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远方夜空中,猛地腾起一片巨大的火光,将半边天都映成了橘红色。
凄厉的喊杀声和战马的悲鸣声,隐隐约约顺着夜风传来。
可汗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死死地盯着那片火光,仿佛要将黑夜都瞪穿。
他想起了数月前,那个细作带回来的、刻着古怪纹路的马蹄铁,想起了关于汉人皇帝用贪官的银子养马,用新粮的秸秆喂马的传闻……
当时他还嗤之以鼻,认为不过是汉人的吹嘘之言。
可现在……
“他们……他们真的做到了……”
可汗喃喃自语,随即爆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用贪官的银子养马!用新粮的秸秆喂马!朕还听说,连他们的马粪都能直接肥田!这……这他娘的哪里是战马!这分明是一群长在粮食堆里的怪物!一群吃着粮食就能踏平草原的恶鬼!”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数日后,京城皇宫,灯火通明,丝竹悦耳。
一场盛大的庆功宴正在举行,以表彰秦婉儿及龙骧卫突袭鞑靼粮草大营的功绩。
周元庭端坐在御座之上,手中擎着一只特制的琉璃杯,杯中盛着略带乳黄色的酒液,散发着一股奇异的、混合了奶香与谷物清洌的芬芳。
他环视殿下众臣,朗声道:“诸位爱卿,今日朕敬你们一杯。这杯酒,非同寻常。”
他晃了晃杯中酒液,“此乃用河西进贡的上等马奶,配以河北今年新收的玉米,一同酿造而成。朕要让诸位知晓,当年王思礼之流,以及那些与他沆瀣一气的蠹虫,他们贪墨的每一两银子,如今都化作了我大周战马口中的精美粮草;他们枉害的每一条无辜性命,如今都由这些饮马奶、食新粮的‘龙骧’铁骑,替百姓们一一讨还了公道!”
殿中顿时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众臣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殿外。
皎洁的月光下,一列列披挂整齐的龙骧卫战马,如沉默的钢铁雕塑般静静伫立。
它们身上那标志性的“常平仓谷穗纹”,在清冷的月辉映照下,闪烁着冰冷而坚毅的光芒,仿佛诉说着一段用鲜血和粮食铸就的传奇。
“原来……”
一位老臣颤声低语,“陛下的复仇,从来不只是杀戮……而是将那些罪恶的证据,都碾碎了,重铸成我大周强盛的基石啊!”
众人心中百感交集,望向周元庭的眼神中,敬畏之余,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震撼。
这种将腐朽化为神奇,将罪证变为力量的手段,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而此刻,在遥远的西域大漠深处,龟兹国的王帐之内,气氛却凝重如铁。
龟兹王,一个五十出头,眼神阴鸷的男人,正借着昏暗的油灯,反复端详着一枚从战场上秘密搜罗来的大周战马蹄铁。
这蹄铁的形制与他们惯用的截然不同,上面还刻着一些奇特的纹路。
他忽然心念一动,将那枚冰冷的马蹄铁,小心翼翼地半埋入帐内沙盘的细沙之中,只露出刻有纹路的一面。
月光透过帐篷顶端的缝隙,恰好一缕清辉投射在那枚马蹄铁之上。
沙粒的漫反射,使得那原本看似寻常的谷穗纹路,在特定角度的光影映衬下,其纹路间的起伏与留白,竟隐隐约约勾勒出了三个模糊的汉字轮廓。
龟兹王屏住呼吸,凑近细看,手指颤抖地拂去表面的沙尘。
他早年也曾遣使前往中原,对汉字并非一无所知。
那三个字……
那三个字赫然是——“常”“平”、“仓”!
“噗通”一声,龟兹王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般,跌坐在厚厚的地毯上,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失神地望着那枚马蹄铁,良久,才发出一声绝望的长叹:“汉人的皇帝……他用粮食养马,用战马护粮,连马蹄铁上都刻着他粮仓的名字……这……这盘‘农马互保’的惊天大棋,一环扣一环,生生不息……我们……我们终究是破不了啊……”
玉门关,风沙如泣。
箭楼之上,周元庭孑然而立,玄色皇袍被烈风鼓**得猎猎作响。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穿透弥漫的黄沙,投向遥远的西域商路。
那里,是财富的动脉,亦是兵戈的险地。
指尖,一枚粗砺的马蹄铁正被他缓缓摩挲。
铁质冰冷,却仿佛带着某种灼人的温度。
这马蹄铁上,清晰可见“常平仓”三个字的阳文谷穗纹路,与寻常制式迥然不同。
若有昔日李孟乔的党羽在此,定会骇然发现,这纹路竟与那枚象征着他滔天权势、最终却被熔铸的贪官官印,如出一辙!
李孟乔,还有他那些同流合污的爪牙,他们的罪孽,他们的不义之财,如今,竟化作了驰骋疆场的战马足底的铁掌,踏碎旧日的尘埃,也踏出大周新的征途。
周元庭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这,便是他的轮回,他的清算。
“陛下!”
一名斥候如旋风般奔上箭楼,甲胄上满是征尘,声音嘶哑而急促,“西域急报!以龟兹、焉耆为首的数个城邦,突然结盟,扣押了我大周所有过境商队,更扬言……扬言,‘见汉商便斩’!”
“哦?”
周元庭缓缓转过身,脸上不见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见汉商便斩?好大的口气。”
他心中冷笑:这些西域小邦,以为掐断了商路,就能扼住大周的咽喉?
真是鼠目寸光。
他们怕是忘了,朕的常平仓,可不仅仅是粮仓。
他步履沉稳地走下箭楼,进入箭楼后方一间戒备森严的密室。
密室之内,烛火摇曳。
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巨大的舆图,其上山川河流、城郭关隘,标注得细致入微,正是西域全境。
而绘制这舆图的颜料,并非寻常墨彩,细看之下,竟隐隐泛着银色的光泽——那是用王思礼府库中抄没的巨额贪腐赃银,熔炼后调和而成。
王思礼的罪恶,如今成了朕洞悉敌情的眼睛。
周元庭的目光在舆图上逡巡片刻,抬手在墙上一处不起眼的砖石上轻轻一按。
“轧轧——”机括转动的轻响中,舆图旁边的墙壁无声滑开,露出一处幽深的暗格。
暗格之内,静静躺着一卷泛黄的皮纸,正是陆青历经艰险,从龟兹王家马场中窃回的汗血宝马繁育图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