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句话,如同一桶淬了冰的井水,从头顶直贯脚心,浇得钱幕僚和王校尉浑身冰凉。
连京营的医官都束手无策!
钱幕僚只觉得手脚僵硬,他死死盯着顾文清,又转头看了看旁边神色波澜不惊的赵氏,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是圈套?还是当真撞上了邪祟?
倘若是圈套,顾文清为何要用这种近乎玉石俱焚的毒计?
这瘴气如此霸道,他手底下的人难道就不怕沾染上?
可若不是圈套,这一切未免也太过巧合!
他猛地想起昨日赵氏在图册上用朱砂圈出的那几处“凶地”,想起她那番关于“血金子”和“山神动怒”的诡异说辞,一股彻骨的寒意,顺着脊梁骨疯狂地往上窜。
难道……
难道顾文清早就知晓这些地方的凶险,却故意将他们引到此处送死?
“顾将军,”钱幕僚的嗓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试探,“依你看……此事……此事究竟该如何是好?”
这一刻,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官场体面,手下兵卒的性命,还有他自己的小命,才是顶顶要紧的。
王校尉更是急得如同没头苍蝇,他可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折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顾文清!你他娘的既然晓得这地方邪性,肯定有法子救他们!快说!”
他一把攥住顾文清的胳膊,那力道,恨不得将顾文清的骨头都捏碎。
顾文清被他抓得生疼,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惶恐”交加“万分为难”的神情。
“王校尉息怒!钱大人明鉴!下官……下官也是回天乏术啊!”
他使劲甩开王校尉的手,踉跄着后退几步,满面愁云惨雾:
“这山神降下的罪责,非我等凡人的人力所能抗衡……除非……”
他话说到一半,却又戛然而止,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却又畏首畏尾,不敢轻易说出口。
钱幕僚眼前骤然一亮,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急声追问:“除非什么?顾将军但说无妨!”
钱幕僚死死盯着顾文清脸上那副“万分为难”的表情,此刻这表情在他眼里,比什么救命仙丹都金贵。
“顾将军,都这份上了,还有什么话不能说!”钱幕僚的声音透着急切,几乎带上了哀求。
王校尉也顾不上摆他校尉的臭架子,哑着嗓子吼:“有屁快放!再磨蹭,老子手下这帮弟兄,真要交代在这儿了!”
顾文清重重叹了口气,似乎下了天大的决心,才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除非……能请动柳镇抚使大人,亲自主持一场安抚山神的祭祀。”
“献上足够的诚意,再……再求得山神之泪,方能求山神爷息怒,这漫山遍野的瘴气,兴许……兴许才能自行退去。”
“山神之泪?”钱幕僚和王校尉对视一眼,这名头一听就玄乎。
不等两人细问,旁边的赵氏“适时”往前挪了小半步,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
“夫君说的山神之泪,是寒鸦谷中一种极为罕见的幽昙晶凝结而成,色泽剔透,触手温润,传闻能镇压百邪,驱除瘴疠。”
她微微侧脸,语气里添了几分神秘:“而且……民妇还听谷中采药的老人提及,此物对增进内息,稳固心神,也有……不可思议的奇效。”
这几个词,狠狠烫在钱幕僚心尖上。
柳承恩大人,可不就对丹道玄学颇有涉猎么!
王校尉虽然粗鄙,但也晓得自家顶头上司好这口,眼中贪婪的光一闪而过。
“那……那祭祀地点,还有这山神之泪,又在何处?”钱幕僚的声音都有些发飘。
赵氏垂下眼帘,声音压得更低:“祭祀之地,需在寒鸦谷最深处,一处名为幽昙洞的所在。”
“那里,据传是幽昙晶矿脉的核心,也是……这蚀魂瘴气最为浓郁的凶险之地。”
“但也唯有在那等至阴至邪之处,吸纳了山川地脉的精华,才可能凝结出真正的山神之泪。”
她这番话,半真半假,字字句句都敲在钱幕僚和王校尉最敏感的神经上。
既点明了凶险,又抛出天大的**。
钱幕僚和王校尉带着残兵败将,连滚带爬逃回柳承恩大营。
那几个中了“蚀魂瘴”的京营兵卒,有的已经没了气息,有的还在痛苦抽搐呻吟,惨不忍睹。
柳承恩听完钱幕僚添油加醋、惊魂未定的禀报,一张脸阴沉得能滴出水。
“废物!通通废物!”他一脚踹翻身前案几,茶盏文书散落一地。
金矿还没到手,先折损这许多人手,还惹上这等邪门诡异的“山岚瘴气”!
他强压怒火与惊疑,厉声下令:“此事,严密封锁消息!若有半句泄露,军法从事!”
随即,他又秘密派出几名心腹斥候,潜入寒鸦谷,务必查清那“幽昙洞”的虚实。
几日后,斥候带回消息。
寒鸦谷深处,确实有一处地形险恶、瘴气弥漫的巨大洞穴,与赵氏描述的“幽昙洞”颇为吻合。
更有甚者,不知从何处流传开来的消息,说那“幽昙洞”中藏有“山神之泪”,此物不仅能解瘴气之毒,更能助人延年益寿,神妙非凡。
这消息,悄无声息钻进柳承恩耳朵里。
贪婪,开始在他心底疯狂生长。
但那蚀魂瘴的霸道与诡异,又让他忌惮。
几番权衡,柳承恩决定再做一次试探。
他从降兵中挑了十几个判了死罪的囚犯,充作死士。
又命人取来赵氏先前“善意”提供的一些所谓能“避瘴防疫”的草药香囊,让死士佩戴。
这些香囊里的草药,确是赵氏按绢帛记载的土方子配制,对轻微蚀魂瘴有些微弱抑制作用,能让人在瘴气边缘地带多支撑片刻,但若深入其中,依旧杯水车薪。
这十几个死士,被武装的京营兵卒押解,在一名百户带领下,再次潜向那阴森可怖的幽昙洞。
这一次,他们甚至没能靠近洞口百步之内。
一股比上次更为浓烈、更为阴寒的无形瘴气,汹涌扑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