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飘渺的悲伤
接住尔非询问的目光,林蕊忧心忡忡地说:“从昨天回来到现在就一直昏昏沉沉地睡,偶尔醒来,眼睛都懒得睁开,一天多了,就喝了一小杯牛奶。”
“这样哪行,必须得想法让她进一些营养,接她回来是让她多一些快乐的。看我的。”尔非说着去洗了几个桃子过来,塞两个林蕊和辛恬手里,自己拿一个轻轻一掰成两半,往衣依嘴边凑去。
“她还睡着,怎么能吃啊!”辛恬叫了声。
尔非回头笑笑说:“我是让她闻,一闻到香味,这个小馋猫说不定会醒来呢。”
林蕊问他怎么知道衣依喜欢吃桃子的。尔非突然想起什么的,腾出手从兜里掏出孙敏给他的钱交给林蕊,说这是孙敏给的,桃子也是她让买的。
林蕊一下背过身去,双肩轻颤着。
尔非把桃子直凑到衣依的鼻尖尖上,面带企盼的笑容瞧着她。仅一小会儿,奇迹竟然出现了,衣依的鼻翼突然噏动了两下之后,眼还未睁开,嘴唇已微启,喃喃道:“好香啊,是桃子的香味吧?”
闻言转过身来,林蕊欣喜地说:“那你睁开眼看看哪,到底是桃子还是苹果?”
嘴里说着一定是桃子,衣依竟尔睁开了眼,一看尔非举在她眼前的桃,嫣然一笑道:“我说是的吧。”
一派天真,一句童真的话,令林蕊和辛恬泪水涟涟,让尔非和倚在厨房门框上的伊倍唏嘘不已。
衣依伸出毛毯里的手指着桃子娇娇地说:“我想吃,但要切成小小的块儿,我张不开那么大的嘴了。”
林蕊和辛恬抢着去找水果刀,两人几乎同时看到书架上的刀,同时去抢,林蕊手快抢到了手,欢笑着冲到床前坐到衣依身边,一片片地削着桃子送到她略张开的小嘴里。
衣依一边吃着一边说,真好吃。当她突然发现尔非正盯着她看时,马上不张嘴了,反盯着尔非看了会儿,问:“你是谁呀?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林蕊说:“他就是给你买来好香好吃的桃子的人。猜猜是谁?”
衣依立刻一副恍然状说:“哦,我知道了,他一定就是你们的尔老师也是尔老板了。尔老师,我猜的可对?谢谢你的桃子,真的好好吃耶。”
看着她欢悦的笑脸,笑脸上清澈晶莹的眼睛,尔非仿佛第一次发现人世上竟有着这般干净的女孩。他看见她的枕旁有两根散落的头发,心中一动,伸手把它拈起来,悄悄缠绕在指间。
衣依这时伸手把正望着自己的林蕊的头扒了下来,林蕊正不解其意,却听她在耳旁轻轻说:“姐,这个尔老师长得真好看,还有那一身俊雅的风度,千万人中难得其一呢。”
吃吃笑着林蕊亦轻声道:“你这个小色妹,看人还挺准的,那就快些好起来,和他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衣依摇摇头道:“那是不可能的了。临死之前能见着这样的一个美男子,对我已经是种幸福了。”
吃过桃子的衣依很快又陷入昏睡状态,短暂的欢乐后也因此将室内的其他人重又打回愁苦中。
打量着客厅逼仄的空间,尔非悄声说:“应该换套大些的房子了,多来俩人都装不下了。”
林蕊神情黯然地说:“衣依喜欢这儿。再说人多利于气氛调节,让她最后的日子多几分快乐吧!”
皱了下眉头,尔非对她偏了下脑袋走去门外,林蕊知会地随在他身后。
“你知道你刚才说那话多么地不合适吗?”一站定,尔非便咄咄逼人道。
“那你教我该说些啥?”林蕊亦逼视着他说。
怔了怔,尔非没词了,顿了顿才接着说:“现在的你们有多脆弱,你应该最清楚……”
林蕊立刻断了他的话说:“到现在你还好心地替我们着想,有用吗?我们守着一个要死的人,将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还有其他的什么是不能承受的?我们都清楚,却又都无奈,不知道那一天真的来临时,我们大家会是怎样的一种状况。我请你告诉我们,将怎样面对!”
猛烈地摇着头,尔非痛楚地说:“我只是觉得,我们大家不应该如此悲观,这么可人的一个女孩,她的生命不应该如此短暂……”
再次打断他,林蕊目光里的哀痛漫漫而出道:“别说了!从决定接她出院的的那一刻起,我们只想不让她一个人孤独地死去,其他都是妄论了。你也不要太纠结了,展延和驷正已经给出了答案。”
几个人默默无语地吃过晚饭,尔非说他先走一步去酒吧,伊倍起身送他。到门口,尔非突然拨了下伊倍的脑袋说发现了一根白头发,遂伸手拨弄一下拔了一根。伊倍说让他看看,尔非向外边走边说,一根头发有啥好看的,下了楼。
稍后,林蕊和辛恬也相继走了。伊倍拿本考试资料看着,在客厅和卧室之间来回走动,不时看一眼衣依。临近午夜,他有些困了,在衣依脚头的地上放了个靠枕,坐下去背靠着沙发床打起了盹。
迷迷糊糊间,阵阵饮泣声把他惊醒,忙翻身爬起凑到衣依跟前,只见她满面泪痕,双肩兀自抽搐着。他心疼地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去擦她的泪,咽喉里堵着,想说什么说不出来。
“伊妹儿,我很快就要死了是吗?”衣依哽咽地问。
“不会的,衣依,别这么想,就记着病好,什么也别想。”伊倍呐呐着说。
“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怕死,可我一想到我死后就见不着你们了,特难过。“衣依说着,泪如泉涌。
伊倍起身从书架上取来纸巾替她揩着,对她说:“衣依,咱们别老想着死好吗?人生宝贵,活一天就实实在在过一天,想那么多没用,何苦!”
衣依说:“可死就要来了,能像你说的那样从容得起来吗?”
想了想,伊倍扒开自己额前的头发让她看。
衣依惊叫道:“哎呀,你怎么也有这样的标记,也是让那道光给打的吗?”
伊倍徐徐摇头道:“从我生下那天起就有了,一直以为是胎记,以前很浅很浅,要不恬恬早就看出来了。可当我发现你和山远也有着同样的标记,又听你说你家祖祖辈辈没人活过三十岁后,让我想起我的长辈们同样寿不过四十,或许我的命运跟你是一样的。”
衣依惊惧地嚷道:“伊妹儿,你别吓我,这可能吗?”
伊倍点头道:“不是可能,而是肯定,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额头上的标记,祖辈短寿,那一天同时被巨光击中,并且我是被远距离击到,都好象是冥冥中注定了的许多同类项全集中到了我和你身上。一定是的,这之间一定有着什么内在的关联不被你和我所知道。”
虽然害怕衣依却保持着几分清醒,她说:“我怎么觉得你的说法挺迷信的,就好象巫师似的。”
伊倍面露苦笑说:“我自己也这么觉着。可这些现象既非偶然也非个体,而是一定程度上暗示和牵扯到某种玄奥的东西,所以就觉着类似于迷信了。”
衣依突然问:“那你也会在四十岁以前死去吗?”
如此直接率真地触到伊倍的心理底线,一时间让他不知怎么回答。衣依推了推他歉意地说:“我没经脑子瞎说的,你别往心里去啊。”
伊倍这才说:“我倒是不怕,但我真的想弄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死也得死个明明白白吧。”
衣依叹口气说:“等你弄明白了,我早变成灰了。”
摸了把她的头,伊倍说:“睡吧,咱们不说这个了,就当睡不着瞎说的。但你暂时不要跟恬恬说,免得她瞎担心。”
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衣依说:“你当我叛徒呀,我最怕她哭了,才不惹她呢。”
伊倍点点头后说:“我唱个歌你听吧,是林姐作词恬恬作的曲,名儿叫《妹妹要坚强》。你听我先唱啊。”
衣依从头至尾听他唱完,微笑着点头说:“歌词说得真好,人是要些坚强的,可死亡来临时,坚强就像空气一样啊。”
如此富有哲理性的话,此时从一个正走向死亡的小女孩嘴里说出来,听者不由泪流满面。恍惚间,一只手悄悄地捅了自己一下,伊倍赶紧地用手背抹了脸上一把。
却听衣依在说:“拿去吧,一个大男孩不应该轻易流泪的。”
从她手里接过纸巾,伊倍把眼泪擦干了,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对她说:“从现在起,我决不让你再看到我的一滴眼泪。但你也记住了,有这么多的兄弟姐妹关心着你爱护着你,再不许你胡思乱想,活一天快乐一天,我也一样,好吗?算是我俩的一个约定。”
点了点头,衣依说:“行,我听你的。要让我们身边的人快乐着我们的快乐,高兴着我们的高兴,因为有他们在,我们没有理由让他们悲伤着他们的悲伤。伊妹儿,再把刚才那首歌唱一遍给我听,好吗?”
送给她一个微笑,伊倍轻声哼唱起《妹妹要坚强》。很快,衣依跟上了他的节奏,俩人反反复复唱了许多遍。有时哭着唱,有时笑着唱,有时边哭边笑着唱,但却没有一丝悲伤的气息沉缅其中。