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陆之渊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还觉得可笑。
那个时候的母亲更是震惊。
她完全没想到自己爱了那么多年的人会是这个样子。
“其实我的母亲本身也很优秀，无论是家境还是学历，如果要说有什么问题，那就是她一直被养得太好了，道德感太高，对于婚姻的观念太过传统，对于爱情又太过固执。她没办法接受自己的失败，包括择偶上的失败，她觉得这不应该，这很丢人。”
说起自己的母亲，陆之渊的神色也很复杂。
并没有太多的温柔眷恋，但也没有什么怨恨不满。
他只是在试图理解自己的母亲。
但理解并不意味着接受。
“后来的故事十分俗套，也是很多婚姻出问题的人都会走的那几步。”
“先是咒骂，发疯，想要让对方产生愧疚感，负罪感。”
“当然，就像我刚才说的，这些对陆穹完全无效，他有自己的一套法则，从来只有别人适应他，没有他适应别人的道理。”
“再接下来，就是莫名其妙的自省，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有什么不好，是不是自己魅力不够大，是不是自己不够温柔体贴……然后开始拿自己的短处跟其他人的长处比较，陷入自卑。”
“对于我的母亲而言，她最大的短处可能就是——年纪。因为只要是人，总会老的，没有人能一直十八岁，但却总有人在十八岁。”
陆之渊思考问题一向从逻辑出发，所以他更觉得母亲不应该那样。
她不是做错事情的人。
可到了最后……
母亲的行为简直诡异。
她开始洗手作羹汤，家里的保姆佣人都在一旁看着，负责教她。
她开始疯狂做美容，甚至会化一些很不适合的妆容。
每次陆穹回来，她都会迫不及待地展示这段时间的学习成果，陆穹也会象征性地敷衍几句。
那时年幼的陆之渊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陆穹的想法，却能看出陆穹眼中的嫌弃。
小孩子对于情绪的感知是十分敏感的，甚至会超过大人。
当母亲还在沾沾自喜老公看到了自己的改变时，陆之渊只记得，陆穹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在家里待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了。
而这个时候的母亲，已经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她就连去质疑陆穹都没有勇气，每次只会自己反省。
“阿渊，是不是妈妈不好看了？”
“为什么妈妈不能永远十八岁？生了孩子之后，就是会变老吧，早知道不生孩子了。”
“不对！妈妈还是要你，还是爱你的，不管怎么样，都要你。”
同样的话，陆之渊不知道听了多少次。
其实那个时候，母亲的精神状态就已经很差了。
父亲长期不回家，每次想见陆之渊，也只是派司机过来把陆之渊单独接走，并不理会母亲。
很多时候，陆之渊都很抗拒，表示不想去，可母亲又会一遍一遍地劝他。
“去啊，那是你爸爸，你要跟他多亲近亲近。”
“记得跟他多提一提我，但——但也不要说得太频繁，太刻意，我怕他烦，怕他生气。”
“你要好好表现啊，阿渊。”
陆之渊觉得母亲变了好多。
明明最开始的时候，母亲是那样的明媚自信。
陆家这个大宅子，像是会消耗人的生命力一样。
一点一点蚕食着她。
陆穹对陆之渊的态度很奇怪，与其说是父亲在看儿子，不如说是艺术家在看艺术品。
每一次见面，陆穹都会给陆之渊打分。
当然，并不是一个具体的数字，而是一种多维度的评价。
起初分值的对比体系是上一次见面的陆之渊自己。
后来变成了其他孩子。
“小柯长得倒是不错，但阿渊在他这个年纪，已经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了。”
“可惜了，我这么好的基因，只有阿渊遗传到了，其他几个……都是残次品。”
“拿一个奖就这么高兴吗？同样的奖，阿渊拿了都懒得说。”
……
其实陆之渊很早就见过那些弟弟妹妹，也见过那些形形色色的阿姨。
陆穹在这方面，从来不避讳着他。
即便陆之渊不止一次地表达过自己的厌恶。
“你就是被你那个妈教坏了！”
“记住，你是个男人。”
陆之渊觉得陆穹脑子有病，可他又不得不跟这个脑子有病的玩意相处。
因为母亲的状况，越来越糟糕了。
“阿渊，你父亲最近怎么样？他肠胃不好，你要劝他少喝酒，多吃点温润滋补的。”
“你说他为什么不愿意回家啊？是因为家里有我吗？”
“他最近见你很频繁，妈妈真开心，这样你身上也有他的味道了。”
……
陆之渊觉得很痛苦。
没有人愿意别人透过自己，看的是另外一个人。
即便那个人是他的父亲。
陆之渊不是没有想过帮助母亲，可他太幼小，太无力了。
一个几岁的孩子，他能做什么？
陆之渊尝试过跟陆穹抗衡。
他当众不给陆穹留面子，讽刺陆穹是个配种的，用他所能说出最恶毒的词汇来形容陆穹。
结果就是——
他被关了禁闭。
陆穹没有见他，也不许任何人见他，包括他的母亲。
在小黑屋里被昏天暗地地关了很久之后，陆之渊依旧不服。
他没有道歉，没有求饶，即便那个时候他已经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了。
可孤独和饥饿对于他来说本来就不算什么。
在家，他跟着半疯的母亲。
出来，他跟着病态的父亲。
不同于那些凄惨故事中父母双亡的遗孤，陆之渊父母健全，却让他觉得无比绝望。
关禁闭对于陆之渊来说，无非就是换了个地方坐牢。
更何况，这个地方，至少清静。
饥饿，闷热……
这些对于陆之渊来说更不算什么。
因为他那个时候觉得死了也无所谓。
直到最后，陆穹来找他。
“我真的很欣赏你。”
“不愧是我陆穹的儿子，我最满意的儿子。”
陆穹对他的夸赞格外真情实感。
陆之渊却只想笑。
有病！
全他妈有病！
“阿渊，你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
陆穹招了招手。
母亲从门外进来。
不是那个已经半疯，神神叨叨的母亲。
而是陆之渊最初记忆中的妈妈。
“我到现在都记得，她穿了一袭白色长裙，头发就那么披散下来，没有选择不合脚的高跟鞋，而是穿着她最喜欢也是最舒服的平板鞋。”
“她没有化妆，因为她真的很美，不用化妆都特别的美。”
“那个裙子的下摆有小花，是我幼时不懂事，拿彩笔画的。只是妈妈的手很巧，很会画画，我笨拙的涂鸦也被她改得像是艺术创作。”
没有了之前的复杂与纠结。
这一次，陆之渊的语气很温柔。
“当时的场景，真的美得像梦一样。”
“我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我真的已经死了，所以才会看到这一切。”
“可后来陆穹告诉我，这是对我的奖励。”
说起来，这还真是陆穹的法则。
陆之渊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
陆穹觉得陆之渊这段时间的表现很好，令他心情愉悦，所以给了陆之渊这份奖励。
他知道陆之渊想要什么，也知道陆之渊在乎什么。
“他给妈妈找了最好的心理疏导师，还把妈妈的闺中好友邀请到了家里来。”
“我说到这里，你应该也猜到了。”
“那位闺中好友，是你母亲——秦悦笙。”
陆之渊语气顿了顿。
他突然想起了陆柯说过的话。
如果陆柯没有骗他，是不是说明，陆穹当时之所以会那么做，一方面是想奖励自己，改善母亲的状况，另一方面，也的确存了别的心思？
只是这些事情，陆之渊不打算告诉秦瑾言。
今天秦瑾言已经够心塞的了，他不想再给秦瑾言添堵。
毕竟这事，也挺恶心的。
“那个时候，我们见过？”
秦瑾言有些好奇地问道。
在她的记忆里，没有这段。
按理来说，她跟陆之渊的年龄差距也不算特别大，应该不至于完全记不得……
陆之渊摇了摇头。
“当时你没有来。”
“你母亲跟我妈妈是手帕交，那时候我妈妈的状况很不好，我估计她也怕影响到你，所以没有带你一起过来。”
秦瑾言点了点头，随后又问道。
“那后来，你妈妈的状况有变好吗？”
陆之渊点了点头。
“变好了很多。”
“她接受了心理治疗，而且那段时间有朋友陪在身边，她开始慢慢接触外界，不再被困在那个宅子里。虽然这个过程很不容易，但好歹是有变化的。”
陆之渊没有说的是。
通过这件事，陆穹也让他知道了，年幼的他有多么无力，他想要维持这种现状，就必须得到陆穹的喜欢。
陆穹就是这样。
他不会去语重心长地告诉你，你必须要怎么做。
他会用现实教会你，如果你不这样做，你和你周围人的下场是什么！
陆穹能看得懂人心，看得透人性。
他知道陆之渊的弱点是什么，并懂得如何利用这个弱点。
让陆之渊即便痛苦，也要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