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陵扫过台下惊疑不定的众人,冷哼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本泛黄的账册,高高举起,朗声道:“此乃海晏商号与漠北鞑靼勾结的铁证!上面清清楚楚记录着他们与鞑子在月港的每一笔龌龊交易,每一笔出卖大周利益的血钱!”
他翻开账册,将其中几页展示给众人看,上面用朱砂标记的条目触目惊心。
“通敌!这是通敌卖国啊!”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狗娘养的士族,竟然勾结鞑子!”
“难怪海寇闹得这么凶,原来是这些人在背后捣鬼!”
愤怒的火焰在百姓眼中燃烧,他们手中的私票仿佛也变得滚烫起来。
裴陵等的就是这个效果,他继续扬声道:“陛下有旨,凡持有此类与海晏商号有所牵连之银号所发私票者,可前往苏州官银号兑换足额真金白银!朝廷为你们做主!”
此言一出,人群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陛下圣明!”
“朝廷万岁!”
绝望中的百姓纷纷朝着皇城方向跪拜。
裴陵眼神冷冽,盯着那早已面如死灰的掌柜,一字一句道:“但有敢阻挠百姓兑换者,一律以通敌同谋论处,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四个字,如同四柄重锤,狠狠砸在永亨银号所有人的心上。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的乌鸦,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整个苏州城,并迅速向江南各处蔓延。
“永亨银号勾结鞑子,发的都是假票!”
“朝廷说了,拿着这些黑心银号的票子,可以去官银号换真金白银!”
“那些士族老爷们,表面仁义道德,背地里竟干这种断子绝孙的勾当!”
一时间,江南各大士族所掌控的银号、钱庄门前,无一例外地挤满了前来兑换银票的百姓。
人潮汹涌,推搡叫骂声此起彼伏,恐慌如同瘟疫般迅速扩散。
裴陵早已安排妥当,趁着这片混乱,他麾下的麒麟卫化整为零,将周元庭特赐的海量伪造私票,悄无声息地混入了流通的票据之中。
这些假票制作精良,印戳与真票几乎一般无二,在恐慌的挤兑风潮中,根本无人细辨真伪。
与此同时,另一波人马则在市井之间,茶楼酒肆,刻意散播着更为恶毒的谣言:“听说了吗?江南这些士族,早就跟东海那帮杀千刀的海盗勾结在一起了!他们故意放出假票,就是想把我们的钱都骗光,然后好让海盗进城,把我们一锅端了!”
“是啊是啊,他们这是要断了我们小老百姓的生路啊!”
谣言越传越凶,越传越离谱,但恐慌的民众却深信不疑。
一时间,江南士族成了通敌卖国、引狼入室、祸害百姓的代名词。
江南,苏府。
夜已深沉,江南士族盟主苏明哲的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
这位在江南呼风唤雨数十载的老人,此刻却面色铁青,双手死死攥着几张从各处银号收拢上来的私票,手背上青筋暴起。
这些曾经代表着巨额财富,代表着他们苏家乃至整个江南士族经济命脉的私票,此刻在他眼中,却比催命符还要可怕!
“嘭!”
苏明哲狠狠一拳砸在面前的紫檀木桌案上,名贵的茶盏应声而碎,滚烫的茶水溅了他一手,他却浑然不觉。
管家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老爷……外面……外面还在闹……各家银号都快被挤破门了……”
苏明哲死死盯着手中那些已经开始大幅贬值的私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周!元!庭!你好毒的手段!这是要……这是要断我等所有人的财路啊!”
他能想象得到,明日一早,不,或许根本等不到明日,他们这些士族银号的信誉将彻底崩塌,手中的私票将沦为一堆废纸!
金融,这个他们曾经引以为傲,用来掌控江南,甚至要挟朝廷的利器,此刻却被人用同样的方式,狠狠地捅进了他们自己的心脏!
长江口的风,带着咸湿的水汽,吹得营帐的帷布猎猎作响。
中军大帐之内,灯火摇曳,将一道威武的身影投射在巨大的沙盘之上。
秦婉儿身着轻便的锁子甲,甲叶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微而清脆的摩擦声。
她正俯身沙盘,黛眉紧蹙,手中握着一根细长的竹枝,不断拨动着代表战船的木屑。
沙盘之上,木屑被精心摆放出复杂的阵列,一侧是密密麻麻代表己方水师的小木块,另一侧则是几个明显更为高大、粗犷的木块,象征着令人头疼的海寇巨舰。
在己方阵列的前方,秦婉儿用几撮细碎的木屑,勉强拼凑出四个歪歪扭扭的小字——“连环火船”。
她凝视着这四个字,眉宇间的忧色却越发浓重。
“唉……”
一声轻叹,从她口中溢出,带着几分焦虑。
海寇的船只,实在是太棘手了。
就在这时,帐帘猛地被人从外面掀开,一道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迈步而入。
“陛下?”
秦婉儿悚然一惊连忙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秦婉儿,参见陛下!不知陛下驾到,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她的心中满是诧异,陛下不是应该在苏州处理江南士族的事情吗?
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而且,看陛下的样子,似乎是日夜兼程而来。
周元庭摆了摆手,示意她平身,目光却已经落在了沙盘之上,特别是那四个显眼的“连环火船阵”上。
“秦将军请起,”
“朕来看看水师的备战情况。”
秦婉儿依言起身,心中略定,但依旧不敢怠慢,恭敬道:“回陛下,末将正为如何有效杀伤海寇主力战船而苦思。海寇船只大多高大坚固,船舷外侧甚至包裹了厚实的铁皮,寻常箭矢、弩箭皆难以穿透。即便是火箭,也往往因射程不足,或被其船上水手用湿布、沙土及时扑灭,收效甚微。”
她顿了顿,指着沙盘上的“连环火船阵”,面露难色地继续说道:“末将也曾设想过使用火船冲击,但海寇船只高大,我方小船难以靠近,即便侥幸靠近,也极易被其船上的弓箭手和抛石机针对,损失惨重。而且,这长江口风向多变,一旦风向不对,火船反倒容易烧伤自家船只,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