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潇长长的睫毛轻颤,淡淡点了点头,转头一个闪身,已经来到了八卦阵面前。
"潇!!你会死的!"刘宇飞发了疯一般扑过去抱住辰潇欲要抬起的脚,声音沙哑尖锐,却掩不住悲伤,"为了那么一个抛下你的女人,不值得去死!不值得去死!!"
辰潇脸上露出一个悲怆的笑容,淡淡道:"我也知道不值得。只是,却停止不了。"
停止不了地想看到她悔恨悲痛的将来,停止不了地想为自己的爱恋做一个完美的终结。
辰潇动了动,刘宇飞死死抱住他的脚不放,鲜血一口一口吐在他白色的长衫上。与炆诺以及他手下厮斗中的南宫逸眉头一皱,忽然眼中金银之芒暴闪,收剑出掌,重重拍在炆诺胸口。炆诺跌出十丈之远,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南宫逸也是五脏六腑一阵跌宕,他勉强压下翻腾的气息,猛然蹿到祈然和刘宇飞面前。
忽然,对着刘宇飞狠狠踢出一脚。
刘宇飞几个翻滚,落到了悬崖边。他抬首,满面鲜血,却不擦也不顾,只看着面无表情,神色冰凉悲伤的祈然大声叫喊:"潇!你先不要放弃生命!等吴子昂,等等吴子昂啊!他或许知道那个女人的事,那个女人说不定……"
"砰——"南宫逸灌注了全身真气的一脚狠狠踹向虚弱不堪的白胜衣,那道白衣沾血的身影,就这么飘摇着……坠入断崖,永不复回。
辰潇静静地看着那抹消失在崖边的身影,天蓝的双眸悲凉得像要滴水,然后,他再不回头,缓步踏入了那个闪着金光的结界。
片刻之后,结界中的金光,慢慢地,直到彻底被血红之色吞噬。那血色,先是浓稠,然后逐渐透明,透过血一般的红光,可以清楚看倒白色长衫的少年,缓缓将血箫举到面前。
他双手的手腕上,正流淌着一滴滴的鲜血,融入地底。那绝世的面容,映着红光,分外凄然。
血箫贴上薄唇。忽然,一道悠扬却尖锐的乐声,透过那片血光,激扬了整片天空。
"啊——"接连几声惨叫,只见炆诺带来的十几个护卫,本已死的死伤的伤,只余不到十人。此刻,其中的四人,竟忽然像发疯了一般,揪着自己头发,大叫起来。
十息一滴,洛枫看着红光内,滴落速度慢到惊人的血液,不禁有些惊诧,好纯厚的……纯阴之血,或许真的能支撑三天也说不定。
南宫逸冷冷一笑,看了眼那些发狂的人,和剩余的一双双惊恐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响在耳畔的乐声,竟如天籁般美妙。
他一步步走到结界前,望着一目了然的天和大陆,孩子气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疯狂吧,绝望吧,哀求吧!那都是很美妙的滋味。让我们大家,一起来体会这种——世界毁灭的快感!"
这个人,是魔鬼!彻头彻尾的魔鬼!这是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的几人,心中一致的想法。
南宫逸停滞了纯净的笑容,忽然回头望了那血光中冷漠看着他及世界的少年,歪头离开。
差点忘了!还有一个阻碍。南宫逸嘲笑地对自己摇了摇头,就算只有万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他的复仇。哪怕……是姚梓馨也不可以!
依凝国风兰城。
"皇上!!"玄天虎目通红,也顾不得上下尊卑,嘶声吼道,"那些可都是跟我出生入死过的兄弟啊!"
易君郅背过身,淡淡挥了挥手,道:"照朕的意思去做,如果,你还想多保住些兄弟的话。"
玄天哽咽出声,但还是行了个礼退出去。
易君郅转过身来,俊秀的面容清癯苍白,他微微一笑,道:"成忧,云霄国境内怎么样了?"
成忧一怔,忙躬身道:"回皇上的话。云霄国境内现在有近半的百姓都因这魔音发狂,其中男性,尤其是军中士兵,占了七成。虽然皇上已经下令,不可接近那些发狂之人。可是妻不抛夫,将不弃卒,恐怕,到明日为止,发狂之人会超过半数。"
易君郅叹了一息,点头,望向窗外。耳中传来士兵们凄厉的惨叫声,悠扬的乐声,他修长的双眉,紧紧地,紧紧地皱起。
成忧看着眼前年轻帝王孤傲的背影,紧握成拳背在身后的双手,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黑沉的夜幕退去,东方渐渐亮起鱼肚白。在一个幽暗静寂的山林间,有一个黑色的身影,正风驰电掣般,往前赶路。
他每走几步,就会抬头看看这乐音悠扬,逐渐变为血红的妖冶天空。浓黑的眉毛,紧紧皱起,不由得更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忽然,他眼前青光一闪,阻住了他的去路。
黑衣男子微微后退一步,本就冷漠的脸上,凝结出冰一般的霜寒。
青衣男子却仿佛对他冰冷的态度视而不见,悠闲地踏出几步,露出个孩子气的笑容,"吴子昂!又是好久不见啊!你身上的噬心术解了吗?"
那个黑衣男子,正是吴子昂。
昂瞥了他一眼,抽出长刀,虽不是汲血,样子倒也有些相
像。他冷冷问道:"辰呢?"
南宫逸同样抽出一把长剑,自然也不是凝章,笑容悠然:"问这么多也没用,因为你就要死在这里了。"
南宫逸见他面色不变,黑眸冰寒,不由得又是一笑,却是深沉的狞笑。他说:"吴子昂,只要你死了!就再没有人可以阻止文辰潇毁灭天和大陆。"
"所以,你必须得死!"
吴子昂垂下头,双手握刀,正待进击。忽然一阵轻微的躁意袭来,他的刀势微微一顿,抬头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飘然落在两人之间。
南宫逸看到来人,原本悠然的面色狠狠一震,竟踉跄着后退一步,低声叫道:"师父……"
来人正是天和大陆三大高手之一,辰潇和易君郅的师父,吴子昂当年刺杀的对象,青竹居士—卿竹子。却很少有人知道,他曾经,也是云霄的守护者,以及南宫逸的师父……的同胞弟弟。
卿竹子点了点头,面色柔和地看向吴子昂,淡淡道:"去吧!快去找辰潇,还来得及。"
吴子昂点头,脸露感激之色,一个纵身越过他们身边,疾驰而去。
南宫逸脸色一变,正待追去,却被卿竹子拦住。
卿竹子看着他眼中的杀气,忽然长叹了一口气,走前几步摸着他发丝,柔声道:"想不到,你竟是哥哥养大的。"
当卿竹子的手抚上他头发时,南宫逸只觉心头猛然一颤,那熟悉的感觉……这也是为什么,卿竹子,这个,是他在世上唯一尊敬的人的——弟弟,却有着那个人熟悉般的感觉。
可是,他现在在说什么?他说……哥哥?
卿竹子看着他震惊的表情,忍不住又是叹气,脸上却露出轻柔的怜惜之色,"傻孩子,你竟为了大哥的死背了这么多年的罪吗?若不是昂告诉我,我恐怕永远都不知道,你是我哥哥用生命保护的人。"
恍惚中,南宫逸听到老家伙语气悲凉怀念的声音:"以前,我最小的弟弟,也拥有金银眼。从小,因为那双眼睛,他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我作为他的哥哥,却无能为力。现在,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师父,竟然是老家伙的弟弟!那个到死仍被老家伙挂在心上的弟弟。难怪,他们有那么多相似的习惯;难怪他无论如何,都对师父恨不起来。
"呜呜……"南宫逸的哭声,从哽咽到号啕大哭,仿佛被埋藏了千百年的委屈,他闻着那熟悉卿竹子又安心的气息,大声宣泄。
卿竹子轻柔地拍着他背脊,声音沉沉地道:"孩子,不要被仇恨埋没了你所有的知觉,可是有些仇,既然知道了,就非报不可。"
"与辰潇无关,与吴子昂无关,与天下无关。文逸飞,我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当吴子昂以最快速度赶到端木崖的时候,时间也已经从清晨变为黄昏了。
又一个逢魔时刻。
饶是以吴子昂的冷血,当他踏上端木崖山头时,仍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满地的鲜血,满山的红光,发狂的人,甚至是发狂的尸体,凄厉的惨叫,悠扬的乐声,组成一座诡异的地狱。有的人,成了尸体,最恐怖的面目狰狞的尸体。有的人,在嘶叫呻吟,因为他们已经没力气再发狂。还有的人,刚刚进入发狂状态,见人就抓,见石就撞,血肉横飞。
吴子昂握了握手中长刀,小心避过那些发狂之人。来到血色透明的红光面前。
当他看到红光中,没有表情地吹奏血箫的少年时,竟忍不住浑身经脉剧震,差一点走火入魔。
这个,就是当初把阳光铺展在他眼前的清俊少年吗?这个,就是当初无论受了多大伤害,仍温暖微笑的善良少年吗?
他的脸色纸一般白,原本天蓝的双眸灰败一片,灼目的血箫映着他苍白的唇,悲凉的眼神,竟仿佛看不到一点生机。
那个红光中的一切仿佛一幅画,又仿佛一座雕像,唯美而静止不动。除了那一滴滴,一点点落入泥土中的鲜红血液。
悠扬的箫声回荡在他耳边,可是吴子昂却恨不得将那天籁般的音乐彻底斩断。
璇,你说的一点也不错!吴子昂眼中流露出深沉的悲伤,一步步走到血红的光罩前,走到祈然的眼下。辰他……最不爱的,就是他自己。
"辰,停止吧!"吴子昂抬头对着那红光中的少年大喊。
辰潇的目光,闪烁了半分,慢慢落在吴子昂脸上。悠扬的箫音停下来,慢慢滴落的鲜血,也跟着停止。辰潇晃了晃身体,虚弱地吐出一字:"昂。"
吴子昂的长刀猛然举起,斩向红光,却只觉浑身一震,被迫退了几步。
他抬起头,冰冷的神色从脸上退去,转为忧切:"辰,你快出来!璇有话留给你,你马上出来!"
然而,他只看到辰潇的唇动了动,却不知道除了昂字,他还吐出了什么。显然,这阵中内外,声音是不通的。
辰潇决绝凄然地露出一笑,血箫再度举到唇前。
吴子昂心中大骇,悲啸了一声,举刀再度冲到红光面
前。可是,无论他做多大的努力,那一圈红光就像道天堑一般,隔绝了两个世界。
"辰!快点停止!!"吴子昂抛弃长刀,拿身体一次次去冲撞,又一次次被强大的结界弹出去,他的身上布满伤口,都是被岩石沙砾撞击出来的,鲜血染透他漆黑的衣衫。
"文辰潇!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吴子昂猛地站起身来,看着血光中越来越模糊,几乎被漫天血红覆盖的身影,竟忽然感觉眼中一阵湿热。
吴子昂怔了怔,有些诧异地看到自己脸上的泪水滑落,融入血黑的破败衣衫中。
"辰,你是想让璇内疚吗?不听她解释,不理她苦衷,只想报复她吗?"吴子昂忽然恢复了平静,抬头看着血光的中心,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我却是受了她嘱托,无论如何要将她的话,传达给你。"
吴子昂收敛了笑容,拾起沾满灰尘的长刀,转身向着那几个疯狂痛苦中的人走去。
"昂……吴子昂……"醒转过来的炆诺看到吴子昂,脸上一喜,连忙道,"你来了!正好,快!快阻止辰潇,他已经疯了。"
吴子昂冷冷看了他一眼,长刀在瘫软在地呻吟的人身上一划,没有汲血那样的神奇刀刃,刀身沾着血,回到步杀面前。他淡淡道:"我正是要阻止他。"
炆诺眼中慢慢露出惊恐之色,骇声道:"你不会是要……"
还没等他说完,只见沾血的长刀蓦地插入吴子昂手臂。他脸色猛然一白,一声悲怆的呻吟划破血幕黑沉的夜空,翻滚在地。
这冢蛊的疼痛,竟比血蛊还来得厉害。而且,自我意识没有办法控制身体,仿佛是被抽离出去了,看着自己在地上疯癫欲狂。
"辰潇—辰潇——"炆诺心中想着,疯了!这些人全疯了。他拼命跑到辰潇面前,那几乎已经被红色黏稠光芒彻底淹没的身影,发狂地大喊,"辰潇!快停止啊!你没听到现在发狂的人是谁吗?是吴子昂啊!是你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朋友,吴子昂啊!"
吴子昂抓着头,拼命想维持自己的理智。可是那个本是悠扬悦耳的声音,此刻却像毒蛇般不断钻进他脑中噬咬,痛到他根本没办法抵抗。
"辰潇——停止!停止啊!!"
天空血一般的浓稠红沉,地面上是发狂的人,尖叫的人,逃窜的人,伤心哭泣的人!那血腥的地狱,世间的悲剧,惨绝人寰的恐慌,深深……深深地,渗入这地底人心。
"啊!!"吴子昂浑厚沙哑的惨叫声,终于再忍不住,在端木崖山头,传递开来。
箫声,戛然而止。
停顿了良久,良久,直到,端木崖上所有的惨叫声都熄灭下去,变为低低的呻吟。
当炆诺看到那从血红的光罩中,慢慢步出来的苍白、虚弱身影时。他忍不住泪湿面颊,颓然坐倒在地,喃喃重复着:"辰潇……少主……"
辰潇一步一晃地走到满身狼狈的吴子昂面前,两条手臂上结着两条狰狞的刀疤。
吴子昂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朋友,最早的阳光,忘记了刚刚非人的痛,忘记了全身的伤,慢慢吐出一口气。
"为什么,要阻止我?"辰潇静静地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死般沉寂,"用这种方法,阻止我。"
吴子昂的身体比他更摇晃,形容比他更狼狈,爬起身来,看着他,静静道:"因为,璇让我带一句话给你,她说,一定一定要我带到。"
辰潇身体轻颤了颤,竟差点跌倒在地,他的眼睛慢慢恢复天蓝色,看着眼前被他伤害至遍体鳞伤的朋友,他的唇颤了颤,无声:"什么……话。"
吴子昂浓黑的双眉轻展,血色鲜红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笑容,声音却依旧冰冷如昔——
"她说,她会回来。就算你不愿再等她,就算代价是死,她也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回到……我身边……"辰潇缓缓,缓缓地重复着吴子昂的话,苍白俊秀的脸,哀戚慌张的表情,就像一个害怕失去的孩子,渴望温暖的孤独者。
"她真的……这么说?"
吴子昂牢牢看着他,轻缓,却坚决地点头。
辰潇缓缓抬头看着在血光映射下黑沉静寂的长空,恍惚中,仿佛看到闪电下那双盈满泪光的眼,闪着琥珀色的光泽,却带着最诚挚的祝福。
心若自由,身沐长空;无游天下,不离不弃。辰潇——请一定记得对自己好一点!!
辰潇低下头,望着端木崖上血肉狰狞的一幕,听着天和大陆上绝望恐慌的哭号。泪水,忽然便顺着他惨白到近乎透明的面颊滑落,希冀而……凄然。
辰潇闭上眼,风扬起长发,衣袖擦过血痕,他的身体终于缓缓,缓缓地向后,倒落在地。
今生缘来世再续情何物生死相许
如有你相伴不羡鸳鸯不羡仙
第二日,天下第一杀手吴子昂,云霄国少主文辰潇,如人间蒸发般,消失在所有人眼前,消失在……这满目疮痍的天和大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