放风筝呢!你们就准备回阿克陶吗?……
吴娥看着手机,时而看看柯克纸,脸上的表情深不可测。但柯克纸知道,艾米丽的一字一句,吴娥都听得清清楚楚的。两人聊了一阵子,柯克纸收起手机,说,你们都听到了吧?她叫我们在喀什等着她,放完风筝后她们下午就会回喀什的,她要在喀什接待我们!你们的意见呢?
李队说,你的意见呢?我们在喀什再住一个晚上也是可以的。王勇说,我们都想见见艾米丽。罗娟点头附和。
李队看到柯克纸和阿祥也点头同意,就说,我们现在去公园找他们,不合适吗?柯克纸摇了摇头,说,不合适,不便打扰的,她和上海来的男友在一起。李队说,那等会儿我们休息一下就出发吧,去喀什等着,我顺便问问依布力他们过不过来,可以让孩子们看看喀什古城。
说定之后,阿祥和李队就坐着抽起了烟,递给王勇一支。王勇接过来,吐了口烟圈,说,正好公安的同志在这里,我想咨询一件事情,我在草原上遇到个流浪的孩子,他和妈妈都没有身份证,享受不了牧民的扶贫政策,该怎么办呢?吴娥说,对对对,那个风筝男孩,还有他们的父亲母亲,也没有身份信息,艾米丽在《白山之恋》中说,他们找公安查找个信息,但没有。
李队说,你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吗?
王勇说,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我们就是希望和艾米丽见上面,一起去寻找那个风筝男孩。艾米丽那边的情况,就是说,网络小说写的我不知道是不是真实的,而我这边的情况,是上次去草原孩子上学时发现的。
柯克纸说,《白山之恋》是真实的故事,我来新疆就想过,有时间要帮助艾米丽的心愿,找到这个风筝男孩,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联系上她。说着,看了一眼吴娥。吴娥说,我们来的路上听王叔讲过进草原的故事,现在还有点时间,是不是让他再给你们三位讲一下?到了喀什,也好和艾米丽更好的对接。
王勇说,好吧,为了和大家一起三进草原,我就再说说如何发现流浪男孩的吧。李队和小柯可能不知道,吴娥失踪的时候,我也玩起了失踪。只是,我没有进入李队的案卷之中!说罢,哈哈笑了起来。
李队插话说,这个小柯,难怪那些天老是套我的话,喜欢听我讲吴娥的手机失踪案呢,原来隐藏得这么深,竟然是吴娥的男友,我这个老公安被一个小部下给骗了,当时我就奇怪,小柯对手机失踪案为什么上心,钻研得这么认真这么细致,原来是有所牵挂。
罗娟说,就是,当时吴娥失联,领队报案,紧张得不得了,吴娥突然被李队送回来,也没有批评,但当场却说起了王勇叔,作为一个反面典型,教导我们不能随便下乡,其实谁都知道,领队自然也明白,王勇是二度进疆的支教老师,突然“失踪”总能找到合理的解释,所以并不放在心上。
王勇说,要说起来我二进草原啊,确实是预谋已久。记得第一次去草原是正月从赣南回阿克陶,我以毕业班学业紧张往后没时间为由,跟同事下乡走访,半路跟去恰尔隆接牧区学生的车子汇合,踌躇满志地要帮助民族老师下乡动员小拉扎尔,可是铩羽百归。后来回想老拉扎尔一家说唱《玛纳斯》的情景,我就买下了这部史诗集中时间学习。
柯克纸插话说,你是说,你第一次去帮助同事动员牧民孩子读书,被《玛纳斯》挡住了?
王勇说,正是,拉扎尔是个玛纳斯奇,倒是通情达理,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及时返校念书,但拗不过他父亲,老拉扎尔不仅是玛纳斯奇,而且还是个专家,手里有个不一样的版本,说学校只允许说国语,要让孩子在家里跟着他学习柯语典籍,所以不让孙儿返校,我们急坏了,但又说不通这个老学究,只能在风雪迷茫的草原上无功而返。
柯克纸说,原来是你这样逼上梁山学起《玛纳斯》的啊!
王勇说,可不是,要知道那可是八部书啊,这八部史诗总名称是《玛纳斯》,但讲的其实是玛纳斯及其七个子孙的传奇故事,这八部史诗都是一个叫居素甫·玛玛依的柯族老人演唱的,被文化工作者抢救性地整理翻译出版。听说为了收集整理,玛玛依曾先后三次演唱《玛纳斯》,唱了两年多时间才说完整地记录出来,翻译成汉语共有二十多万行约两百万字。
李队说,这玛玛依可真是记忆力惊人啊!
吴娥说,我小时听过“说古文”的盲人,总是以“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王帝到如今”说起,能说唱好久呢,乡亲们请进村里来,盲人能说唱一个晚上,那说唱的歌词就像后来的磁带,盘在盲人的脑子里,不知道有多长,这玛玛依可能就是这样的人吧。
王勇说,是的,这个玛玛依从小喜欢听史诗说唱,哥哥和父亲特意让他专注于说唱《玛纳斯》,向草原收集了最全的版本,从小到大带着他听过听过无数说唱,后来被国内外史诗专家誉为“活着的荷马”,是唯一能演唱八部《玛纳斯》史诗的大玛纳斯奇,2014年去世了,生前是世界上的《玛纳斯》大师。
柯克纸说,那你为了跟老拉扎尔交流,也背下了这八部书吗?
王勇摇了摇头,说,哪能全部背下来啊,《玛纳斯》5万余行,《赛麦台依》3万余行,《赛依铁克》2万余行,《凯耐尼木》3万余行,《赛依特》2万余行,《阿斯勒巴恰与别克巴恰》3万余行,《索木碧莱克》1万余行,《奇格泰》1万余行,我只是暑期的时候在家里集中看了一遍,当我报名二度进疆,八月来到新疆,一心想去草原,实现我为同事许下的诺言。
柯克纸说,你没有背下来,能跟那个老拉扎尔过招吗?
王勇说,这也是我担心的问题。我估摸了下对手,觉得老拉扎尔主要看重的是玛纳斯的英雄故事,所以我重点放在第一部,特别是对族源故事做好笔记,预计这老专家会从这个方面考验我,所以有针对性地做好了攻略。
柯克纸说,你这是要唱个《空城记》啊!
王勇说,我们说到底是文化交流,而不是说唱竞技,其实我有一部的底子就足够了,老人家就会视为知音、视为同道,视为对柯尔克孜民族的完全尊重,所以我也做好了解释的准备,表示以后还会不断跟老人家学习完整的史诗。
李队笑着说,你看,讲着讲着又跑题了,不是说流浪孩子的事情吗,怎么还在拉扎尔身上。
王勇说,对对对,我们说流浪孩子,这孩子就是老拉扎尔收养起来的,后来跟着小拉扎尔一起上他的“柯族课堂”。我仍然以跟着民族老师完成走访联亲任务为由,先斩后奏去再次去恰尔隆,这次我又跟同事打下赌约,要成功劝这位孩子复学。于是,王勇说起了跟老拉扎尔过招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