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清放下布巾,面色沉凝:“郎中没了,药材也缺。”
“我懂些皮毛医术,”赵氏道,“山里有些草药,捣烂敷上,能清热解毒。还有,营地秽物太多,得挖深坑处理,饮水也要小心。”
顾文清没多问,只点了头:“要什么,要人,你只管说。”
赵氏也不拖沓,当即点了几个瞧着还算伶俐的蛮兵,又叫上几个寒鸦谷的老兵,立刻忙活开。
她领人去山边采药,回来捣烂,熬成深色药汁。
一股子奇异的草药味,很快在营地里散开。
赵氏亲自给伤重的兵卒清洗伤口,敷上药草,动作又轻又稳,不像寻常人家女子。
那些原本痛得死去活来的伤兵,在冰凉药汁和草药敷料下,似乎真缓过来不少。
另一拨人按赵氏的法子,在营地偏僻地儿挖了几个深坑当茅厕,又定了倾倒秽物的规矩。
不过两三天,营中伤员竟真有了起色,伤口溃烂的少了,发热的也退了。
那些蛮兵,起初还不大信这个汉家女子,眼见真有效果,一个个看她的模样都带上了几分说不清的敬畏。
这天傍晚,赵氏给顾文清送饭。
她声音压得更低,像是随口一提:“守矿洞那几个蛮子,是赤霸先前的心腹吧?我瞧他们盯着金矿石那股劲头,跟饿狼见了肉似的,你留个神。”
顾文清扒饭的动作停了停,随后若无其事:“嗯,晓得了。”
赵氏这话,让他心里多了根弦。
夜色又一次笼罩下来。
顾文清把寒鸦谷所有能动的人都叫了出来,汉兵,蛮兵,乌泱泱站在谷地中央。
火把烧得“噼啪”响,映着一张张各异的脸。
有期待,有忐忑,也有些没散尽的惧怕。
顾文清站在块高石上,视线扫过底下。
“从今天起,咱们这支队伍,得有个名号!”他声音不高,却清楚传进每个人耳朵。
“寒鸦谷,苦寒绝地!咱们,就是盘在这儿的乌鸦,死死盯着每个活命的机会!”
“我决定,咱们的队伍,就叫黑鸦军!”
黑鸦军!
底下人群起了些微**,不少人脸上都泛起异色。
“往后,黑鸦军内,不分汉人、蛮人!只看本事,不看出身!”
顾文清声音陡然提了起来,“能者上,庸者下!谁有本事,谁就吃肉喝酒!谁他娘的混日子,就给老子滚蛋!”
这话一扔出来,那些原先在底层的蛮兵,眼里瞬间爆出火花。
一些自认勇武的汉兵,腰杆也挺直几分。
“军中设什长、队长、百户!按军功升迁!军饷,也按等级发!”
顾文清话头一转,指了指不远处那黑黢黢的矿洞口。
“这寒鸦谷底下,有的是金子!咱们黑鸦军的军饷,就从这金子里出!”
“一级军士,月饷半两银子,外加肉!什长一两,队长三两,百户十两!”
“立大功的,金银珠宝,土地婆娘,老子绝不小气!”
“哗——!”
人群彻底炸了!
金子!银子!还有肉!
这对他们这些过惯了有今天没明日,吃了上顿愁下顿的人来说,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顾文清瞧着底下那一张张激动得通红的脸,嘴角微微扬了扬。
他一摆手,冯子厚捧着一面卷着的旗走了上来。
旗帜展开,黑底,不知用什么野兽的血,勾了只展翅的乌鸦,姿态桀骜,透着一股子狠厉的杀伐气。
虽然简陋,却让人心里发怵。
“升旗!”
顾文清一声令下。
那面黑色的乌鸦旗,在几个兵卒合力下,缓缓升上了早就立好的旗杆。
夜风吹过,黑鸦旗在火光下“猎猎”作响。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钉在那面张扬又凶悍的旗上。
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儿,在众人胸口乱窜。
“黑鸦军!”
不知谁第一个吼了出来。
“黑鸦军!黑鸦军!”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在寒鸦谷中激**,震得山石都“沙沙”发抖。
这一刻,无论是汉兵还是蛮兵,好像都找到了个说法。
顾文清看着那面在夜风中狂舞的黑鸦旗,看着底下那些因承诺和希望而变得狂热的脸,心头五味杂陈。
这条路,才刚开了个头。
赵氏站在人群边上,静静瞧着这一切,瞧着那个站在高处的男人,瞧着那面新生的旗帜,身影在跳动的火光下明明灭灭,却站得笔直。
黑鸦旗在寒鸦谷上空猎猎作响,新生的黑鸦军刚尝到点甜头,士气也高,可顾文清心里那根弦,却始终绷得紧紧的。
杨敬那条老狗,吃了这么大的亏,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王副将、张达,这两个他派出来的爪牙接连折在寒鸦谷,江宁府那边,怕是早就炸了锅。
手下也传来消息,先前送去江宁府的御史已经不治身亡。
大军压境,是早晚的事儿。
夜色深沉,顾文清把冯子厚,还有几个原先王副将手底下、现在归顺过来的机灵兵卒叫到了跟前,那个李四也在其中。
“杨敬的大军,最多十天,就会杀到。”顾文清这话一出口,帐篷里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冯子厚他们脸上的那点轻松劲儿,瞬间没了影。
“大人,咱们手上这点人,要硬碰硬……”冯子厚一脸愁容。
寒鸦谷这些人,就算把新收编的蛮兵全算上,满打满算也就三百来号,里头老弱病残还不少,拿什么跟江宁府的正规军拼?
“硬碰硬,那是傻子才干的事。”顾文清摆了摆手,“咱们得给杨敬那老小子找点乐子,让他挪不动窝。”
他看向李四几人:“你们几个,以前都在江宁府混过,门路熟,人头也熟。”
李四几人赶紧躬身:“大人有什么吩咐,小的们就是掉脑袋也给您办妥了!”
顾文清从怀里掏出几块金灿灿的金锭子,又拿出一个不起眼的小瓷瓶。
“这些金子,你们拿着,路上该打点的打点,别省。”
“这瓶里的药粉,是赵氏配的,闻不见味儿,也看不出颜色。只要用上那么一点点,就能让人上吐下泻,手脚发软,瞧着跟得了什么急病似的,可郎中就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赵氏配的药?李四几人心里咯噔一下,瞅了瞅旁边默不作声的赵氏,眼神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