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如果一直能按照这个节奏继续下去，事情也还好。
对于陆之渊而言，母亲的变化就是希望。
他可以暂时忍受，也愿意去做那些他不太喜欢的事情，至少日子有个盼头。
因为他已经打算好了，等母亲彻底恢复，他就带母亲逃离。
逃离这个宅子，逃离陆穹。
陆之渊是个聪明的孩子，他不会在自己能力还不够的时候以卵击石，尤其是在一切都还有希望的情况下。
可变故来得就是那么突然。
突然到连陆穹都想象不到。
有个女人，带着孩子，找到了他母亲。
“她拿出了钻戒，说那是陆穹送她的求婚戒指，还说陆穹已经答应她，只要母亲愿意放手，陆穹就会娶她，跟她结婚。”
“仅是这样还不够，她还带着母亲去看了那些孩子，那些被陆穹养着的孩子妈妈。”
“所有的谎言，全部都被揭穿。”
“她甚至告诉了母亲，说这些事情，我都知道，我跟她们也已经是老熟人。”
秦瑾言攥紧了手中的水杯，她完全无法想象，当时陆之渊的母亲是什么感受。
引以为傲的爱情，坚守的婚姻，到了最后全是欺骗。
秦瑾言不敢想象她面对那一屋子的孩子和女人时，内心该有多么痛苦。
尤其是最后一句，简直杀人诛心。
“母亲那天回来之后什么都没有说。”
“她就是很平静地在画室作画，谁都不允许进去，包括我。”
“我感觉到了不对，但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问了陆穹，陆穹也不清楚，他只当是治疗过程中出现的波动。”
“再加上，他也不在乎。”
“也是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陆穹同样被瞒了，那个女的是私下行动，没有告诉他。”
陆之渊深吸一口气。
直到现在他也无法判断，自己最初不告诉母亲的举动究竟是对是错。
他应该告诉吗？
应该在什么时间点开口？
什么时间点的母亲能承受这个消息？
在他看来，只要他能一直瞒下去，就不会发生意外，因为他找不到一个完全合适的时间点。
他也赌不起。
他真的尽力了，拼尽了所有的力量。
“那天，母亲把自己关在画室，关了一整天。”
“我就在画室外等着，心理医生也一直守着。”
“第二天早上，母亲从画室里出来，她没有看任何人，她直问我。”
陆之渊清晰地记着那些问题。
因为每一个问题都让他无法回答。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数过那里有多少个孩子吗？”
“你见过那些孩子的母亲？”
“你见过那些女人？”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就一直这样看着？”
“每一次！每一次！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你是不是也在心里笑话我？”
没有之前的歇斯底里，母亲就那么平静地质问着。
所有的问题都好像已经在她的脑海里盘旋了无数遍，所以她现在问出来没有任何的磕绊。
那一天，陆之渊好像流光了这一生的泪眼。
完了。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从第一次单独去见他，你是不是就知道真相了？而你在回来之后，还要装作什么都发生一样来骗我，是不是很辛苦？”
陆之渊很想说是。
可是他不能。
其实有的时候陆之渊也很想说——
他也只是个孩子啊！为什么他要承受这些？
可是他没得选。
孩子，永远都没得选。
到最后，陆穹终于来了。
心理医生几次试图干预治疗，母亲都不愿配合。
就连陆穹，她也不再理会。
以前，她做的所有都是为了陆穹能回家，能看她一眼，可现在即便陆穹整夜整夜地守在她床前，她也不愿睁眼。
不存在什么追妻火葬场，陆穹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一天，两天，三天……
一周，两周，三周……
已经到了极限。
陆穹也爆发了。
“你到底想干嘛！”
“你以为我愿意在这里吗？”
“我告诉你，前面我的确存在那么一点愧疚感，可这一点点的愧疚也早都被你自己磨光了！”
“今天我还能在这里，是为了儿子，为了陆之渊！”
“这个陆太太，你不愿意当，外面有的是人抢着当！”
“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要怎么样？之前找你的那个女人我已经处置了，我保证你这辈子都不会再看见她，包括她生的孩子，你还不满意？你还要怎么样？”
母亲没有说话，只是闭着眼流泪的。
小小的陆之渊守在门口。
他不敢说话，只是惶恐地看着。
最后，陆穹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只留下两句。
“你要死赶紧死！别拖累阿渊就行！”
“你对我的价值，也就是生了阿渊！”
其实在听陆穹说这句话的时候，陆之渊就已经猜到了结局。
陆穹不了解自己的老婆，可陆之渊却十分了解自己的母亲。
母亲心硬起来的时候，跟陆穹本质上是一种人。
秦悦笙离开之前，曾经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给了陆之渊。
那个年代，还没有手机，只有座机。
小小的陆之渊给秦悦笙拨去电话。
他说不清太多，因为这里面的事情太复杂了。
他只说了一句——阿姨，救救我们。
还好，秦悦笙没有把这个当成恶作剧。
即便她自己当时的婚姻状况也很差，她还是来了。
甚至没来得及将同样年幼的秦瑾言交给其他人照顾。
那是陆之渊和秦瑾言见的第一面。
惊心动魄的第一面。
因为秦悦笙带着秦瑾言赶到的时候，母亲抱着陆之渊要跳楼。
那天来了很多人。
警察，救护医生，陆穹……
现场一片混乱。
秦瑾言被吓坏了，一直在哭。
秦悦笙却根本顾不上。
因为她最好的朋友就站在她对面，站在高楼的边缘处。
周围人的讨论声，喇叭的传话声。
还有陆穹的怒吼声……
所有的声音堆积在一起，太嘈杂了。
“陆穹，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们之间才会有阿渊。”
“你想让我死，然后留下阿渊，你觉得可能吗？”
“你说得对，我不想做陆夫人，有的是人想做。至于孩子，你也可以继续让别人给你生，反正已经生了那么多了，不是吗？”
陆之渊就那么麻木地坐在高楼边缘的台阶上。
说不清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绝望。
他不知道母亲往早上的饭菜里放了什么。
总而言之，现在的他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他看着面前疯狂咆哮咒骂的陆穹，内心十分平静。
看啊，这就是母亲的目的。
至少她赢了一次。
只有这样，带给陆穹的冲击力才是最大的。
至于他自己，只是个工具而已。
在那一瞬间，陆之渊突然觉得他看清了一切。
包括自己。
陆穹、母亲、他。
都不正常。
所有人的情绪都很激动，只有他很平静。
也是，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很容易产生情绪波动的孩子，再加上还有药物作用。
在一片混乱中，他只看到秦瑾言虽然惧怕，但还是脚步坚定地向他走来。
哭的声音比谁都大，做的事情比谁都勇敢。
现场的人都吓懵了，包括秦悦笙。
她呼喊着让秦瑾言回来，可秦瑾言却依旧坚定了走过去，拉住了陆之渊的手。
一边哭，一边努力把陆之渊往回拖。
“妈妈说过，小孩子不能在这么危险的地方玩。”
“你这样，是要挨打的。”
“你跟我走——”
曾经的秦瑾言，也是一个有妈妈的人。
她的妈妈很爱她，也把她教得很好。
秦瑾言小的时候十分顽皮，秦悦笙宠着她，她也就放肆了些。
可有一次，秦瑾言非要闹着抛高高，还试图从高台处往下跳着玩。
那一幕，彻底吓到了秦悦笙。
也让秦悦笙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
她第一次对秦瑾言动手，也是唯一一次对秦瑾言动手。
秦瑾言的屁股都被打红了，秦悦笙也没有哄她，而是格外严肃地教育她，跟她说以后不可以去任何危险的地方，跟她说小孩子要如何保护自己。
陆之渊看着面前的秦瑾言。
脑海中的画面与眼前的秦瑾言重合。
“或许是幻觉，那天你的力气真的很大，你拉动了我的求生欲。”
“我跟母亲说了一句不知道是对还是错的话——
放过我。”
这是陆之渊第一次对母亲说这句话。
明明他已经习惯了，明明他已经不在乎了。
可那一刻，他真的想活。
或者说，他受够了！
这无止尽的拉扯和争吵，永远没办法解决的矛盾。
可以说他自私，可以说他冷血。
但他也是真累了。
他看着跟她相差没有几岁的秦瑾言，只觉得格外羡慕。
这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啊。
他的确早熟太多。
可这份早熟，不应该的。
“那最后，我拉住你了吗？”
这话问出来，秦瑾言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她明明比正常人多了一世的记忆，可不知道为什么。
她的脑海里，没有这一段。
她不记得这些事情，也不记得陆之渊。
此刻，她也会像个旁观者一样。
好奇最后的结局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