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怪。”闻春声伸手弹了弹卫祈安的脑门,让他老老实实站定,才笑着说,“听闻令郎才学很不错,我此番前来,是想问问,令郎是否愿意到将军府念书,给祈安做个伴?”
伴读与书童差别很大,前者是将军府的客人,是主子,后者是可以随意差使的下人。
闻春声欣赏张松年,给出的条件也非常好。
她只希望每日散学后到日落前,张松年能到将军府,陪卫祈安念会儿书。
不但有月银,念书所需也一并包了。
沈芙娘细细听完,面露兴奋之色:“竟然这样好?哪怕没有月银,我也是同意的,只是我儿……”
“我不同意。”张松年断然拒绝,“晚辈与卫祈安也算不打不相识,日后在学堂里,卫祈安若有不懂,可随时问。但伴读之事,还容晚辈拒绝。”
卫祈安没想到伴读是真的陪伴读书。
他最近在闻春声的监督下,抄书抄得生不如死,要是再来一个小古板日日盯着他,那还了得?
于是他忙帮腔:“二婶,我与松年兄已经是朋友了!你不能勉强我朋友。”
“这不是勉强。”闻春声摸了摸卫祈安的小脑袋,对张松年说,“听闻你上学的束脩是令堂一件件绣品攒出来的。”
“那你可知,绣品做多了,眼睛会瞎?”
“我见你也是个明事理,孝顺的孩子,所以先别忙着拒绝我。你去将军府也是念书,卫祈安若不规矩,自有我教训他。”
张松年看了看搓着双手的沈芙娘,神色微动。
卫祈安怕他真答应,一个劲对他眨眼睛、递眼神,示意“快拒绝呀”。
但张松年并未看卫祈安,低头思索片刻,退了一步:“晚辈会好好考虑的。”
卫祈安:“……”
闻春声点头:“如此甚好。”
他对那位带路妇人嘴里的另一个贵夫人有点好奇,但最终没问,牵了卫祈安同沈芙娘母子俩告辞。
车夫赶着马车,缓缓驶出有些狭窄的小巷,在小巷的尽头遇见了另一辆马车。
那马车上没有标识,不知是谁家。
但从大小和形制上不难看出,来人身份尊贵。
两架马车短暂相遇又背道而驰,闻春声并未注意到,而是被卫祈安问了个问题:“二婶,你那么厉害,为什么自己参加科举?”
如月惊讶:“小少爷竟然不知,世上只有男子才可参加科举。女子无才……”
“女子无才便是德,我知道。”卫祈安小大人似的叹气,“但我不想念书,也不想科举,我愿意把我的机会让给二婶。”
如月笑:“这可没法让。”
“这话是迂腐儒生编出来规训女子的,若当真如此,程夫子也不会对我这般客气了。”闻春声语气有些怅然,可女子不能参加科举真是世间法则。
父亲要她读书明理,她从书中知道了天地广阔,余生却只能困于后宅,多残忍啊。
若她是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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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松年关了院门,转身对上母亲担忧的目光。
沈芙娘说:“这位夫人仁慈宽厚,若她真的欣赏你的才学,何不答应?娘只希望,若有朝一日娘不在了,你也能有人庇护。”
“这一天还远得很。”张松年抱了抱沈芙娘,宽慰道,“您一定能看我长大成人,考取功名。”
“可你……”沈芙娘欲言又止。
这个问题他们讨论过很多次,但沈芙娘无法阻止张松年执意走上闸刀在侧的赌命之路。
“别说这些了娘,我们快收拾东西离开这里。京城这么大,那些人总不可能一夜找到我们,明天开城门之后,我们再乔装离京。”
“等那位对孩儿失去兴趣了,咱们就能回来。”
沈芙娘拗不过儿子,只好赶紧将已经收拾了一半的包袱收拾好。
“走吧娘,我们悄悄离开,不要让其他人看见。”张松年一边说一边轻手轻脚拉开门。
岂料,门口一左一右站了两个持棍家丁,华丽的马车上,珠翠满头的贵夫人似笑非笑地看过来:“你们这是要去哪儿?莫不是想偷偷跑掉?”
沈芙娘浑身一抖,手里的包袱险些扔到地上。
张松年戒备地后退两步,半大的少年将母亲护在身后,说:“只是去走亲。”
“那正好。”贵夫人招了招手,“迎,世子回府。”
门口的两个家丁将门完全踹开,更多的家丁涌入,将院内的两人团团围住,态度强硬:“世子,请回吧!”
院中的鸡被这动静惊吓,扑棱着翅膀乱飞。
贵夫人皱了皱眉,立刻便有家丁持棍将鸡一只只全都打死了。
沈芙娘趁乱拿起院角放的扫把,指着围上来的家丁,语气激动:“这是我的孩子,不是什么世子!你已经抢走了我的夫君,这次我绝不会让我的孩子再被你抢走!”
“当年若不是肖郎求本郡主留你一命,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
“你这儿子天资聪颖,倒是还有几分用处。”
裴郡主不屑与一个农家女多说什么,退回马车中,连看都不愿意再看了。
家丁们彼此对视一眼,立刻有几人自觉去抓沈芙娘,他们不敢对世子动手,但抓沈芙娘还是容易。
张松年有心想救母亲,但被家丁用身体拦住,只能看见沈芙娘被两个人抓着头发压在地上。
他眼睛充斥血丝,冲到马车前,厉声质问:“你如此嚣张行事,就不怕被人告到圣上面前吗?!”
“你是指方才离开的闻夫人?”裴郡主被他的天真逗地发笑,“卫二区区六品兵马司副指挥使,若你继续不识好歹,信不信本郡主一句话就能让他丢了官位?”
“你无耻!”
槐花巷很快归于宁静,第三户沈芙娘家再也不闻鸡鸣。
再次日,卫祈安兴冲冲地告诉闻春声:“程夫子说,张松年去了凤岐书院,不能再给我做伴读啦!”
非权贵子弟鲜少可入凤岐书院。
闻春声眯了眯眸子,心中更多了许多疑惑。
但很快她就没精力管这些了,十一月尽便是腊月,离过年也就不远了。
临近年关,京中各家都开始走动。
将军府也不例外,她既要替张老太君赴各种宴会,又要帮远在冀州的父亲打理京中的人情往来,一时颇有些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