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月亮准时爬上青城山巅,将祠堂前的空地照得雪亮。
陈秋生站在中央,手中嵌着铜镜的桃木剑直指天穹,镜面映出的月轮边缘泛着血光——那是血祭大阵即将成型的征兆。昨夜山脚下飘来的灯笼此刻悬在七丈高空,灯面人皮被月光镀成银白,皮下咒文阵正像活物般缓缓蠕动。
“按北斗位站定,镜面对准灯笼!”他沉声喝令,李二狗等七个青壮各持一面从村民家搜集的老铜镜,按天枢至摇光的方位站好。这些铜镜都曾照过三代人的生老病死,镜面布满细密的裂痕,却恰好能将月光碎成星芒,正合“破阵需借人间烟火气”的古法。
周婆婆杵着拐杖站在阵眼,手中捧着的青铜铃铛突然发出颤音。陈秋生注意到老人腕间刀疤在月光下泛着荧光,竟与灯笼咒文形成呼应——原来当年她也是被选中的“灯芯候补”,刀疤正是引魂纹被剜去的痕迹。
“秋生,当年你娘在井底刻了十二道月光符,”周婆婆的声音混着山风传来,“每逢月圆,井水会把月光折射到祠堂梁柱,那些被剜去的引魂纹,其实都藏在……”话未说完,高空的灯笼突然爆出血雾,咒文阵化作十二道血光,直射七枚铜镜。
“稳住镜面!”陈秋生暴喝,感觉掌心与剑柄的铜镜传来灼痛。血光撞上镜面的瞬间,每面铜镜都映出不同的幻象:李二狗的镜中是他幼年落水时看见的井底女尸,隔壁王婶的镜中是三十年前失踪的虎娃,而陈秋生自己的镜中,竟浮现出父亲被剜眼时的场景——道袍下的脊背布满引魂钉,每颗钉子都刻着他的生辰八字。
“这些血光在勾我们的恐惧!”他咬破舌尖,血珠溅在剑柄铜镜上,“记住,你们看见的都是阵中的幻术,真正的破阵点在灯笼芯!”话音未落,七面铜镜同时炸裂,碎片却悬浮空中,在月光下拼成更大的镜面,正好将灯笼笼罩其中。
高空传来刺耳的尖啸,人皮灯笼的咒文阵被镜光切割成无数碎片。陈秋生趁机细看,发现灯芯处缠着的并非普通发丝,而是三十三根引魂钉,每根钉子都刻着青城山的地脉走向——原来血祭大阵的核心,是要用灯芯命者的魂魄为引,将整座山的地脉炼成阴兵通道。
“周婆婆,把铃铛挂到天枢位!”他甩出五帝钱串,铜钱在碎镜间穿梭,竟组成了微型北斗阵。周婆婆依言而动,青铜铃铛刚挂好,所有碎镜突然转向,将月光聚焦在灯笼芯上。“滋啦”声响中,引魂钉表面的咒文开始剥落,露出底下刻着的“陈秋生”三字——正是当年刘瞎子准备刻在第一百零八盏灯上的名字。
血祭大阵的反噬来得猝不及防。地面突然裂开,涌出的不是泉水,而是三十年来被献祭的童尸残骸,他们的手腕刀疤在月光下连成血网,竟要将陈秋生拖入地缝。他挥剑斩向血网,却发现桃木剑每次劈砍,镜中都会映出母亲被剥皮的画面,剧痛让他几乎握不住剑柄。
“秋生!”李二狗的呼喊惊醒了他。少年不知何时爬上老槐树,正用朱砂在树干新刻的往生咒上泼洒鸡血。随着咒文亮起,地缝中伸出的小手突然缩回,童尸残骸在镜光中化作点点荧光,飘向高空的灯笼——那里,被困的魂魄正借着镜光挣脱引魂钉的束缚。
铜镜碎片突然自动拼接,在陈秋生面前映出大阵的全貌:三百六十处地脉节点上,每盏人皮灯笼都对应着一具童尸,而阵眼所在的祠堂地下,埋着的正是用一百零八具童骨拼成的“灯芯台”。当镜光扫过灯芯台的瞬间,陈秋生手腕上的刀疤突然发烫,竟在空中画出与镜中相同的破阵符。
“原来,娘剜去的引魂纹,早就和铜镜融为了一体。”他恍然大悟,将剑柄铜镜按在灯芯台上。月光透过镜面,在地下映出一个巨大的“灭”字,三百六十盏灯笼同时发出哀鸣,咒文阵如蛛网般层层碎裂。
高空的人皮灯笼终于支撑不住,“砰”地炸开。陈秋生眼睁睁看着无数光点从中飞出,每个光点都化作孩童的虚影,他们围着他旋转,最后集体向祠堂方向跪拜——那里,周婆婆正颤抖着点燃三十六柱安息香,香烟与镜光交织,形成了往生门的雏形。
“去吧,魂归故里。”陈秋生轻声说,镜中突然映出母亲的笑脸。虚影掠过他的指尖,留下一枚泛着月光的铜钱,正是父亲当年随身携带的那枚。铜钱落地的瞬间,所有地脉节点的咒文彻底熄灭,青城山的夜风终于褪去了血腥气,带来了久违的草木清香。
但危机并未完全解除。当最后一盏灯笼熄灭时,祠堂梁柱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陈秋生抬头,只见房梁上不知何时爬满了引魂钉,每颗钉子都倒映着他的脸——这是血祭大阵最后的反噬,要用他的魂魄填补灯芯的空缺。
“用镜光扫房梁!”他将七面碎镜抛向空中,镜光交织成网,竟将引魂钉上的咒文一一剥离。钉子纷纷落地,却在触地时化作灰烬,露出底下刻着的、母亲三十年前的字迹:“吾儿切记,镜可照邪,亦可照心,破阵者不凭利器,凭的是未被污染的良心。”
晨雾升起时,陈秋生站在古井边,看着镜中自己的倒影。手腕上的刀疤不再渗血,反而泛着淡淡的银光,那是铜镜与引魂纹融合后的印记。李二狗跑过来,手中捧着从灯笼残骸中找到的残页,上面画着的,正是如何用月光反射永久性摧毁地缚灵灯阵的图谱。
“秋生哥,你看!”少年指着远处的山坳。在第一缕阳光照耀下,乱葬岗的新坟上竟长出了成片的杜鹃花,花瓣上的露水折射出七彩光晕,照得每座坟头的镇魂符都亮如白昼——这是童魂安息的征兆。
周婆婆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苍老的手轻轻覆在他握剑的手上:“当年你爹在最后一盏灯上刻了镜纹,他知道只有你的血,才能让铜镜真正成为破阵的钥匙。”老人望向祠堂,那里的供桌上,那盏绣着母子图案的灯笼残骸正在晨光中消散,“现在大阵已破,但山外还有人在缝制人皮灯笼,他们……”
“我知道。”陈秋生打断她,握紧了嵌着铜镜的桃木剑,“但至少,青城山的灯芯命,到我为止。”他望向镜中,发现自己左眼眼白处的血丝不知何时组成了一个“镜”字,而在镜光深处,隐约可见父亲的道袍一角,正朝着山外的方向飘去。
当天夜里,陈秋生独自来到后山破庙。月光透过残破的窗棂,照在石台上新刻的碑文上,那是他用桃木剑刻的:“灯灭魂归,镜照人心,邪术可破,贪念难消。”当最后一笔落下时,石台下突然传来铜钱滚动的声音,他捡起一看,竟是刻着“第一百零八”的无名铜钱,背面隐约有“秋生”二字,却被一道深深的剑痕划去。
山风掠过破庙,墙角的蛛网被镜光扫过,映出无数个灯笼的幻影。陈秋生知道,这场与邪祟的斗争远未结束,但至少,他手中的铜镜不再只是破阵的利器,更是照见人心善恶的明镜。而那些曾经被缝入灯笼的魂魄,终于能在镜光的护佑下,踏上往生的道路。
铜镜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响,镜中映出村口方向。李二狗正举着一盏新扎的纸灯笼,灯笼面上画着的,是陈秋生教他的往生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