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客栈疑案

第26章 验尸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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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间日头正盛,远处的轻云,快速行进,桌子上,时亮时暗,晃的人眼睛怪难受的。

几个人仍在廊上用饭,似乎是没有什么可说的,这一顿饭吃的格外安静,居成阳和秦于方更是着急,扒了两口饭,要继续回屋子里查探去了。

解九娘起身拦着她道。“成阳,你今日气色看着不好,可是上了妆未打腮红?”

居成阳迟疑着摸上自己的脸颊,她这几日未曾上妆,思路一转便答道:“只是昨日没有睡好。”转身又对秦于方说。“快走。”

“怎么了?”虽然穆晴的死对于他们的结果来说无甚重要,但是还是要查清楚做一个结案,也算是证据之一。“忙着查看物证,穆晴的死,我们忽略了,解九娘在提醒我们着手。”

居成阳进了自己的朝圣园,手忙脚乱地将桌子抽屉里的东西翻了两下,找出了那个小瓶。用勺子挖出了一大块,放在笔洗里,又浇了些水上去。那胭脂慢慢化开,触感颜色与血液无异。“这便是他们伪造的穆晴的血液。”

因为女子互相分享些胭脂水粉是极平常的事,解九娘大方地将胭脂给居成阳,也让他们更加忽略这一点。

秦于方也瞬间就联想到了萧绝垃圾桶里捏碎的竹筒,他说是吸水用的。“竹子,竹筒,那么细,便可以作为伪造喷溅血液的办法。”

“对。”

“这是什么?可若是这样必定会沾染到身上。”居成阳将那**染到袖子上,再放到水盆里一洗。没有掉。

“也许是他另备了一些衣服。”毕竟密道还在那里。

他们并没有再细查下去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如何做。

“无伤大雅,总之已经知道了大致的情况。”居成阳再次重新将屋子中搜索了一遍,确认已经没有任何的证据。那就只能去再问一问萧绝了。

启明馆

萧绝的屋子总是觉得有些冰冷。“二位终于来了,你们的时间可不多了。”

炉子上烧了些热水。萧绝细长的手在茶盏与茶壶之间跳动。

居成阳痛快的饮了一大口热茶。“好正的茶艺,喝了这些,简直觉得是在暴殄天物。解九娘给我的胭脂就是假血,你也是帮忙伪造现场的人之一,吴月将军在熄灯后帮忙遮掩解九娘的离开。”其实可以让吴将军和萧绝一起做,大概是解九娘不忍心,想送一程。

“对,可是你们不应该一早就想到吗?查的太慢了。”萧绝在秦于方面前也放了一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秦于方接下道了声谢,他并不会这么多风雅的玩意儿,但闻了这茶也觉得香气极好。

茶点三两种,萧绝这里,多是些梅兰竹菊。

赏玩起来,有一番风韵。

居成阳将杯子往前推了推,示意还要。

萧绝对她的不拿自己当外人轻笑一声,摇摇头,又添了一盏。这看着才有了些许世家公子的做派。

秦于方摩挲着茶盏边花纹的路线,道。“穆晴的尸体放在了很冷的地方,我曾经怀疑过吴将军那里,总是感觉凉些,可我们搜索过密道是没有的。”

萧绝低着头,两手捏在茶盏的腰间。“确实是在外面,但是这很重要吗?”

居成阳看他颜色不太好,刚刚还温热的指尖在相触的时候便是有些凉了。“对我们也许不重要,但我想,你是想让我们知道的。至少告诉我们毛光和穆晴,他们是如何死的。”

这些人特意为穆晴整理了仪容,就是她判定为她并非是这里的人所杀的一个主要原因,就算有凶手杀人之后,心中情感又悄然浮现,回来整理爱抚,也不应该是那个样子。

萧绝断断续续地大吸了一口气,这对他来说是需要做一些心理建设的。

“当时毛光是因为病重,几乎快要死了,其实这病若是早些是能治好的,但他没有钱,总是自己骗自己,拖一拖也许就好了,他守着读书人的风骨,又因为他的父辈,他没有体面的事可做,有头脸的人家也不会聘用他,硬拖到了最后,倒在了道上,是路人把他送来的。那时毛光还不在这里,他家离京都也不算远,医养堂也有,听闻此事之后,所有的大夫会诊,也束手无策,我的师父游医归来,带回了一株龙骨草,正好对他的病症。”

秦于方追问道。“你见了他的身份,又知道这件事的艰险,所以让他,成为你们计划的第一步。”

“对。”萧绝眼眶红了起来,他从小在家中不见客,但是姜之为也是对他用了心,希望他能够接班,只是有人来访,他不能出去,府中医师讲师,应有尽有,府中人的尔虞我诈,朝廷的波诡云谲他全都知道,他从未见过如此纯粹的人,可是他也像毛光一样,没有施展自己抱负的机会了。“我问了他,我也相信他,所以我告诉了他实情,希望能同他做个交易,龙骨草的药用尽了,便是他的死期,医养堂愿意尽全力为他延寿,为他减轻痛楚,只是希望他能够帮我们。”

“他没有丝毫犹豫,他说他很开心,他一直等待着,让自己的生命有意义。”萧绝敬佩他,虽然这件事情像是毛光占了便宜,但他是一个与此事毫无关系的人,牵连甚广,人之将死,世间对他的厌恶一旦在心中酝酿爆发,他本可以报复所有可以报复的人,可以漠视,也可以告官。“那天是你们来的前一天,我去找他的时候,他开心地将凳子都撞歪了,他说这样等待着自己的死期,滋味很难受,有一个日子最好。”

居成阳挺直的背少见的松懈下来,轻轻的靠在墙上。

他们无法体会一个将死之人的心情,但足可想见他的惊惧。而毛光将一切隐瞒的很好,这又是何等的意志呢?

“我帮了他,他也帮了我。”

“为什么说帮你?你就那么恨你爷爷?连身后都不想让他有一个好名声?”秦于方见多了为了亲人包庇,甚至因包庇而接连犯罪。甚至律法不允许子告父。

“好名声?你们竟然知道他做了什么,他也配有好名声吗?因为粥场?那只是因为他内疚罢了。”萧绝闭着眼睛笑得无奈。“我这么多年身上的污水,我也不想背着到死。”

秦于方不解,姜之为一家都被百姓们都称赞,当初穆晴的状告除了京中官员知情的人,应当没有人信,甚至惋惜他们家绝后。“污水?你身上也没有什么污水,你那时不过是个小孩。”

萧绝将视线投向窗外,明媚的太阳,已经跃到房梁之上,他看不见了,但外面的光却是最足的时候,一眼望去看不见多少阴影。“看来你们还是没有查到一些别人查不到的问题。”

萧绝放下拄着脸的手正色道。“吴将军就是那皮影戏身后的人,我很喜欢,一来二去便联系上了,才知道吴将军身陷囹圄,也是借由她才让穆晴一家警惕,穆晴其实原本进京的时候是没有任何线索的,我故意带着官子成经过她附近,我故意寿宴的时候,让她的戏班子来,我也故意让我的伴读露出伤口,也是故意让解九娘去我师父的药铺,我爷爷的生日和我是同一天,但同兴十三年,他是七十岁,我是十岁。”

秦于方倒吸一口凉气,明白了萧绝的意思。“正是一甲子一轮回的时间。”可这孩子竟然在十岁的时候就敢谋划这么多,他今年也才十七。

萧绝看他们明白了,兴奋地拍桌子。“所以他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我,他是老了,他害怕了,他怕他要死了就享受不到钱和权,所以你说同年同月生的人那么多,同日生的又有几个,同一个时辰呢?”

按照本朝的人口数,同一个时辰,也只有百余人而已。各地失踪的孩子未必没有姜之为的一份。

居成阳在他说那一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时,就有所怀疑,祖孙俩隔了一日的生辰有没有可能是一天,只是孤立的单一证据无法妄下断言,果然如此。“你同姜之为就是完全一样的生辰八字?”

“对啊。”萧绝反问道。“你说到时候那些人都死了,可他还是没有长生,没有延寿,他会不会把主意打到我身上呢?”他当时有多害怕,又有谁知道呢?他当时的伴读被抓过去割血,谁又知道他有多心痛呢?一方是养育自己和教育自己多年的亲爷爷,一方是自己的性命与正义。说正义有些太可笑了,不过是贪生而已,但谁又不想着活呢?“对于那个人,我犹豫了很久,我才能够下定决心。”

难以做出任何评价,姜之为有没有心对他的亲孙子动手,一切都不可知了。

萧绝叹了一口气转回正题。“客栈里的金云,一直都是解九娘,她从小学戏,她爹教过她缩骨功,但其实四月十四的时候,穆晴真的去找了你,只是他在离开之后立刻被人杀死,吴将军的人并没有来得及救下,而她也几乎是必死之棋。”

萧绝眨了眨眼,他熬了几夜没有睡觉,眼中的红血丝让他像是惊弓之鸟,徒劳地瞪着眼睛。几人都心知若是穆晴不死,纵然是有毛光的事,也必然会有人插手,刚有泸州知情人出现,一个封闭的客栈,没有经过大理寺众人的眼,太可疑了。

“我们碰过面,证据交接完毕,她只带走了曾写了两份的笔记,找到她的尸体时,那一份笔记也已经被人销毁,我们只能把她带回来。”这是他们算好的步骤,穆晴也没有丝毫的退意。萧绝只觉得平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在一家茶室里,猝不及防,一刀毙命,为了方便我们清理现场,也方便伪装,她将热茶浇在自己的胸前,茶叶驱散了血腥味,就像你们开门进去没有怀疑,那血液被稀释后的味道一样。”

人血难以模仿,秦于方参与刑案多年这是最好检查的,也正是因为血液被冲开,又有茶的味道,所以他们从没有在怀疑穆晴死亡时间之前怀疑过血迹。

萧绝将手抠的稀烂。“一直以来,九娘和金云的吃食都在我们的计划之中,随时准备着,一切准备就绪我们将她安顿在外头的一个冰棺里,为她换好了衣裳,打扮的干干净净,她说她已经许久没有吃过一顿好饭,穿浅色的衣裳,可她没来得及挑,也没来得及吃,所以九娘出去替她吃了她所有想吃的东西,挑一宿的衣裳,买了两件一寸一寸地裁剪好到合身。”

“九娘最爱吃面。我也喜欢穿浅色衣裳。”萧绝用手挡住眼睛,身体抽搐两下。

秦于方看得出解九娘与穆晴感情深厚,解九娘怕想起穆晴,怕想起穆晴受过的苦所以不吃,他如今正是穿着白衣,每一件都是浅色的,深色的衣服,只有一件是压着在下面,是一件看着可以奔丧的黑衣。

浅色衣服是干净,是记住。居成阳仰头,将后脑勺搁在木头上,鼻子不太通气儿似的吸了吸。

“晚上的时候,我们算好了时辰,让大多数的人都没有嫌疑,减少排查的人,毛光也自愿赴死,第二日让解九娘引官子成,郑由,和你前来,将穆晴展示在你们眼前。”萧绝再抬眼与居成阳对上。“为了防止来的官员,并不是我们想要的,我们没有将证据第一时间摆放出来,抽屉里的那张纸便是提醒你们证据摆放时间的依据。”

居成阳亦是心中感慨万千。一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人,孤身深入,取到了这么多的证据。也是一个与泸州无甚关系的人,她尽可以保重自身。

“居成阳,你发现了吗,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准备的。”

所以他们从始至终最信任的只有居成阳。

“为什么?”居成阳从未觉得自己当得这样的重任。

萧绝神色温柔,带着怀念道。“是穆晴选的。”

“其实吴将军的话本可以不说,可我们实在不能容忍你们只将她当做一具可以作为证据的尸体。”萧绝擦了眼泪,道。“她那么苦,与她一般的人还在受着地狱一样的煎熬,安享富贵的人又凭什么呢?”

居成阳安慰他道:“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们定会追查到底。”

“之后,能让我再见见她吗?”萧绝低着头带着祈求的语气,没有抱什么希望。

居成阳抿了唇,承诺道:“会的,我一定会让你再见她的。”

秦于方不得不为他们泼一盆冷水,势力盘根错节,何况是一州之官员,尚有军队驻扎共同合谋。“朝中许多官员的族人举家迁去泸州,难免不是同流合污,家眷于其中,朝中官员可能多有听从,证据虽多,却不见于京中官员有太大相关,高整也是做好了部署,这一切与他无关,且当事人多去世,其他人若是大肆搜寻,定然打草惊蛇,我们如何能有机会翻盘?”

仵作在门后等了许久,听了这话敲门而入:“少卿,证据在此。”

“一张验尸单?”秦于方认为已经知道了所有的重要信息道。“死因和死亡方式我们都已知晓,没什么可……”话还未说完,便见他翻了那奇长的验尸单,神色凝重,递给了居成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