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办法?”
一道尖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陆家大女儿陆梅梅踩着高跟鞋走进来,身上是班尼路的西装套裙,头发烫着时髦的大波浪,手里提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瓶水果罐头,“多妹,不是我说你,嫁到那么好的人家,连爸的医药费都舍不得出?”
陆梅梅把罐头重重放在床头柜上,玻璃瓶相撞发出刺耳的声响:“爸这个你自己吃,别又给弟弟。我一个月工资才二百八十块,还得吃喝拉撒买衣服租房子,这两瓶罐头花了我五块钱呢!”
“大姐!你怎么来了!”
陆蔓生吃惊地看着眼前潮流的女生:“你不是说自己没空吗?”
陆梅梅叹气道:“我没空也得来啊,再说了,咱爸要来住院,我可不放心你能办成事!”
“二妹比以前会做事多了!刚刚你爸摔坏了东西,就是她赔的钱。”
陆妈抬眼,替陆蔓生说了一句:“到底是结了婚的人,性格已经稳重多了!”
如果换做是以前,陆妈夸奖的人永远只有陆梅梅和陆金宝,陆蔓生作为对比的对象,最后只有一句呆头呆脑。
可自从陆蔓生嫁进了沈家,似乎一切都变了,陆妈动不动就说二妹是家里的大功臣,就连以前留给自己的鸡腿,也要给她分一个。
想到这一切原本都应该是自己的,陆梅梅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怨怼。
可一贯会来事的陆梅梅非但没有露出一丝怨恨,反而笑容更甜:“妈,你看外面排队等床位的人,走廊都快住不下了!不过是沈家打声招呼的事,咱爸就住进这单人间,还有大彩电!”
“要是跟着这样的家庭,还什么都混不上学不来,我看才是浪费机会了!二妹嫁入沈家快三年了,咱家那房子都没盖上二层,我看啊,还是沈家发财不带着二妹玩呢!”
“好了。”陆妈声音压低:“沈家,沈家不就是有点钱……还真能当那北城的土皇帝,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成?”
“那当然。”
陆梅梅凑过头表情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说:“现如今,光有钱可不算什么,还得有点门道,不然怎么钱生钱呐!现在这社会,没有关系根本走不动道,你看,当初要不是妈闹上一闹,给我安排进供销科上班,我现在说不定还在纺织厂干活呢,我们科长前些日子只不过批了一些条子下去,一天就赚了2000块钱!”
陆爸跟陆妈都倒抽了一口冷气,陆爸道:“这么多!”
“喏,瞧见没?因为我表现出众!我身上的衣服就是科长专门从南方给我带回来的牌子货!班尼路!”
陆梅梅得意扬扬摆弄她身上的衣服:“你们也知道的,我这脑袋一直比二妹聪明,只可惜啊当初高考前发烧,来沈家那晚……”
陆爸扭头看向陆蔓生,眼里也带上那么几分不满。“当初就应该你姐嫁到沈家的!”
“也不能全怪二妹……当初……算了……”陆妈的眼圈又红了:“小梅啊,既然你厂子那边效益不错……你看,爸这手术费要两千多……”
“两千多?”
陆梅梅声音陡然提高,一改刚才的得意模样:“把我卖了也不值两千啊!二妹婆家一顿饭都不止这个数吧?”
正在给陆爸换药的护士纷纷侧目,陆蔓生顿时感到脸颊发烫。
“大姐,沈家的钱不是我的……”
“不是什么?”陆梅梅打断她,“上次过年回娘家,你不是说沈径舟给你买了件一千多的大衣吗?怎么,爸的命还不如一件衣服?”
陆蔓生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那件大衣确实值一千二,但她从未主动要过,是沈径舟看她冬天还穿着旧棉袄,随手买的。
就像他随手买给她的那些珠宝、包包一样,从不过问她的喜好。
“行了!”陆爸突然拍床板,声音嘶哑,“我……我不治了!明天就出院!”
“老头子!”陆妈哭出声来,“医生说你这腿不手术会瘸的...”
”瘸就瘸!反正也干不动活了!”陆爸剧烈咳嗽起来,“我陆大山一辈子没求过人,临老还要看儿女脸色……”
陆金宝不耐烦地掏掏耳朵:“爸,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们不管你似的。大姐不是给你买罐头了吗?我上周还给你带了瓶二锅头呢!”
“你还有脸说!”陆妈突然转向儿子,“要不是你偷喝了你姐送来的参酒,你爸能自己上房找酒喝?能摔下来吗?”
陆金宝脸色一变:“妈!你胡说什么!”
病房里的争吵声越来越大,护士终于忍不住进来制止:“安静!这里是医院!要吵出去吵!”
陆蔓生站在角落里,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妈。”
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钱的事……我来解决。”
陆梅梅立刻接话:“早该这样!沈家那么有钱,指头缝里漏点就……”
“但我有个条件。”陆蔓生抬起头,直视姐姐的眼睛,“大姐,你得来医院照顾爸。我……我最近实在是走不开。”
“我?”陆梅梅瞪大眼睛,“我哪有空?厂里最近赶工,请假要扣钱的!”
“那就弟弟来。”陆蔓生转向陆金宝。
陆金宝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开什么玩笑!我下星期还跟朋友约了去深圳呢!听说那边新开了个电子厂,月薪五百包吃住……”
“够了!”
陆妈突然大吼一声,把所有人都震住了。她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皱巴巴的一叠零钱,“这是家里最后一百二十块钱,先……先交上……”
看着母亲粗糙的手指和那些沾着泥土气息的毛票,陆蔓生一怔,并没有接过:“妈,我结婚时候的彩礼钱呢?沈家拿了两万块现金给你,我记得你当时都包起来了,这次,就拿给爸爸治病吧!”
“那钱……你弟去年在学校打架,都赔给别人了。”陆妈声音越来越小:“我本来也不想动这笔钱的……可是如果不赔偿,你弟就没学上了啊……多妹啊,你弟不能没有学上啊,他是咱们老陆家唯一的根,他要是没学上,你让我将来怎么有脸面对老祖宗哟……”
又是这样。
陆梅梅可以叫梅梅,陆金宝可以叫金宝,而自己的名字却是多余的妹妹。
陆梅梅不能辍学,陆金宝不能没有学上,而当初自己就必须辍学养家糊口。
陆梅梅工作忙不可以请假,陆金宝甚至没有工作也不去上学,但一家人却只指望她来照顾。
沈径舟让周秘书带来打包好的饭菜,分给了除她以外的全家人,偏偏陆妈剩下了从家里带来的地瓜给她吃。
这种类似的问题,在她不长不短的生命里,出现过无数次,只是这一次,陆蔓生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都说哀莫大过于心死,但其实哀莫大过于,心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