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容拿着公筷为姜之为和高整添了菜。
他们很相熟，高整拿手指点点她一脸了然，道。“看看这丫头勤勉的，想是看上了我们什么东西吧？”
姜之为笑得满脸皱纹都出来，他很喜欢这个女孩儿，可惜家中没有适龄的人，又说：“怎么说话呢？我们容容怎么会那么功利，那都是我们自愿给的。”
苏容便撅着嘴道：“就是就是。”不客气地夹了两大筷子的菜放在碗里扒拉。“你们这一桌的比我们的好吃。”
姜之为见她爱吃，便转头和下人吩咐道：“去看看厨房都还做好了什么，赶紧都上来，再做一道牛奶茯苓霜，和火腿鲜笋汤来。”苏容刚刚一大口进了嘴，此刻说不出话来，只是摆了摆手，这个角度姜之为却是看不见，苏容便伸长了手过去，没坐稳，险些倒到地上去。
秦于方心里一惊，手比脑子快，把她拽了回来，护在怀里，轻拍着安抚了一下。苏容将他抱得更紧，依赖地蹭了蹭。高整便道：“这孩子急什么，仔细摔着了。”
苏容咳了两声嘿嘿笑，她不觉得这样的事丢脸，她从小就在这些人的眼皮子长大。“没事的，我就是想着汤太麻烦了，要牛奶茯苓霜就行。”
姜之为摆摆手叫人去办。苏容继续往嘴里塞：“我的小侄子身体好些了吗？”
说到这姜之为就更难受了，连着叹了好几口气。“好什么好啊，胎里的不足，难说还有几年了。”
“他自然是没事的。”苏蓉便放下筷子，把手放到膝盖上，看着乖乖巧巧的。“不如把我也过继到姜叔叔这，也好跟他做个伴儿，免得我爹成天看不上我觉得我没用。”
高整扶着头哀怨道：“怎么不说到我这儿来给我做闺女？厚此薄彼呀。”
苏容撇嘴不太乐意：“高叔叔有女儿，怎么能一心一意好好待我，人就是要朝着得到最多最好的使劲。”
姜之为点点她额头，笑道：“看看跟她爹一个德行，一点儿不知道掩饰自己的野心，你要是个男娃娃，肯定是要做大事的。”
苏容又抱怨起来，这是她一辈子的心病：“我本来也能做大事，我本来要做女官的，他非得拦着我，让我嫁人。”所有人都这么说，可到了可以做事的时候，所有人又都拦着。
苏容父亲和母亲拿死和哥哥们一起辞官逼她，居成阳略有耳闻。
“你爹也没说错，女官也不是什么搅弄风云的大人物，也只是处理处理文书，在宫里也见不着家人，你们家就你一个女儿，榜下捉婿，自然要你出马，这才是厉害。”高整敲了敲桌子，老神在在教导她。看了一眼秦于方又道：“每天在院子里赏赏花，散散步，和夫人们喝些茶，吃点心，看着孩子玩儿，想做什么做什么，还不开心吗？”
小成阳露出了迷茫的神色，想做什么做什么，真是对小孩子好大的**，可刚刚他们不是这么说的。
苏容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她早知道这些人没有真心希望她好的，不过是把她看成别人的女儿，一个资源，一个可以维系情感的纽带，摇头：“不知道，我爹娘也是这么说，家里人都这么说，可我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可是家里的人怎么会害她？不会的，不会的，他们一定挑选的是对她最有利的一条路，这样想着她便觉得少写几篇被陛下点名赏识的策论，多辅佐秦于方的官途，也是应当的。
姜之为啧了一声，似是责怪他们的愚笨，连这都想不明白：“还少个孩子吗，你可得抓紧，不然三年生不出来，到时候婆婆公公不满意又说要纳妾了，到时候人家有了借口来和你抢夫君，你拦是不拦？”
秦于方现在并没有此种打算，苏容父亲官职不低，家中做官的人不少，但他心里清楚，只要他和他们一条心，妹妹的心情，妾不妾的，都没那么重要。
苏容不跳这陷阱，她也算是身份贵重，她不想，也不屑做那样的疯妇，见惯了那些宠妾灭妻的人，她可怜她们，也恨她们沉溺，不肯留些手段保护自己：“虽说这名利权位是要抢的，但这人是我的谁也抢不走，他若在意，自然不会拂我的心，若不在意，强留有什么用。”
姜之为赞了一声。“有志气，喝一个。”
几人一起端了杯子，这方才能发现还有其他几个人，苏容有一种魔力，会让人迅速把目光集中在她的身上。
秦于方便做了一些对他来说有些出格的事，他主动牵了苏容的手。
谈话间这皮影戏已经唱了起开起来。苏容：“刚刚戏曲唱的好，皮影戏也好，真是逼真，看了这么多家，只有他家是最逼真的，像是真人在后头，但是却有杆子的影子。”姜之为说起那孩子就换了副神色，忧心忡忡低头，抚着胸口，道：“你小侄子听不了戏曲里的那鼓声乐声，说是听了身子不舒坦，锤子像砸在他心口似的，便随手点了个唱曲高雅些的，虽然不错，但我也不爱听，这皮影戏他喜欢，总是要请来看，久了我也喜欢了。”
苏容赞叹道。“确实有意思。”
居成阳又看见有一个穿着下人衣服的，快速驱赶着戏班子的人，叫他们别冲撞了贵客。
思绪回来居成阳便更觉得苏容不值得。
门外稀稀拉拉地下起了雨，敲在砖瓦上，杂乱无章的声音，叫人心烦。
秦于方沉默半晌。“是我对不起她，她少有才名，也曾选为京城四姝，其他三位早已经闻名遐迩，甚至有一位将要成为你的老师，总听人说她当时比你还要强上三分，她听了那么多唏嘘，不知道后悔了多少年。”
可他也不服，明明不是他一个人的错，他在承担，她也是，她的家中却仿佛并不在意她的意愿。“只有她被埋没了，可是对不起她的只有我吗？她家世代为官，儿孙不肖即将没落，却不许女儿多得些风头，他们觉得她做了女官只能荣耀她自己，觉得有一个有力的女婿才能拉起他们的子孙，只让她的才华作为可笑的嫁妆，不信任女儿，将宝压在我一个外人身上，不惊悚吗？给了希望却又剥夺，她的家人对得起她吗？她不肯割席，自己妥协，她又对得起她日夜苦读，双手的茧子吗？”
秦于方是有能力的，不然不会被他们捉上，但他是见过苏容左手画画，右手作诗，她的脑子可以同时快速处理很多信息，无论文字图画，她无论多少数字不需要算盘，她可以观星识别天气，可以做的事太多了。他也曾嫉妒，为什么自己没有这样的能力，他也窃喜，这样的人只能辅佐自己，也庆幸他是个男人，世人只会托举，不会浪费自己。
可这一切都是卑劣地寄生在一个人的牺牲上。
青石板上他们来时的印记都被冲刷干净。
居成阳自然知道，可是她忍了很久，就是想找茬，冷笑，两声，甩了袖子道：“得了便宜卖乖，这个世界上，谁都有资格说她对不起自己，只有你没有资格，假惺惺。”
秦于方冷笑一声，二人面对面，分居两侧，隔着桌子对峙，他怎么会不知道，这样年轻的人，藏不住心事，最容易借题发挥了。“那你呢？你不敢恨自己的父母兄长的阻拦，放不下你曾经因为他们吃的苦咽的泪，你舍不下亲情，也舍不下他们的助力，你觉得苏容受到了和你一样的迫害，可你成功了，她没有，你就你觉得苏容的一切不幸都是因为我，你把恨转移在我身上，可是你的那些阻碍是我造成的吗？”
“你！”居成阳被戳破了心事，脸上也挂不住。“人都是卑劣自私的，何必装得那么道貌岸然，为了别人？”
秦于方也讽刺她。“这话送还给你。”
居成阳，又收拾好表情，笑道。“不敢承认的卑鄙小人，你说的再多，问题也不在我。”
秦于方叹了一口气，颓废地蹲在了桌角边。苦笑道。“居成阳，你有什么妖术，这么多人受了你的影响？先是郑由，后是苏容，你要做女官的消息一出，她就坐不住了，她要与我和离，都将和离书送到这里来了。”
居成阳捕捉到了关键词，走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我越长越大越见到她被消磨，我害怕变成她那样子，所以我更不敢有一刻懈怠。”郑由是可以说一句寡妇门前是非多，她通通不信，但苏容是她能见到的离她最近的下场，但她一定会是走到最后的那个人。“而且你真以为苏容是？”话没说完。
扣扣。
是敲门的声音。
林卫唰的一声收了伞。“二位大人，饭已经做好了，雨不算大，仍然在廊下一起吃吗？”
居成阳骂了他一通，心情甚好，道：“好，这天舒坦，我喜欢。”
福菀舍官子成靠在摇椅上悠闲赏雨，啧了一声。“竟然连点曲子也没有，我也混到了这种地步。”想着之前听过的名伶唱的几句，脑中思索了半天，也想不起词儿，便混着调哼哼两声。手指在扶手处哒哒哒的敲响，可比外头的雨声有秩序多了。
脚下碰撞的声响很大，闷闷的，溪流里传过来了什么东西。官子成低头一看，小溪里浸泡着一个羊肚似的东西，鼓鼓溜溜的，他看了两眼观察，并没注意这边，忙下去伸手捞了两把，够不着，又见旁边有个树枝子，将东西按住勾了过来。里头竟是一把匕首。官子成扒开一看，上头倒是没有什么血迹，已经擦洗干净。这些人来来回回地巡逻，看着人，搜查屋子，怎么凶器还能藏着？还飘到了这儿？这水，弯弯绕绕，但却不是每一个屋子都经过，应当是从铭古居为源头来的。杀人的难道是解九娘？听见外头有脚步的声音，他便将刀背到身后。
林卫说：“诸位可以到廊上吃饭了。”
官子成喊道。“好，外头有些湿冷，我穿件衣服就来。”
林卫躬身点了头，走了。
有雨，但没有风廊上足够的距离，挨不着雨也没有放伞。
官子成将东西放在衣柜里又觉得不妥，怕他们趁自己不在的时候翻出来，又放在了墙根底下才走。人陆陆续续到了。解九娘是最后一个来的，她微不可查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对谁。
居成阳十分高兴，秦于方就不一样了，他就那么想着居成阳吞掉的半句话，坐着扒了两口饭，咽下去的时候，脖子仿佛要伸二里地。
毕竟还要一起查案，也不能让他们觉得他们俩对立，居成阳秉着和平共处和恩威并施的原则，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打算先打破僵局。“秦少卿，别发呆了，快吃饭，我们还得查案子呢。”
小姑娘笑容灿烂，仿佛刚才是她第二人格。
脸变得真快，秦少卿这样官场打滚了许多年的也是很难做到。他嗯了一声，勾出一个笑来。
一桌子不算珍馐美味，但是也绝对是上上的色香味。
杯盘碗盏叮当作响，心中没有什么大事，自觉替苏容报了仇，居成阳更是多吃了不少。“还有鸡腿吗？”真的好好吃，又脆又香。林卫摇头。小姑娘啃完了自己的，扫了眼盘子已经空了，那鸡腿是按人数做的，她心里知道，但是余光能看见有两个人碗里还有。小狗一样哼唧了两声，嘟着嘴表示不满。给人可爱得一愣一愣的。
解九娘刚夹了放在碗里，不由张口道。“居小姐若是不嫌弃。”居成阳立刻双手捧着碗伸了过去。“不嫌弃不嫌弃。”大家都笑出了声，吴月也将自己的鸡腿放到她碗里，抚摸她圆滚滚的后脑勺。看居成阳饥渴又优雅地啃着，小孩儿长身体吃得多，两碗饭，三个鸡腿已然下去，看她吃得香，几人都又多吃了两口，弄了个光盘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